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道轻叹在身后响起。元朝转身,看见了走进来的慈惠大师。
“今日之事,大师也知?”
元朝面色有些冷,“什么时候,连大师也成了东宫之人?”
“此事确实与贫僧有关。”慈惠大师又是一叹,不过短短日子不见,他竟是苍老了不少,“女施主,缘起缘灭,终究需要你自己亲手解决。你与他纠葛甚重,是无法立时撇清的。”
“我与他有何纠葛?”元朝冷着脸,声音更凉,“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如今我已嫁人,与他自然更无任何关联。东宫不想要名声,我还要!”
只要晏长裕不来纠缠,元朝并不觉得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纠葛。
便是这一次,她也并不觉得真的是顾决自作主张,也不认为晏长裕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还未登上皇位,晏长裕怎会放弃?
他这个人算无遗策,如今想来,或许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划罢了。
“太子殿下自来身体康健,又未生病受伤,如何就情况危急了?”元朝强压着怒气,“便是危急,也该寻太医才是。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可没那个能耐帮得上忙。”
说罢,她抬步便想要朝外走。
“郡主!”
身后,常文三人焦急不已。
元朝不理,眼见着就要踏出房门。慈惠大师忽然又开了口:“女施主,你可知你缘何能回来?”
元朝倏然顿住脚步。
“殿下!”
恰时,后方又传来了常文等人的惊呼声,“大师,您快来看看,殿下又吐血了。这血……血怎么止不住啊!”
元朝下意识转身看去,入眼的是一片鲜红,以及男人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不过是片刻,那张俊美的面庞已然失了所有神采,眉目间的死灰加深了几层。
——那是死亡即将来临的征兆。
晏长裕……真的要死了?
元朝定在了那里。
恍然以为进入了一场幻梦之中。
“卫知知。”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一声又一声,敲击在她的心上,让她烦躁难安,心郁难平。
“……不要死。”
他说:“卫知知,我还你一条命。”
第62章 冷情
元朝没有走成。
那点恍惚一闪而过, 耳际那句话也如烟般飘散,仿若只是一场幻听。但元朝都是重生归来的人了,再结合慈惠大师说的话, 她当然不会真的只把这当成是一时的恍惚幻觉。
不过她也没问,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 转身朝床榻走去。
直至走到了床榻旁, 她才停了下来, 淡声问:“我要怎么做?”走得近了,她才看得明白床上的男人此刻是何种模样。
全然没了平常丰神俊朗的样子, 面色惨白如雪,薄唇浅淡,眉心隆起,淡色的唇角还沾着点点鲜红, 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衰弱得不可思议。
若非他胸腔处还有微微起伏, 仿佛就是死了一般。
元朝怔然看着。
心中无甚悲伤难过之意,只觉得空乏,以及惊讶、奇怪、疑惑……种种思绪复杂的交合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两人才见过, 那时,晏长裕还是那般精神的模样, 还不到一天, 怎得大变了一个样?
“心神俱伤,不足为奇。”
这时, 慈惠大师走了过来, 叹息着说,“并非身上的痛才会伤人, 心病也能使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太子陷落在前尘过往之中,以为死亡,才是解脱。却忘了,如今已是新生。”
元朝紧抿了唇。
沉默片刻,才又问:“我要怎么做?”
不等其他人回答,她补充道:“先说好,我非大夫,他能不能醒,能不能好,我可无法保证。”
若非被顾决掳来,便是听说了此事,元朝也不会管。她自来是个目标明确之人,既然做了选择,当不会反悔。
既决定了向前走,她也不会再回首过往。
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是卫家人必然要做到的准则。她是女子,无法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但这一点上,也不必卫家的男儿差。
晏长裕说喜欢她,那便该清楚她的性子。当初说喜欢,便是真的喜欢,哪怕面对艰难险阻,她也不会轻易放弃。如今说不喜欢,也是真的不再喜欢。
所以她不会原谅,也不会回头。
但元朝也清楚。
今日这事,她碰见了,便不能不管。一来是因为慈惠大师所说,二来却是因为晏长裕的身份。
洪文帝膝下几个皇子,她都有几分了解。真论才智品德,其他的皇子都比不上晏长裕。
晏长裕虽在感情一事上对不起她,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但平心而论,在治国一道上,他做得很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即便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未真的损害过百姓和大周的利益。
是以,倘若他真死了,大周皇室必定大乱。夺嫡之争若是闹大,于国于民都只有害无利。
而且,剩下的几位皇子,可都不是明君之相。
因此于公于私,晏长裕不能死。
——虽然直到此刻,元朝也并不认为晏长裕变成这般模样是因为她,因为那曾经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感情。
不过她信不信不重要,至少其他人是这般想的,所以她必要做一番样子出来。
元朝不由在心里权衡利弊,等到分析完了,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改变,心头不禁有些复杂。
曾经的她,哪里会考虑这么多。尤其是面对晏长裕的事。
她脸上没有了什么表情,只看着床榻上的男人,看着他唇角还断断续续溢出的鲜血,心头竟有些凉。
其他人心神都放在了晏长裕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她这一丝异样。听到元朝愿意留下,常文三人都喜不自禁,忙看向慈惠大师。
元朝亦看了过去。
“太子殿下如今是陷入了前尘梦靥之中,忘记了回头之路,须得有人为他指引,他便能寻得正确之路回来。”慈惠大师道,“这指引之人,非女施主莫属。”
元朝没多问为何一定要是她,她现在不想听他人说晏长裕对她有多么重的感情,闻言,便干脆道:“大师请说吧。”
“法子很简单,只要女施主一直唤太子殿下的名字即可。”慈惠的目光在元朝冷淡的面色上扫了扫,心中叹息更浓,只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太子听到你的声音,自然便会从梦靥中清醒过来。”
“好,我会照做。”
元朝没有推脱。只是在做之前,她看了顾决一眼,冷声道:“我在府里失踪,必然让我夫君担心,顾侍卫还是派人回去通知一声最好。”
顾决被那冷漠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他吸口气,忙躬身道:“请郡主放心,属下这就派人去通知瑞王殿下。”
“唤我瑞王妃。”
元朝点了头,随即又淡淡补充了一句,“以后,还请诸位不要唤错了。”
闻言,顾决三人心中都是一沉。
但到底身份有别,之前夜闯瑞王府强掳郡主过来已是极大的冒犯,如今郡主发了话,他们不能不应。
三人心中都蒙着一层忧虑,无奈应了一声:“是。”
见他们应了,元朝这才收回了视线,坐在了床边。看着床上还陷落在梦靥中的男人,须臾,终于唤了一声,
“晏长裕。”
*
生来丧母,即便是贵为皇子,起初晏长裕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小陆氏面慈心狠,虽不敢真的要了他的命,但有无数种法子和机会让他不好过。
偏偏小陆氏表面工作做得极好,又担着嫡母与姨母的名,无人认为她会伤害晏长裕。
洪文帝亦然。
对比五皇子,在外人面前,小陆氏对他更好。但凡是各种好物,几乎全都送到了晏长裕那边,这一点,便是亲生的五皇子也比不得。
不仅如此,在方进宫时,小陆氏甚至夜夜都要来哄那时还是婴儿的小长裕睡觉。
若只是几日便罢了,小陆氏却是日日如此。即便由太医诊断有了身子,她也没有丝毫懈怠。据说,直到临盆前一刻,她都还在陪小太子玩耍。
这番表现,自然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也让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
晏长裕记事很早。还不到三岁,他便已经朦胧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了比较清晰的记忆。
在此前,还尚小的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甚至当真把小陆氏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所以他粘着她,满心濡慕唤她:“母后。”
倘若小陆氏能装一辈子,那便罢了。只可惜,无人能套着伪装过一生。况且,小陆氏的目的可不仅仅是皇后之位。
皇后之上还有皇上,到底受桎梏,她要得是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而她成为比皇后还要尊贵的太后娘娘!
即便过去多年,晏长裕也记得那一日。
那是他三岁生辰。小儿的生日不宜大操大办,免得压不住这份福气,即便他是皇子,也是不能大办。
但小陆氏为他精心准备了很多东西,早从一月前就开始为他的生辰忙碌。
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操心,甚至为此还累得晕了过去。
宫中上上下下都夸皇后娘娘一片慈心,洪文帝处也赏赐了不少,还把晏长裕叫去,嘱咐他以后一定要孝顺母后,莫要辜负了母后的一片慈母心。
晏长裕当然应了。
因着小陆氏累晕了,他也很是愧疚,便想着要回馈母后。只是他太小了,即便身份尊贵,但能动用的东西不多。
而且,小陆氏已经是皇后,自然能享用无数珍宝,自也不缺这些。
是以,小太子便想着亲手做一份礼物。
他想了许久,想到小陆氏喜欢花,便特意去摘了好多花,把它们精心扎成漂亮的模样,兴冲冲的想要去母后跟前献宝。
因这是他特意给母后准备的惊喜,所以他都是偷偷在做,无人知道。
三岁生辰那日,小陆氏还在屋子里养病,只偶尔出去放放风。
趁着小陆氏出去的时候,小太子偷偷进了屋,抱着花,藏在了床后。他小小一只,正好能挤进那丝缝隙。
等了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了。
是小陆氏回来了。
小太子心中一喜,本想着等其他人出去了,他在出去给母后一个惊喜。然而,这份惊喜终究没有送出去了。
“娘娘真是好计策,如今,宫中朝野上下,谁不赞娘娘贤惠大度,赞您一声慈母?”那是母后身边嬷嬷的声音,小太子记性很好,一下子便认出来了。
嬷嬷笑着奉承:“待到过几年,等五皇子长大,娘娘的好日子便要来了!奴婢瞧着,诸位皇子中,陛下最喜欢五殿下呢!”
小陆氏轻笑一声:“此时说这话还早,莫要得意。”
“娘娘就是比奴婢们想得周全。不过,让奴婢说,娘娘也不必如此小心。”嬷嬷笑道,“太子如今可是示您为母,对您亲近得很。况且,他就是个小娃娃,与他生母一般,都是个愚钝之人,不足为患。”
“小孩子都很脆弱,只要一阵冷风,便能收了那个小祸害,不会引得他人怀疑。现在五殿下也懂事了,娘娘也坐稳了这皇后之位,为何不干脆解决了这个麻烦?”
须臾,小陆氏才开口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小太子虽然年纪小,但他不傻,他听懂了这个嬷嬷话里的意思。她嘴里的祸害与麻烦,指的是他。
嬷嬷是想要让母后杀了他,给五弟腾位置。
他听懂了。
而母后……没有反驳,只是说时候未到。
明明是暖春,那一刻,小小的太子忽然觉得很冷,情不自禁地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那一日,他在床后藏了许久,直到怀里的花都恹了,他才找了个机会跑了出去。他出了慈元宫,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人来找,他才装作无事回去。
许是他本就是个冷心冷情之人,比起被欺骗的难过,更多的是愤怒和恨意。即便,那时,他才不过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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