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此刻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若是江敛之与燕凉关一案有牵扯,他为何要写那封信提醒谢停舟?
若是与他无关,他又怎能得知燕凉关一案有问题?
这个案子越往深了查,似乎越发扑朔迷离,像是一团浓雾将人笼罩其中。
……
盛京仁安侯家设宴,给京中不少大人府上都发了帖子。
沈将军府一下去了三个,剩下的继夫人和二小姐又被传言相困,眼看着是要垮了,却也收到了仁安侯家的请帖。
沈嫣到得晚,厅中早就坐满了各家名媛淑女,只剩下席末端还留了个位子。
她一到,不少小姐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厅中不知谁轻哼了一声,“她怎么
来了?”
“谁知道呢,你看她头上还带着孝,一副悲痛欲绝的脸做给谁看呢?心里怕是早就乐开了花了吧?”
“就是,她长姐可是河州陆氏的外孙小姐,家里不知道多少家产,这下全便宜了她们母女了。”
那些话一句句钻进沈嫣耳中,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平静地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
仁安侯的嫡女颇得太后喜爱,得了瑞敏郡主的封号,在一众小姐中,是要高出一头来的。
瑞敏郡主原本在同旁人说话,一见了沈嫣,立刻道:“沈二姑娘总算是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沈嫣垂首行礼,“郡主看得起沈嫣,沈嫣不敢不来。”
见她坐在最末,瑞敏郡主招呼丫鬟,“将沈二小姐的席位挪到我身边来。”
沈嫣和瑞敏郡主并无交情,她如今这般热情,倒叫人心生害怕。
重新落座,瑞敏郡主拉着沈嫣的手安慰道:“你莫要在意旁人的那些瞎话,你父兄和长姐走了,你才是最难的那个。”
沈嫣眼中盈盈含泪,哽咽道:“多谢郡主。”
瑞敏郡主同她小声道:“我今日设宴请她们来,就是要告诉大家,你是我瑞敏郡主要罩着的人,量她们今后也不敢再给你脸色。”
“郡主为何……”
“沈小姐有所不知,”一旁沏茶的丫鬟接话,“我家郡主仰慕沈大小姐已久,原想找机会结交一番,只可惜沈大小姐常年不在京中,也不参加京中贵女的宴席。”
“是啊,”瑞敏郡主捧着下巴道:“我自小在想,女子为何就不能同男儿一般行走江湖,沈大小姐同是女子,她照样能上阵杀敌。”
沈嫣的眼睛更红了,手指紧紧攥着裙面,“阿姐不是普通女子。”
“可惜没能一睹她的风采。”瑞敏一把拉住沈嫣的手,“你跟我说说她的事吧。”
“长姐她……”沈嫣为难道:“她常年不在京中,我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过她是个分外直率的人。”
瑞敏面露遗憾之色,“若是能和她交朋友,应是一大快事。”
沈嫣抿唇,艰难地笑了笑,“我也遗憾没能和长姐多相处些时日。”
两人想谈的画
面落入其他小姐眼中,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却觉得分外刺眼。
“我可是听说江家曾上沈将军府上为江侍郎提亲,只是被拒了,京中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向沈大小姐提亲,有的又说是沈二姑娘,今日碰巧沈二姑娘也在,不如为大家解解惑吧?”
说话的是翰林院罗大人家的嫡小姐,她看着沈嫣,脸上带着几分傲气。
自古文武不两立,某些文官是有些瞧不上带兵的武夫的。
厅中众人纷纷朝沈嫣投来探究的目光,就连瑞敏郡主也在看她。
沈嫣微垂下眼,“沈嫣蒲柳之姿,自觉配不上侍郎大人。”
此话一出,厅中的气氛顿时热了起来。
这话模棱两可,虽没有明说江侍郎是向她提亲,但听上去那意思可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江侍郎才拒婚?
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一翠色衣衫的小姐问道:“不过我听说,江侍郎曾放言,只要沈小姐点头,江侍郎随时可以上门求娶,既得江大人如此倾心,想必沈小姐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沈嫣低声道:“如今我还在孝期,并没有这样想法。”
事实上,大周女子孝期与男子不同,女儿家若是同男子一般守孝三年,怕是会错过议亲,因而各地夜有所不同,孝期长则一年,短则三月。
一人冷笑了一声,“既没有那个意思,不如说明白,也省的耽误了别人的时间不是。”
厅中立刻有人笑了,拈酸道:“你怕是想自己顶上去吧。”
沈嫣与众小姐一番周旋下来,已觉得心力交瘁。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沈仲安和沈昭还在,京中小姐都要给些面子,以后能不能在贵女中立足,只能靠她自己周旋了。
沈嫣回到将军府,如今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主子还是她母女二人,只是总觉得变了。
她抬脚往里走,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丫鬟喊了句:“小姐回来了,人都去哪儿了?小姐不在你们就偷闲。”
丫鬟连忙走到前面,替沈嫣推开门。
两人跨入房中,看到椅子上坐着的人,同时一愣。
“大,大小姐!”丫鬟哆嗦着喊了出来。
第71章 撕破脸
沈妤高坐于上首,正对着门口,与沈嫣四目相对。
她冷冷地看着沈嫣,从她的眼中只看到了震惊和害怕,却没有半分欣喜。
沈嫣不想她回来。
这明明是她已经料到的答案,却仍旧忍不住让人心里发寒。
都是沈家人,却离了心,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同过心。
在沈妤的注视下,沈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尽量保持嗓音平稳,“梓翠,你下去吧。”
“不必,”沈妤下巴朝着耳房一指。
耳房中两名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丫鬟紫翠走过去并排着跪下。
沈嫣吸了口气,提起裙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开口,“……阿姐。”
沈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把这个从前没能看透的妹妹重新看上一遍。
半晌,她才开口,“我还以为,我这个长姐已经进不了沈家门了。”
“阿姐在怪我。”沈嫣道。
“我因何怪你?”
沈嫣哽咽道:“陆掌柜给我送了信,我没有去见你。”
沈妤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我还活着啊?”
“陆掌柜第一次送信时,我以为是有人冒充,因而没信,”沈嫣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次我才勉强相信,却不敢来见长姐。”
“一派胡言!”沈妤冷声说:“我分明在绿药给你的信中说明了缘由。”
沈嫣震惊抬头,“长姐在说什么啊?绿药从没给过我什么信,自她和你离京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沈妤心里猛地一跳。
难道绿药失踪是在交付信件之前?还是说沈嫣骗人的技术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仔细打量着沈嫣的脸,从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端倪。
沈嫣继续道:“我在家中接到父亲和兄长战死的消息,四处打听长姐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结果,于是……”
“于是你擅自作主将我发丧,”沈妤打断她,“从此这世上便再无沈妤,沈家便只剩你沈嫣一位小姐。”
“长姐怎能如此想我
,”沈嫣膝行了几步,流着泪说:“长姐去了边关音信全无,连父亲和兄长都不在了,你定然不会独活。”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死?”沈妤目光锐利。
沈嫣吓了一跳,立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若不发丧,我该怎么同旁人解释你为何没有出席父亲和兄长的葬礼,旁人又会怎么揣测?况且燕凉关的惨状我在京中也有耳闻,死了那么多人,我根本没想到长姐还能活着回来,我当时只是在想,就算长姐要走,我也想给长姐留下个美名。”
沈妤在心中冷笑,“这么说,你是为了我好了?”
沈嫣道:“凭心而论,如果长姐真的没能活着回来,我这样的处理方式不是最好的吗?”
沈妤俯身,冷冷睨着地上的沈嫣,“对你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很可惜,我回来了。”
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和在战场上杀出来的铁骨怎能相比。
她身上带着煞气,俯身下来的瞬间,似乎能让人闻到战场上的血腥。
沈嫣第一次威慑于这样的气势,她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从前看似温和的沈妤身上竟带着这样凌人的气势。
沈嫣想要起身,却觉得整个后背都绷紧了,根本动弹不了。
“阿姐,你真的错怪我了,”沈嫣哭道:“我还不到十六岁啊。”
“是啊,”沈妤失望道:“我也很想知道,才十六岁的你是哪来的这么深的心计。”
上一辈子她困与江府,沈嫣还未出阁,每过十来日便会上门来看她,同她说说话。
为此,她当时是感激的,所以后来继母提出请她帮沈嫣寻个好夫婿,她操办起来也特别尽心。
现在看来,沈嫣频频往江府跑难道就不是有利可图吗?
那时沈家已经垮了,江家还如日中天,她沈嫣不攀附江家,又能攀附谁呢?
可笑沈妤历经生死,才学会用心去看人。
沈嫣提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放轻了声音,“长姐要误会我便误会吧,阿嫣百口莫辩。”
“沈嫣,”沈妤语气中带着失望,“别在我面前表现出这副姿态,我不吃这套,我也没功夫
陪你在这里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沈嫣被她说得咬紧了下唇,既然怎么解释沈妤都不信,那她又何必在这里做姿态?
都是沈府的嫡小姐,凭什么她要在这里跪她沈妤?
不如撕破脸,她也装得累了。
沈嫣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身子一歪软软地跪坐在地上。
她仰起头看向沈妤,“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有时候我都在想, 为什么大家提起你时都说是沈大小姐,提到我就只能是沈二姑娘,明明我也是将军府的嫡女啊。”
“称呼重要吗?”沈妤问。
“重要!”沈嫣恨恨地盯着她,“名不正则言不顺,你自幼得父亲和兄长疼爱,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父亲是个清官,他的俸禄和赏赐能有多少?母亲她空有将军夫人的称号,却在将军府过得连外头的一个富商的小妾都不如,而你呢?!”
沈妤道:“那是我外祖母疼我。”
“是啊,”沈嫣边哭边笑,“我每次拿到你给我的‘恩赐’,我也是这么安慰我自己!若你没有那样的外祖母该有多好?那样我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看到我们的不同。”
沈妤失望地摇头,“你总在责怪别人,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我找了!”沈嫣大吼:“所以我发现机会来了,只要让你沈妤死在边关,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这世上再没有沈妤,大家提到沈家小姐,也只知道是我沈嫣!”
沈妤站起身,沈嫣立刻撑着身子惊恐后退,“你想干什么?!”
一旁的丫鬟终于也忍不住了,跪着爬过来想要挡在沈嫣面前,被沈妤一脚踢开。
沈妤垂眸看她,“我问你,绿药呢?”
沈嫣硬停着脖子,“我已经说过了,我根本没有见过她,你要是不信,将军府你熟,这府上随便你搜。”
沈妤早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找到人,她的丫头也矢口否认见过绿药。
她一步步朝着沈嫣走近,想要逼破她的心理防线,到门口时,沈妤停下脚步,“别以为——”
她的声音倏然顿住,目光落在门外右侧的一块地砖上。
第72章 心动
那地砖和院中的其他地砖一样,并无特别。
若硬要说出不同之处,那就是那块砖的颜色比其他砖更新一些。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沈妤脑海,她垂眸紧盯着沈嫣问:“你门口的那块砖为什么换了?”
沈嫣的表情顿时一僵,“换块砖你也要管?”
她的表情让沈妤确认了猜想。
她蹲下身,出手快如闪电,一下卡住了沈嫣的脖子,“我再问你一遍,绿药呢?”
沈嫣被掐得呼吸不过来,用力掰着她的手,“不……不知道。”
几名丫鬟冲过来,被沈妤三两下踹倒在地。
“别……别叫人。”见丫鬟准备出去喊人,沈嫣艰难道。
沈妤一下将她贯倒在地,“去我院子看过么?门口那块砖上画满了图案,绿药喜欢没事的时候坐在门口的地上画画,别告诉我,你 的丫鬟也有这样的爱好。”
绿药一定来找过沈嫣,并且将信交给了她,但沈嫣还是一意孤行地给她发了丧。
那绿药呢?现如今绿药在哪里?会不会……
沈妤不敢继续往下想。
绿药会功夫,沈嫣身边的丫鬟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恐怕是趁她放松警惕给她下药。
“你想要银子,要身份,这些我都不在乎,都可以给你,但你不该算计我,也不该动我的人。”
“我给你一个期限,三日之内我要见到绿药,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只因你仍是我父亲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三日后我要是还见不到她,到时候你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脚步声渐渐走远。
沈嫣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追出去,“你就不怕我揭穿你?!”
“好啊。”沈妤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别忘了你擅自替我发丧,欺君也有你一份,诛九族而已,你沈嫣难道不在九族之列?正好一起下去向父亲请罪。”
沈嫣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她们如今算是相互捏着对方的把柄,她不该怕沈妤,但是沈嫣清楚自己斗不过她。
沈
妤从沈府出来,天上已无明月,飘着薄薄的细雨。
她回头看了一眼,萧瑟的夜风卷着门上的灯笼晃啊晃,连带着人影也跟着被雨帘映得不清晰起来。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家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缓缓往回走。
不过须臾,屋檐上闪过一道黑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鹿鸣轩紧临着王府东门,进门后只须走上片刻就到了。
小道的尽头忽然响起一声狗吠。
“汪——”
沈妤抬眼看去,一只狗从鹿鸣轩门口兴奋地朝她奔来。
“大黄!”沈妤开心地跑了两步,蹲下身让大黄扑过来。
大黄蹭着她的腿,尾巴都快摇断了。
“你怎么在这里呀?”沈妤揉着大黄的脑袋,听他汪汪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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