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狡辩,听得“嗒”的一声脆响,谢停舟将撇茶的杯盖丢回杯子上,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腿不免也跟着抖了三抖。
谢停舟看向窦庆,方才他在客栈门前便扫视过那匹马,腿上确实有伤,而且角度和力道用得很有水平,不至于断其骨骼。
而脖颈上那一刀便不一样了,刀口歪斜,上深下浅,很明显力道不足后期卸了力,若是沈妤出手,那刀口定然干净又漂亮。
窦庆不敢在谢停舟面前狡辩,梗着脖子道:“我那是看爱马太痛苦才给它个痛快,况且我怎么就伤及无辜了,你见到有人受伤了?”
“并未。”沈妤答道。
窦庆指着她,“大人你听听,无人受伤他便伤了我的爱马,简直无法无天了。”
沈妤道:“若不伤马,伤的便是旁人。”
窦庆嗤笑,“这事发生了吗?没发生的事说出来谁信?”
沈妤从前见识过窦庆的无赖,可是此刻还是很想要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大人可传人证,街上随便抓一个都能证明。”沈妤咬了咬牙说。
她最烦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了,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吗?非要在这里废话。
窦庆道:“那你倒是传啊?不论我伤没伤人,你伤了我的马,害我摔了这是抵赖不了的事实吧。”
事情前因后果倒也简单,刘抚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那尊菩萨。
谢停舟撇了撇茶叶,“刘大人无需看我,按律法办事即可。”
既然谢停舟这么说,刘抚有了些许底气。
他咳嗽一声,道:“本官方才已将前因后果听明白,不过是当街起了摩擦而已,依本官看,伤及路人尚未有定论,不过时……”
“时雨。”沈妤提醒道。
刘抚继续道
:“不过时雨虽是救人,但伤马导致窦庆受伤已成事实,对方的药费也得由你出,你二人可认同本官的判法?”
沈妤自然无异议,比之前她开的一万两银子私了的价钱还剩下不少。
“时雨认同。”
窦庆仍旧愤愤不平,惧于谢停舟在场也不能把他那套二世祖的“风范”给摆出来,不满地回了句:“认同。”
刘抚颔首:“既然这样,窦庆,你便把伤药费一同报给他。”
窦庆心想,既不能惩治他,便狠狠敲上他一笔好了,张口便是:“三万两!”
刘抚惊堂木都被窦庆的狮子大开口吓落在地。
沈妤险些让窦庆气笑了。
开什么玩笑,三万两,买他窦庆的命都够了。
窦庆心里正乐呵着,强装痛苦道:“我身上的伤倒是无所谓,但那马儿的品种可不一般,况且跟随我多年。”
若说之前沈妤开出那个价格是为了舍财免灾,如今都已经被提到堂上来,断然没有陪了夫人又折兵的道理,银子她多的是,但也不会便宜了这个王八蛋。
沈妤冷笑,“你还不如去抢劫呢,三十两,多了没有,你好歹出身官宦人家,怎么跟个地痞流氓似的?当堂便敢敲诈勒索。”
“你说什么?”窦庆怒不可遏,伸手便拽上沈妤的领子。
沈妤猝不及防被他一拉,半边雪白的肩膀露了出来,她抬手便是一掌,将窦庆打倒在地。
原想砍了他的手,一摸腰间才想起佩刀在上堂前已经卸下。
窦庆倒在地上眼睛都直了,还愣在原地,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风光犹在眼前。
怎么一个男子生得如此白嫩,真叫人心痒。
“据我所知。”
沈妤和窦庆闻声,同时望向开口的谢停舟。
谢停舟衣袍上诺大一片水渍却瞬间攥住了她的视线,这位世子大人可真是,喝个茶都能撒这么多,指尖甚至尚在滴水。
谢停舟先是看了她一眼,森然的目光移到窦庆脸上,冷冷道:“你那匹马是匹普通的马驹,年不过两岁,尚且还算是只幼马。”
窦庆下巴张了又合,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江敛之迟迟不到,他怎么斗得过北临世子,窦庆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三十两银子交付,窦庆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准备走。
“慢着。”
窦庆回头,不明所以,“世子爷还有何事吩咐?”
谢停舟放下茶盏,“敢问刘大人,当街纵马伤人是什么罪名?”
刘抚一听,谢停舟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当街纵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人追究那就是小事,一旦追究起来,那也是有律可循的。
窦庆哪懂什么律法,纵马而已,好多人不都这样么,于是他无甚在意地说:“纵就纵了,又没死人。”
刘抚摸了摸额头,心想果然没这么便宜的事。
当街纵马按律笞二十,若是造成伤亡轻则拘役重则流放。
之前谢停舟让按律法办,他还以为谢停舟想给江家一个面子,谁知道那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早就算好了不让窦庆好过。
刘抚不禁多看了堂下的时雨两眼,心道这谢停舟还真够护短的。
刘抚硬着头皮道:“按律纵马二十。”
今日府尹大人不在,他只是个府丞,这下没在谢停舟这讨着好,还会得罪江侍郎,他真是两头不讨好。
窦庆一听笞二十,这还得了?
窦家到他这一代,就他这么一个男子,家里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挨板子了,就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
此案本一断完,可谢停舟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样子是要观刑。
衙役即刻拖了凳子上来,两名衙役一人一边架住窦庆的肩膀将他压在凳上。
“等等!”窦庆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叫着,“我表兄还没来,等我表兄来了再说。”
刘抚看向谢停舟。
谢停舟对时雨道:“站过来,看清楚当街纵马是何结果。”
沈妤抿着唇忍笑,站到他身侧。
谢停舟可真够腹黑的,三十两换窦庆挨了顿板子,可真不亏,前世的仇也算是在今生报了。
第78章 拆穿
窦庆被打得一声声嚎叫,谢停舟本是个喜静的人,这会儿也不嫌吵了,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衙役行刑。
不时开侧头向时雨夸上一句说衙役巧劲使得不错。
衙役一听也不敢放水了,打得越发卖力。
重生回来,沈妤第一次觉得不窝囊,爽呆了,原来有权真的能横着走。
事情一了,刘抚恭恭敬敬把谢停舟送到门口。
走出衙门,一马车刚好停在了衙门口。
车辕上坐着高进,那马车内一定是江敛之。
沈妤脚步一顿,急忙背过身去。
这里只有一条路,要怎么才能避开江敛之?
谢停舟侧头看她一眼,目光上移,江敛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谢停舟目光深了回去,问她:“怎么不走了?不是要退而求其次选江大人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妤知道他是故意的,抬眸看着他,目光中有请求之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世子。”江敛之拱手道。
谢停舟缓缓道:“判决已下,刑也已经行过,江大人恐怕来晚了。”
江敛之本就是故意来晚,好让窦庆吃点苦头。
“不晚,相信顺天府会秉公断案。”
说罢,目光略微顿了顿,又看向谢停舟身旁背对站着的人。
沈妤如芒刺背,压低了嗓音道:“殿下,我想起佩刀忘在了堂上,我……”
“佩刀?”谢停舟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兮风已经替你拿了。”
沈妤欲哭无泪,听见江敛之的脚步声再次接近。
“这位便是在路上救下孩童的人?”江敛之问道。
刘抚听了衙门口的差役来报,已经迎了出来,正好接上话,“回大人,正是世子大人的近卫。”
意思就是这是你俩的仇,千万别找上我。
这人的背影给了江敛之一种熟悉感。
江敛之又往前行了两步,每一步都踏在沈妤的嗓子眼上。
“你,转过身来。”江
敛之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停舟身旁的人。
沈妤心底冰凉一片。
江敛之眉心一皱,朝他伸出手。
眼看就要碰上,正这时,沈妤手臂忽然被人一带,谢停舟大氅一掀,兜头将她罩在里面。
谢停舟低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等你回去向我好好解释,沈妤。”
沈妤整个人蓦地一僵。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停舟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低头看着她笑道:“不过是脸上蹭破点皮,有何不好见人的,还同往常一样好看。”
沈妤不知道谢停舟是故意说笑还是为了打消江敛之的疑虑,但她只能攥紧了谢停舟的衣襟,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将她推出去。
谢停舟见她不语,看向江敛之,目光转眼冰凉,“她脸皮薄,让江大人见笑了。”
此刻江敛之脑中有一根弦绷得要断不断,总觉得他似乎错过了什么,却又不甚清晰。
江敛之努力在脑中搜寻,他错过的到底是什么,而谢停舟已揽着沈妤朝外走去。
“等等!”窦庆被两名小厮架着,一瘸一拐地从衙门里出来,“表兄,不要放他走。”
江敛之脑中那根弦被窦庆这一声嚎叫彻底绷断了,想要再抓却抓不到任何苗头。
江敛之心中烦闷,冷冷扫了窦庆一眼,“你还嫌不够丢人?!”
又对小厮道:“送他回去,禁足一个月,告诉舅舅,就说是我说的。”
窦庆边哭边嚎着被人带走了。
江敛之再次回身时,谢停舟的马车已经走远。
高进收回目光,“那少年应当就是谢停舟那颇为受宠的近卫,看来所言不虚。”
刘抚摇头感叹:“世风日下啊,两个男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额,江大人可要进去坐坐?”
“不麻烦了,”江敛之略一颔首走了。
高进跟在一侧,低声说:“将窦庆禁足一个月,恐怕回头舅夫人又要上门来哭诉。”
江敛之冷声道:“他以为这顿板子就是结束?谢停舟怎会轻易放过他
,他若不想被禁足,大可出门看看是断手还是断腿。”
马车轻晃,沈妤一路低着头,白皙纤细的脖颈在领后露出一截。
她还没想明白自己从哪里开始暴露了,也没想清楚现在该怎么办?
“想好了吗?”谢停舟问。
沈妤垂头说:“还……没。”
谢停舟不慌不忙道:“不急,你慢慢想,看看还能编出什么谎言来,编好一点。”
说罢淡定地从矮几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来翻看,看样子是准备和她打持久战的意思了。
沈妤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她确实想编来着。
谢停舟衣袍上的水渍还没干透,被马车上的暖炉烘烤出淡淡的茶香。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停舟抬了抬手,放下时宽大的袖子正好遮住被茶水浸湿的地方。
马车从侧门进入王府,一直到青朴居才停下来。
沈妤先下了马车,习惯性回身伸出手。
谢停舟站在车辕垂眸看她一眼,转而从另一侧搭好的马凳上下了车。
沈妤亦步亦趋跟在谢停舟身后。
长留觉得此刻时雨的模样就和自己做错事时一模一样,拉着兮风问道:“他咋了?”
兮风沉着脸道:“当街和人打架,将江侍郎的表兄撂下马了。”
“这么厉害!”长留感叹着跟上去。
走出一段,谢停舟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兮风如临大敌,“殿下!”
谢停舟摆了摆手,“无事。”
谢停舟进了卧房,沈妤刚准备跟上,就听谢停舟淡淡一句,“你先回去吧。”
兮风和长留相继进屋,掩上了房门。
沈妤准备离开,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沈妤退出院子,却没急着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府上的大夫拎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她似乎一直忽视了谢停舟其实身体不太好这回事,因为谢停舟太能忍了。
今日入宫前明明还好好的,回来时便脸色苍白。
他到底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第79章 安抚
大夫进门后,青朴居的门彻底闭上了。
近卫和暗卫将青朴居守得如铁桶一般,怕是连只麻雀也飞不进去,却能从院外隐约听见里头人来人往忙碌的声音。
沈妤走了一段又折返回来,抱着刀和近卫一同靠在檐下。
她今日不当值,可不知为何离得远了就心里发慌,站在这里倒是踏实许多。
天渐渐黑了,二丫带着大黄出来找她。
二丫说:“今晚大黄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叫个不停。”
沈妤蹲下揉了揉大黄的脑袋,喃喃道:“你也知道他不好了吗?”
狗是有灵性的,有时候比人的直觉还要准。
一人一狗就这样坐在蹲在屋檐下等着,希望里边能传来好消息。
到了半夜,青朴居的门终于开了,却是一名侍卫疾行而出。
沈妤探头张望,只看见院内灯火通明,丫鬟和仆役来来往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紧接院门再次紧闭,半个时辰后,宫里来了两名太医。
谢停舟这一病凶险,到早晨才缓下来,趋于平稳。
入睡前,他闭眼问了一声:“她呢?”
兮风和长留心照不宣这个他(她)指的是谁。
“早就回去了。”长留不太满意地说。
殿下对时雨那么好,他却说走就走,连问都不问一声,简直就是白眼儿狼。
谢停舟呼吸沉缓了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
李霁风听说谢停舟病了,着急忙慌地从宫里赶来。
他这人正如大家所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大臣们瞧不上他,连那些个世家公子除了约他玩乐,其实更愿意去巴结着他的那些弟兄们。
因为任凭哪一个上位的可能性都比他多,李霁风以后就算是封王,那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谢停舟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是北临世子,成为未来的北临王是铁打的事实,多少世家公子哥想往他身边靠,但他是真把李霁风当兄弟。
李霁风
一只脚踏进青朴居,又顿了顿,朝门口的沈妤看了一眼后走了。
李霁风人未至声先到,跨进院子就嚎了一嗓子,“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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