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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野狼獾【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8:46  作者:野狼獾【完结】
  “简直闻所未闻,喻浩的机关术果然登峰造极。”杨惟德故作惊讶道。
  沈括没心思吹捧,他睁大眼睛仔细看宫灯,灯架外面是透光的白色锦缎,做的精致却瞧不见里面藏着什么,这些诗是怎么转动,怎么显示的?这喻浩的名声倒是很大,都说是鲁班再世,写了那本怀良都夸的《木经》,但是他曾经主持修建的开宝塔木塔几乎倾倒,最后还是怀良主持扶正的,是否只是浪得虚名?
  “沈公子,白天从外面看,这宫灯平平无奇,只有夜间点燃才可见转动的文字,我昨夜试过确实可见。”驸马笑道。
  “是哪四首诗?”
  “第一首是崔护的咏桃花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驸马背着手咏颂了这首颇应景的诗,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缠绵。
  “后面菊梅两幅配了陶渊明的《饮酒》与杜甫的《江梅》,也不失风雅。”
  “那……咏荷花的是哪一首?”
  “荷花么……咳咳……配了一首李白的古风诗,却稍有些古怪。”驸马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便开始背诵那首诗: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
  风胡殁已久,所以潜其锋。
  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沈括也领会到驸马所说的古怪,其实何止古怪简直有些煞风景。这首诗写的寒气森森,但如果它真能如驸马所言,在烛光里映到花蕊夫人的画上,倒是与这幅画的肃杀相配。这一诗一画,宝剑蛟龙,乌云深渊,狂雨催花,竟有些让人生寒的默契。
  他努力想象着,若是夜间点燃这盏灯时会是什么样情景,却一时间无法凭空想见。
  那边驸马李玮转而又愤愤不平地将他重金买画被公主身边小人“诬陷”为假画的丑事说了一遍,然后再次感激杨惟德指点他走过了这段艰难路程,如今苦尽甘来了。
  道士李承庵和沈括一样对宫灯更上心,他走到宫灯前细看,发现一角上细微勒痕,微微皱眉。
  “道长可有见教?”驸马观察到李承庵欲言又止。
  “哦,贫道所知,这走影灯似为一对啊。”
  “道长果然常入大内,所知甚详。原本公主便要回赠一对,各有四首咏花诗,却被身边那阉贼梁怀吉贪墨了一只卖到宫外,也许那只灯上的四首诗更吉祥和美,却被那厮坏了好事。似这等欺主……之罪,我若举发,皇城司少说要打他……三十板子,我只看在公主份……份上不与他……他……他……计较便是。”
  驸马不再以小人二字指代,直接提了那个小太监的名字,并且又开始结巴。
  “小人得志只是一时,驸马不必动怒。”杨惟德道。
  “今日不提那穷酸饿醋……的……腌臜泼厮,免得……免得坏了兴致,走,我陪诸位一同饮几杯。”
  沈括恋恋不舍离开那宫灯,一起去客厅,心里恨不得马上看到宫灯如何运转的,可惜现在天色尚明还无法观赏。
  到了客厅,那里酒席已经摆下。李承庵道长师承正一与其他道派不同,倒是可以同席吃酒也不避荤腥,于是四人一起连吃带聊。起初驸马似还有些余怒,但是喝下两杯便释怀,开怀畅谈也渐渐不结巴了。
  驸马提到现在天色还亮,无法观看那宫灯奥妙,他已经请了一些京中好友一同夜宴观灯,同时请来名动京城的青楼女子来弹唱歌舞助兴。说是还带来一首三变先生遗作。说到兴起,便请在座三位不如留下,夜间好观赏那宫灯。
  李承庵似有心事,席间话不多,驸马一请也就借故推辞;杨惟德也不喜欢热闹,也推却说反正就在对街,什么时候来都行,不急于这一时。
  沈括很想留下,想知道如何将诗映在屏风上的,是映在一幅画上,还是四首诗映在四幅画上?如果是后者,这喻浩的机关术又是如何做到的?由此不由得又联想到,若那喻四郎有此家传的技巧,是否就能做出全无破绽的“帽妖”?
  然而他却不能留下,因为确实是有公务。徐冲那里刚得到喻四郎的线索去报告包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抓人,今夜必须后候着。
第29章 乌云压顶
  二月初八 未时
  酒喝到总算尽兴才散,驸马醉熏熏地送三人出府。
  就在驸马脚步踉跄到门口时,不期门外家人兴冲冲进来。
  “驸马爷,矾楼的娘子们来了。”
  “不是……夜间才来么?”驸马醉眼迷离道。
  “说是,这堂下献舞须按夜宴坐席远近,地方大小,先演练一番,故而早到些。”
  “这来早了啊,我这般模样可不行。你先引她们到后面客房安顿休息,我换换衣服,喝些醒酒汤,再去见娘子们。”驸马都尉眉开眼笑,赶紧向杨惟德一行致歉告辞,自顾到后面去了。杨惟德也不以为意,反正出门过一条街就到家了。倒是沈括听到矾楼二字,内心不由一怔。
  走出门时,一行女子正好进来。这些女子都带着乐器,带着薄纱遮面的帷帽,看不清脸。只能看到款款而来,各个仪态万方。
  沈括识礼也不多看,但与最后一女子错身时,却意识到身影熟识,似是小苹。
  他转头看时,女子已经过去了,似隔着帷帽薄纱与他不经意对视却又似没有。
  那背影慢慢离开。与其他女子桃红柳绿不同,她穿一身绛紫襦裙,白色偝子,清色飘带随风微扬,显得清冷孤独,手上抱着一张古琴,正是那日在船上所见。
  那背影似也感觉到背后有痴痴目光,站住微微一侧脸,随后又进府去了。
  “她没看到我?”
  沈括遗憾转回头,却看到眼前有一团火般一闪,穿红裙的锦儿在眼前笑,手上捧着琵琶。
  “锦儿?”
  “真是贵人多忘事。竟不记得我了?”锦儿微嗔,看上去娇俏可爱。
  “我哪儿是贵人,倒是大姐她……好似把我忘了?刚才擦肩而过,却不理睬我。”沈括道。
  “怎么会?多半没看见公子吧?前几日还提起你。说是欠着一条驴的好大一个人情也忘了,也不去见她。又说世上书生多薄情,果然是:者、扯、漏、走,四讳俱全,真个儿是没良心挨千刀、遭雷劈被电闪、横死充军无人收尸。”
  “大姐她恼我了?为何说了这么许多虎狼之词?”
  沈括大惊,他意识到小苹不理自己可能是恨上自己了。
  “嗨,公子不去行院,不知道这些话多半才是稀罕你嘞,我也可不知她如何想。找日子你来一趟,看她怎的待你不就知道了?”
  “那便好……”
  “对了,贵人为何今日在此?”锦儿问道。
  “哦,进京后投奔亲戚就在对门,今日过府帮忙,替驸马……相相形法,卜卜居宅,看看风水。”沈括随便寻了个由头。
  “原来你还会这个?”锦儿捂嘴笑道。
  “嗯,略通一二吧。”
  “可别怪我没教你大姐心思。今日可是大主顾,不敢耽误,我也得进去了。记得过些天要来,大姐最爱那花儿和妆粉,可别怨我没告诉你。”
  沈括赶紧拱手施礼,锦儿一闪也进去了。
  沈括百般纠结回到杨府,徐冲倒是还没来。
  杨惟德先让人准备茶水醒醒酒,他毕竟有些阅历,看出李承庵有些不对劲,刚才在驸马府显然有什么话没直说。
  等一盏茶喝完,杨惟德起身将外面房门关上,这才发问。
  “道长,方才你在驸马书房见那四折屏风时,似看出了什么名堂又不便讲?”
  “此事……说来话长,哎,师兄也是个明眼心亮的,可知那四季屏风与走影灯的来历?”
  “驸马已然说了,屏风上的荷花是花蕊夫人亲笔画的,宫灯是太祖年间的内廷收藏,是木圣喻浩的手艺。都是公主回赠之物?”杨惟德试探问道。
  “这些……只其一也。”
  “还有其二?”
  “其二就是,那些都是内库封存之物。”
  “内库之物?”杨惟德着实没有反应过来。
  “道长,难不成是刚才你所提到的,奉宸宫里被法阵符箓镇压的不祥之物被公主拿来送了驸马?”还是沈括脑子活络,先想穿了这一层。
  “正是。我刚才还特意看了那宫灯木架,确实有勒痕,是本门镇压鬼祟的飞线铜钱七星阵留下的。这屏风和宫灯,都非吉物。当初收在奉宸宮时,是由我教先师做过法,祛过邪祟的。”
  “公主为何要回赠驸马这样不吉利的东西?”杨惟德呆呆看着李承庵,一时没想明白其中关联。
  僵持了好一会儿,眼看杨惟德实在是参不透这层纸。
  “我大抵是喝多了,请道长明示。”
  “我看,便是公主……不,是公主身边的人,要借这些不祥之物害驸马。”
  李道长一言既出,现场一片死寂。
  杨惟德慢慢合上嘴,他陡然间开了窍。驸马说了,公主回赠了一对宫灯,被手下太监梁怀吉偷卖了一只,可见太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若真想借这些东西害驸马,恐怕不是什么旁人就是公主自己。李承庵虽然出家,但是这层利害还是清楚的,所以不愿意点的太透。
  “公主身边有如此狠毒之人?”杨惟德附和道,“不过,这些封禁之物只是沾染些许邪气,也未必就能怎么样吧?”
  “些许邪气?先生还不知其中凶险。”
  “如何个凶险。”
  “还记得刚才我提及那斧声烛影四字。”
  “刚才道长确是提了一下,但是没来得及说完,驸马府就来人请了。”
  “斧,便是那被帽妖带走的玉柱斧;烛,就是刚才所见那走影灯;影,便是那四折屏风。”
  “这般神奇?竟然凑齐了。”
  “我刚才也已经说了,我所知的斧声烛影,远比市井流言里的更邪门,更骇人听闻。”
  李承庵停下,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我这里断无隔墙之耳,存中也是明事理知轻重的,道长说来无妨。”
  沈括赶紧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确实知道轻重。
  “我也是自家师那里知道这些,原本答应师尊绝不为外人道,哎……今日便不顾了。”如同所有八卦传闻的程式化开头,李承庵也是先痛陈,他本不该外传的。
  “当年蜀后主孟昶被软禁在现今的驸马府内蹊跷暴死,随后太祖以求画之名召花蕊妇人入大内,欲强收入后宫,谁料那妇人绘制完这副屏风中那幅‘荷塘夏色’后。突然取案上压书的玉斧引颈自刎,当时血溅芙蓉,死于屏风下……”
  沈括突然想起那花骨朵上确实有一抹不自然的浓重粉红,似乎有血色,不有心中一寒。
  “太祖惋惜不已,便将那玉斧丢在御花园荷花池内,却将屏风留在寝宫。直至一日,太祖突感身体有恙,急招太宗进见。太宗进寝宫外跪拜等候却迟迟不见太祖召唤。正生疑,猛抬头却见寝殿内烛影摇曳,似是听到滚滚雷声,却又如呼呼斧声,情急之下顾不得君臣礼仪,匆匆入内,却见太祖已然倒在地上,这把本该在荷花池底的玉斧丢在一边,屏风上荷花却在滴血,池塘上压顶的乌云,分明似以往浓稠,却又在悄悄淡去;那似风、似雷、似斧的声音,便是画里发出,此刻也正随着乌云渐散而隐约不见了。太祖驾崩前手指屏风口不能语,大抵是指花蕊夫人冤魂索命。片刻后便驾崩了。那幅画就又变回刚才看到那般摸样。”
  “这才是斧声烛影的真源流?”杨惟德惊愕道。
  “确是如此。然而鬼魂之事史书不载,且有损太祖声誉,于是太宗便不分辨,任由斧声烛影演变成兄弟恩仇的市井传闻在外面恣意编排。因为沾染龙血,太宗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屏风和玉斧,于是便请来我正一先师,用法阵符箓和飞线阵法封在了奉宸宫里,后来宫中知道此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于是斧声烛影的缪言越发流传开去。”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杨惟德的神情闪烁,表明他并不太相信这个故事。
  沈括一直在旁听着,觉得莫名荒诞。但是国朝自建立起,各种宫廷纷争,都伴随着神神道道的段子。
  他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插嘴,倒不是他失去了好奇心,只是一想到小苹进了驸马府,晚间还要在酒宴间以声色招待驸马的客人,没来由的心塞。刚才分明听驸马说,让一众女子先到客房安顿休息,是否是指夜间还要留宿在此?
  小苹是青楼妓女,也是他原本就是知道的,是否卖艺不卖身,他却并不想知道。原本也是他八竿子管不着的事,九辈子吃不到的醋,此刻却百爪挠心般不舒服。
  “先生,刚才我出驸马府时,见到些妖娆女子进去,可是来为驸马夜宴歌舞助兴的?”
  沈括突然打破僵持,问了一个不着调的问题,将神秘诡谲气氛完全打破了。
  “你问这个干嘛?”杨惟德不解反问。
  “我在想,若是驸马宴会晚了,城门关了,那些白矾楼的娘子们岂不是回不去了?”
  “存中,你还管这些勾栏里女子夜里回不去?”杨惟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们怕是巴不得不回去,驸马晚间宴席,请的自然都是京中风流名士,这些女子若能服侍一夜,讨要些夹杂她们花名的淫诗浪曲,传扬出去便是艳压全芳的本钱,在秦楼楚馆里少说涨百倍的身价。你是不知道这些粉头妓女,皆是贪慕虚荣,追逐浮华之人。”
  沈括一时无语,却听到外面急促马蹄声。外面仆人也听出是徐冲的马,赶紧开门,徐冲下马后风风火火冲进院子,一眼瞥见书房里三人,赶紧进来见礼。
  徐冲见完礼也不说正事,只是拉着沈括出来。这样见外确实有些不堪,徐冲毕竟是懂人情世故的,大概是包大人对杨惟德有些成见,并不想与他分享情报。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杨惟德与李承庵也有些小心眼,不肯直说他们推算到的帽妖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似乎也防着包拯一手。
  两人进了沈括卧室,徐冲看到桌上凉茶先灌了几口,转身关上门。
  “喻四郎找到了?”
  “还未找到,但是快了。已经查到,此人一直东西八作司当差,交友广阔,认识人甚多。他在袜袎巷典的房子已经去了,但是无人,屋子里积灰很厚,但在烧纸的灰烬在其中找到了弥勒教的册子。”
  “他还有其他落脚点?”
  “有,有相识的说,他酒醉后说过,城北置了一处大庄园,若属实必不难找,此刻包大人正派人去核实。最快明天便去那处拿他。”
  “为何拖到明天?”
  “说是大庄院,若要围捕少了说要百人阵仗,包大人对开封府和皇城司不太放心,怕走漏风声。京东路最近正在查弥勒教余党,离京城也近,故而想从京东路提点刑狱司。调些做公的生脸捕快进京,但求绝无走漏消息之人。明日若找到地方,我便来找你一同去,此事不必告诉杨大人,你一人出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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