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不痛,相反, 正如陈文业所说, 是剧痛。
但一来晏长裕向来能忍,曾经便是被贯穿了肩膀, 他也没有叫过疼。二来,他……是真的忘了这点疼。
比起心脏处那时不时莫名传来的疼,腿上的疼,竟变得不值一提了。
然这段时间陈文业听他说过太多次这样的保证,如今已经不怎么相信了,所以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好几次。
“殿下一定要把这伤放在心上。”陈文业想了想,忽而灵机一动,“这女子都喜欢漂亮郎君,何况是生得国色天香的元朝郡主,想来要求更高!属下之前偶然听闻,郡主之所以喜欢殿下,便是因殿下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常文一直在给他使眼色。然陈文业正低着头上药,根本没有接收到,还自顾自道:“……瑞王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常文:“……”
顾决还没来得及把晏长裕不久前下达的命令传达下去,因此陈文业的思维还停留在之前。
红雀的事,他们几个心腹都知道了。殿下既然当真对郡主动了心,所以陈文业想当然的认为殿下会想要挽回。
——毕竟,之前也是这般做的,不是么?
“她喜不喜欢,与孤何干?”
晏长裕冷冷说了一句,不等陈文业再说,直接道,“不要废话,快点上药。孤乏了。”
闻言,陈文业没有多想,只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殿下最近口是心非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些。
身为臣子,他自然不可能戳穿主上的伪装,看主上的笑话。方才他会说那么几句话,也是因为医者的职责所在。
反正话意已经表明了,他的目的也达到,自然不需要多说。
殿下从来都是一点就通。
陈文业便点头应承:“请殿下忍耐一下,属下要给伤口清洗一下,会有些疼。”话音未落,他已经直接上手了。
晏长裕骤然握紧了双拳。
很疼,但也不知不能忍耐。
陈文业下手很快,动作利落,不过半刻钟便重新上好了药,并包扎好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叮嘱道:“殿下此次可千万不要再乱动了,这腿可经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只是临走前,晏长裕忽然问:“会瘸吗?”
一听这话,陈文业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感。他轻咳一声,郑重地说:“如果再折腾一回,属下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瘸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晏长裕看了看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腿,微顿片刻,垂眸淡淡说了一句。
陈文业点头:“殿下这几日便不要再过于操劳了,好好休息、多多睡觉,有助于伤势恢复。”
说罢,陈文业也没什么再嘱咐的,便行了礼退下了。
“你也退下吧。”
晏长裕又对旁边守着的常文说,见常文欲言又止,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夜孤不会出去。”
听到这话,常文才终于放心。
虽然殿下掩饰得很好,其他人发现不了,但常文可是近身伺候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那些蛛丝马迹?
便说殿下的鞋子,鞋底可是湿润的,上面还沾了一些黑色的泥土,明显是山间的泥。
“那殿下早些歇息,老奴就不打扰您了。”
常文应了一声,也退下了。
待到其他人都离开,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晏长裕一人。此刻还不到亥时,平日这个时候,他要么处理公务,要么就在看书。所以晏长裕站起来,下意识想要朝旁边的桌案走去,然刚抬起脚,他又顿住了。
晏长裕垂首,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沉默片刻,灭了灯,回到了床上躺下。
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想,方躺下不久,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只是与这几日的情况相似,便是睡着了,他也得不到多少安稳。
自从退婚之后,晏长裕但凡睡下,便常常梦到前世之事。无论他愿不愿意,那些记忆都会如洪水一般朝他肆无忌惮的袭来。
而在那些记忆中,出现最频繁的,唯有……卫元朝。
几乎每一夜,她都要来他的梦里纠缠于他。
这也是为何晏长裕近日不怎么想睡觉的主要原因,他不想在梦到她。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不能拖泥带水。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
他是人,便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也控制不了他的记忆和思想。
他又梦到卫元朝了。
不仅如此,在梦里,他还见到了韩泱。只不过,是三年多之后的韩泱。彼时,韩泱在殿试上被越发老迈的洪文帝点为状元,成了大周无人不知的韩六元。
韩泱名声响亮,年岁又轻,还生得好,便是此届探花容貌也远不及他。最重要的是,他还未成婚,甚至连亲事都没有定下。
谁都知道他前途远大,是以状元打马游街时,街边上下几乎站满了人。
其中,又以女子居多。
韩泱是大才子,他不仅文章做得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湛。他的诗集与丹青更是被炒到天价,大受追捧。
那时,晏长裕与元朝已经成了婚。
洪文帝已然老迈,身体大不如前,他身为储君,不仅要忙着处理国事,还要应对君父以及兄弟们的试探与算计。
因此,那段时间,晏长裕虽不是过家门而不入,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确实都花在了外事上。
殿试出榜那日,他好不容易得了闲,忆及前段时间卫元朝的几句抱怨,便想着回去陪陪妻子。
结果待他回了东宫,却被告知,太子妃出宫去看状元游街了。
待晏长裕赶过去时,恰好看见站在楼上,正兴奋地对下方摇着手中锦帕的妻子,嘴里还赞道:“这韩六元果真生得好,那身状元袍穿在他身上,比穿在那些老头子身上可好看太多了,正配他!”
晏长裕打眼一看,便瞧见她面前桌案上,还放着一本诗集与丹青。他视力好,一眼就看见了落款,
——韩元清。
元清,正是韩泱的字。
自己的妻子不仅夸赞别的男子生得好看,还买了别人的诗集与丹青。晏长裕从来不是大方之人,心情自然称不上好。
况且,口口声声埋怨他不陪她的人,此刻竟然只顾着别的男子,竟都没有发现他来了。
“太子殿下!”
最后,还是陪在一旁的袭月发现了他,立时惊呼了一声。
卫元朝这才转过了头。
“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她漂亮的眼睛亮了亮,如一只蝴蝶般朝他飞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笑意盈盈,“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孤已经来了有半刻钟了。”
他淡声提醒。
“你来了半刻钟,怎么都不出声?”结果,卫元朝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笑嘻嘻说,“幸好是你,若是他人,那该多可怕?行了,我知道你功夫好了。”
晏长裕:“……”
“不是孤功夫好,是你只顾着看旁人。”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不满。
卫元朝看了他几眼,忽然问:“你吃醋了?”
“……”晏长裕顿了顿,没回这个问题,只道,“你是孤的妻子,是东宫太子妃。”都已经嫁人了,怎能还去看旁的男子?
“那又如何?”卫元朝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好看的人,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况且,那人还有才华。若是出现一位比我长得还美的美人,难道殿下不会看?”
他当然不会。
那些人长得再好看,与他又有何关系?又不是他的妻子。
只不过此刻,晏长裕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另外一层意思上——卫元朝认为韩泱比他生得好?
晏长裕心情莫名又差了几分。
“那韩六元不仅有惊世绝才,偏偏还有上天赐下的一幅好皮囊,你瞧瞧,这街上的女子,无论老少,目光可都只落在了他身上。”偏偏卫元朝还在说,“又不只我一人,这便说明大家对美的终极定义,都是差不多的。”
“有才有貌,还彬彬有礼、品德高尚,这才是真正的美君子嘛!”
“看来太子妃很欣赏他。”晏长裕面无表情地说,“可惜,你已经嫁人了。”他又一次提醒,语气冷冰冰。
卫元朝看着他,淡声回:“嫁了,还能离。”
“……”
晏长裕脸色比平常更凉了。
往常若有人这般让他不愉快,他不是当场还回去,私下也会出了这口气。然这一刻,这般气他的人,是他的妻子。
晏长裕抿紧了唇。
他只觉心底涌出了一股气,不仅是愤怒,还有别的什么。但他不愿探究,只想转身就走。
然身体像是被黏在了这里,动也动不了。
“噗嗤——”
正是这时,却见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女子忽然笑了一声。
下一瞬,晏长裕只觉手上一暖,唇角温热。他的妻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拉住他的手,又踮起脚,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行吧,我放弃韩六元了。谁让我嫁人了呢?”她叹息一声,颇有遗憾,“……所以再看一眼吧?”
说着,她转身就又要回去窗前。
“卫知知,不许……”
唇角的温热还未散去,晏长裕下意识去抓妻子的手,然而就在要碰到的刹那,前方的女子的身影忽然化为了虚无。
眼前、手上都空空如也。
她不见了。
卧室里,晏长裕陡然睁开了眼睛,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种巨大的失落感霎那间如排山倒海般、深深地席卷了他。
他本能垂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须臾,猝然攥紧。
*
“殿下,您醒了么?”
门外,传来了常文的声音。
在这熟悉的声音中,晏长裕终于回过了神来。也是此刻,他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竟是巳时末了。
“孤起了。”
他立刻翻身下了床。
“那老奴进来伺候您洗漱?”
“嗯。”
常文端着水走了进来,边问:“殿下昨日睡得可还好?”
晏长裕已经穿好了衣裳,表面看去,没有任何异常。闻言,整理衣袖的手指微顿,忽而问:“为何不早点唤孤?”
平常,他大多是卯时就起。
“老奴卯时一刻时,来唤过殿下。只是殿下睡得沉。”常文解释,“陈侍卫说了,殿下多睡睡对身子好,所以老奴便没再继续唤您。”
晏长裕默了默。
“今日可有什么事?”半晌,他才重新问。
常文回:“急事倒是没有。只不过不久前承恩侯府又递了帖子了过来,承恩侯邀殿下过府一叙。”
自从陆家出事后,承恩侯府已经递了三次帖子了过来了。
这几日来,陆家过得很不好。朝堂上弹劾陆家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多,这一次洪文帝没有压下,而是派人去核实。
能走到今日的大家族,通常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何况还是如陆家这般算是靠女人突然起家的外戚,对族中子弟的约束根本跟不上。况且,陆家的上梁本就不算正。
强占民田,横行乡里,强逼良家女子……此种事不一而足。便连承恩侯这个家主也不干净,六十多岁的人了,屋子里还有才十几岁的娇妾。
虽然是表面上是正常纳娶,但免不得被骂老不正经。
不过短短几日,陆家嫡脉庶支好些人的官职便都罢了。包括承恩侯,国子监的官位也被撸了,如今只剩一个空壳的爵位。
期间,陆家本想反悔,应了贺敛的提亲,但被小陆氏拦住了。他们已经走了一步昏招,已经陷于非常被动的境地,若是再出尔反尔,陆家的名声便真的要彻底臭了。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如此,至少还能落下个虽迂腐但到底纯直的名声。
便连小陆氏也不再试图为娘家求情。
她现在想得全是如何在此次事件中,保全她与儿子。之前拉拢母家,本就是为了给五皇子铺路。
如今陆家已然成了无用甚至还会拖累他们母子的弃子,小陆氏当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可陆家不愿意这般沉寂。
尤其是他们曾位居高位过,便更不想回到低处。本质上,陆家人与小陆氏的想法没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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