有大人同他示好,还是不能直接甩了人脸子,有机会搭上的线还是要收的。
谢停舟在都察院稍坐片刻,一盏茶结束,他起身告辞。
“世子殿下这么着急走?”副都御史万睿贤起身相送。
万瑞贤从前曾从盛京下派到地方为监察御史,当时得罪了某位贪官,贪官狗急跳墙,竟和山匪勾结绑架了万瑞贤,那地方邻近北临,后来还是北临王出面将人救下来的。
后来万瑞贤一路官路亨通,如今坐到了左副都御史的位置,这里头也有些北临的手笔。
谢停舟望了眼外头,“天色不早,接了人便走。”
万瑞贤一路并行出门,“我倒是想瞧瞧,什么人还得世子亲自来接?”
“府中的一个孩子罢了,”谢停舟笑道:“见笑,半大不小的,总要多操心些,大人留步。”
跨出了都察院门口,万瑞贤便没再接着送,站在门口远远看着。
只见谢停舟还没走近,那马车便行驶而来,车辕上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跳下车站在他面前。
“这顿牢没白坐,”沈妤笑着说。
两人对视一眼,谢停舟读懂了她的话,说:“回去再谈。
沈妤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答案了,牢饭难吃死了。”
万瑞贤不知少年同谢停舟说了什么,远远见着谢停舟面容却依旧若常,眼中常年未消的冰雪却忽然化开了些。
两人相继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里,车辕上的小少年笑着扬鞭,马车朝着光华门驶去。
盛京分内城和外城,皇宫、官署等皆属内城,府邸、街巷等便属外城。
光华门前,一名内侍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请问车内可是世子大人?”
长留勒住缰绳,“正是,公公有事?”
第66章 我的人
内侍行了几步,对着马车道:“世子大人,小的是来传令的 ,皇上听说世子来了,天儿这样晚,特命奴才来请世子顺道进宫用饭。”
谢停舟挑开了车帘,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德福的干儿子,况且众目睽睽,这话应作不得假。
他侧头对沈妤道:“你和长留先回去。”
沈妤问:“那你呢?”
“长留送你回去再来接我,他知道如何安排。”
还要折腾长留来回跑,沈妤过意不去,“不如我自己回去,让长留跟着你吧。”
谢停舟看她一眼,“王府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沈妤撇了撇嘴,转过头不看他了。
谢停舟下了马车,站在车旁同长留交待。
江敛之刚从户部出来,刚好在光华门看到内侍拦住了谢停舟的马车。
他和谢停舟不熟,经过时只是拱手招呼。
车帘子又掀开了点,沈妤小声问谢停舟:“殿下若是回来得晚,我还等你吗?”
“不会晚,”谢停舟道:“在青朴居等我。”
沈妤昨夜发现了些事,今日还要与他相商。
旁人根本听不出这里头的关节。
这话让内侍想到了什么,垂着头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车帘放下了,长留驾车离去。
江敛之皱眉看着那辆马车,忽然开口,“世子殿下,敢问车上何人?”
谢停舟言简意赅,“我的人。”
言罢便抬脚离开。
内侍掩着嘴笑了,低声对江敛之道:“江大人莫要问得如此清楚,有些事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讲。”
内侍跟着谢停舟走了。
身后的高进低声道:“近来京中有传言,谢停舟好男色,在醉云楼找过小倌,他身边还有个得宠的少年,估计就是……”
“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江敛之厉声喝止。
高进垂头道:“是,大人。”
马车越走越远,出光华门驶上了永宁街。
江敛之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方才他从掀起的帘子下看到了半张侧脸,和阿妤有七八分相似,可听到的却是个少年的声音。
……
谢停舟果真早去早回,不到戌时就回来了。
进院没看见时雨,他问:“他人呢?”
兮风知
道他问谁,“还在用饭。”
“怎么这么晚?”
兮风一脸无语,“时雨嫌牢里晦气,让长留给他找火盆,长留也是个人来疯,又是跨火盆又是找艾叶来熏,两个人在院子里折腾了许久,把二丫熏得直掉眼泪,跑我这里来告状来了。”
谢停舟听了并没有要责罚的意思,唇角反倒勾起个轻浅的笑来。
长留今年还不到十六,时雨十七,正是该玩的年纪。
“由他们闹吧。”谢停舟道:“一会儿让时雨过来。”
沈妤吃完饭过来,谢停舟早洗漱完等在书房里。
沈妤走进书房,又想起那晚那只黑豹,“苍是殿下的宠物吗?”
“不是。”谢停舟道。
“那你是怎么驯服了它?”
“不是驯服。”
谢停舟想了想,说:“那年秋狝猎了一头黑豹,后来才知道那是只生产不久的母豹,苍就是她的幼崽,还有一只没能养活,没有驯服,不过是从小养大的罢了。”
“所以你问我苍是不是我的宠物,不是,应该说我是它的仇人。”
沈妤默了默,“说正事吧,殿下追到那个人没有?”
这是二人提前就商量好的计划。
梁建方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他背后那个人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是在梁建方吐出他之前继续想办法灭口,其二是如果梁建方口风够紧,可以继续为他所用,攀咬上其他人。
很显然梁建方和那个人都选择了第二条路。
谢停舟:“没有。”
“没有?”沈妤抬高嗓音,“我冒了那么大的险你竟然没有追上人?”
谢停舟抬眼看她,“我还没说完,没追上他,不过发现他进了柳丞的府邸。”
沈妤白他一眼,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他们要的本就是这样的效果。
那个人既能压下燕凉关的粮草,也能在他们回京途中制造各种困难,必定是个手眼通天的人。
所以大理寺不可能没有他的线人。
昨夜沈妤夜探梁建方,想必梁建方定然开始动摇了,就算他不动摇,他后面的那个人也不会完全相信。
加上大理寺已经找过时雨问话,这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时雨到底知道多少,而梁建方又和他说了多少。
“柳丞会派人灭口吗?”沈妤问。
谢停舟撑着头,“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我也觉得,”沈妤严肃道:“但首先得钓个人出来。”
谢停舟道:“如果三日内柳丞不杀梁建方,你准备如何?”
“那就要劳烦你了,”沈妤道:“那你介不介意借两个暗卫给我?吓唬吓唬梁建方就行。”
谢停舟懒懒道:“若是我不借呢?”
“那我大不了亲自去。”
谢停舟抿唇,片刻后道:“大理寺狱中,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妤故作谄媚,“殿下果真厉害,竟连大理寺也有殿下的人。”
谢停舟:“我还有更厉害的。”
“什么?”沈妤条件反射地问。
谢停舟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转开了脸,不自然道:
“大理寺已经打点好了,如今的问题是,三日后你还要去大理寺狱一趟,届时你扮成狱卒进去。”
自那晚沈妤说过那些话,梁建方如今觉都睡不好,整日担惊受怕,半夜稍有响动,就以为是有人来杀自己。
从前都是饭菜一来他就开吃,现如今又担心有人在饭菜中下毒。
每顿送饭的一到,他都不会先吃,而是拨一点放在角落里,等着老鼠吃了之后发现安全这才开始吃饭。
前两日挨过去,到了第三天清晨,梁建方醒来后看见昨夜狱卒忘记收的碗边躺了只死老鼠,而昨夜碗中的剩饭不知所踪。
梁建方心中大骇,看来真被那少年说准了,大人果真是要杀他。
看来对方是看他每日吃饭都很谨慎,所以将毒下在饭菜的最下层,幸好昨晚他胃口不好所以少用了一些,否则现在趟在地上的就变成自己了。
梁建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第三天一整天都没吃饭,连口水都不敢喝,急切地盼着夜晚的到来。
那个人说只要他说实话,就会保他一命。
如今大人已抛弃了他这颗弃子,他只剩下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梁建方一咬牙,既然你们待我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了,想让我死,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们下地狱。
夕阳西下,大理寺狱逐渐被拢进夜幕里。
梁建方不敢睡,坐在角落里靠着墙,一直盯着牢门的方向。
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牢前。
少年的声音响起,“三日期至,你想好了吗?”
第67章 认罪书
梁建方看去,门口的人拨弄了一下牢门上的锁,跨入牢中。
沈妤今日穿着狱卒的衣裳,梁建方差点没认出来,等看清楚来人,急忙从床上扑下来。
“想好了,想好了!”自早晨看见了那个死老鼠,梁建方这一日不敢吃也不敢睡,总算等到了人。
沈妤垂下眼盯着他,“说吧。”
“说来话长,”梁建方眼珠子一转,“敢问这位小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保命?”
梁建方这样的滑头,开口前一定得拿到保命符。
“你现在还有得选吗?”沈妤冷笑了一声,“那条路你已经走死了,你熬过了今日,熬得过明日吗?相信我你还能一线生机。”
梁建方被他将了一军,却也知道他的话不假,思索片刻后道:“这事还要从西厥人来犯说起……”
去岁九月,西厥来犯,梁建方身为文官,被同绪帝指派为监军,为临时差遣之职,置于军中,监督出征将帅。
上头给他下了死令,沈仲安和沈昭只能有去无回,不论他用什么办法。
“所以你便将军事布防图偷给了西厥人?为了杀死他们,你竟然通敌。”沈妤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剐了眼前的人。
梁建方被他眼中的恨意震慑,急忙道:“图不是我偷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只放我一枚棋子,军中定然还安排了其他人。”
沈妤将信将疑,“既不是你偷的,那你如何能保证此战必输,你又如何能完成任务?”
“你有所不知,”梁建方走到门口四下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说:“因为粮草。”
“粮草?”
梁建方:“粮草永远都到不了。”
沈妤大骇,“你是说,你离京前就知道这一战没有粮草?”
梁建方颔首。
几个事件迅速在沈妤脑中串联。
沈仲安收到消息说粮草已经在路上,后来粮草迟迟不到,后续的消息都说是就快到了,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不让他们想办法从其他途径筹集粮草。
若是早就
知道,从其他州府急调也是来得及的。
然而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粮草这一说!
沈妤定下心神,继续问:“粮草由户部统筹,再从各地粮仓调派,他如何能保证粮草到不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梁建方说:“我负责的不是那个环节。”
沈妤:“继续说!”
梁建方吓得瑟缩了一下,“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我躲进城内,后来沈仲安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批粮草,如果粮草进城,那这一战就输不了了啊,出发前京中下了死令,不是沈仲安死就是我死,我只能,只能下令关城门。”
沈妤再也忍不了了,唰一下抽出刀,横在梁建方的脖子上,“那是整整十万人!”
那是……那是我爹啊,是我的哥哥……
她的手在颤抖,梁建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的刺痛。
他惊恐地往后仰着,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还有用,别杀我。”
沈妤死死地握着刀,缓缓收回来,从腰后摸出一样东西丢在梁建方面前,“写!把你刚才说的全都写下来!”
梁建方看着地上的纸和笔,手撑在地上往后缩,他知道一旦写下来,有了供词,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放心,”沈妤冷冷道:“我还要你亲自去指认他,但是如果你不写,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梁建方捡起纸笔,在笔上舔了舔,抖着手落笔。
“把字写好了。”沈妤警告道。
夜里光华门紧闭,不能进出。
要到寅时一刻内城才开门,到了卯时,正是各部换值的时候。
沈妤拿着腰牌和另一名狱卒出了光华门,过了永宁街,两人对视一眼,就此分道扬镳。
她站在原地没走,明明已经知道了一些细节,也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可她的心里却更难过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就算知道了一切,就算抓住了凶手,她的父兄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眼前恍惚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天那么冷,雪那么厚,
她在尸堆里翻找着,翻开每一具尸体前都会在心中祈祷一遍,千万不要是他们。
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一辆马车停在她跟前,兮风看着垂头不语的时雨没有说话,而是掀开了帘子。
谢停舟垂眸,轻声道:“上来吧,回去了。”
沈妤上了马车,偏头靠在窗棱上发呆。
谢停舟默默看了她两眼,却并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待在一旁,给她留了沉默的空间。
片刻,沈妤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递给他。
谢停舟接过,“梁建方的认罪书?”
沈妤轻轻颔首。
谢停舟一目十行,看完后眉心紧蹙,捏着认罪书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样荒唐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谢停舟折起纸张,扬声道:“兮风,去都察院。”
谢停舟官居三品,需每日上朝。
但他本就是北临王世子,同绪帝给他赐官也只是做做样子,因而免了他每日上朝。
奉天殿门大开,皇子及大臣分列两侧。
自谢停舟进殿起,便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这么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见他来上朝。
殿中突然哗然四起。
都察院左都御史万睿贤绯袍加身跨入殿中。
都察院总理宪宪纲纪,有纠察之责,哪怕是一名小小的监察御史,也可无视品级弹劾一品大员。
绯袍加身便是一个开端,意为今日万睿贤要弹劾一名官员。
时辰一到,同绪帝进殿,一眼就看见了众人之中那一身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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