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什么大事?刘桂琴你怎么不想点人家的好呢?”人群里有人奚落一声。
刘桂琴放下手里活,和人较上劲了,“这都是定死的局,性子都落成了,十岁抢劫,十五就能伤人放火,你觉得她不敢做?”说完又低头继续做活,“反正,那丫头要是回来,我铁定离的远远地,我家墙也不高,半夜翻进来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旁边有个妇女接话,“我昨个就和家里孩说了,谁要和她搭话,一起玩,鸡毛掸子打断。反正这样的,我是不敢放心孩子和她在一起的。”
有人接连附和。
远远地,有人看到村口有两个模糊人影,一高一矮。
李艳梅带着周方圆回来了,
站在向西的岔路口上,弯腰摸了摸周方圆的脑袋,还在提议晚上要不要去家里吃饭。
周方圆摇摇头,因为她,叔和婶子都吵架了,她不能去。
李艳梅叹口气,这孩子性子很扭,只得叮嘱她要是有事记得去家里找她,有人找她麻烦,别硬上,要先找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才放人走。
走到村中央两处水塘那,水泥台子上坐了好些人,一看到她过来,立马有人开问,“艳梅啊,圆丫头接回来了?”
“嗯,接回来了。”
“要我说这孩子就该狠狠管教一下,干什么不好去抢劫?要我说村里家家户户都得注意了。会翻墙,手又狠,保不准就会偷到谁家里去。”
李艳梅看着村里议论,只觉得心里堵着气,可脸上还要挂着笑,“没那么严重,圆圆没那么坏,都嘴巴上积德,别整天坏种,狗东西的挂嘴边骂,泥人听了都得有三分怒气,更何况是人。”
“她婶子,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那野兽饿了不得吃人?那人要是有了小偷小摸的习惯,八成改不掉,以防万一,大家还是上点心好。”
其他人七嘴八舌说这话。
“不招惹她呗,少接触最好。”
“是这个理。”
李艳梅在议论声中走远,眼眶里兜着泪,却流不下来,让她心底万分心疼圆圆,可她却没有一丁点办法。
*
周方圆背着大大挎包,一步一步往家里去,家家户户在门口闲坐的人,看到她,闲聊的话一下子静了。
每个人看着她直皱眉头,然后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
熟悉的大黄狗,见着她过来,在门口摆开阵势狂叫,她停下脚步,它却边叫边往院子里后撤。
她抬脚要走,它又冲到门口。
走出三米远,它依然跟在后面狂吠不止。
叫的人心烦,弯腰捡石头。
大黄狗见状,掉头跑走,远远地站在它的地盘门口,伸着脖子叫唤两声才返回院子里。
周方圆耳朵边清净了,心里却空了。
熟悉的村子,熟悉的杨树林,看到她这个人,也只有那只大黄狗从没变过。
她有点喜欢那只惹人嫌,又怂,又凶的大黄狗了。
*
家里两扇木门被人搬起来,靠在门檐子上。
短短几天不在家,院子里竟然有股凄凉荒芜的错觉,像是一年多无人居住的破败老屋。
“嘎嘎嘎,嘎嘎嘎。”西边鸡鸭圈里还有鸭子叫声,周方圆有些诧异的走上前。
两只鸭子大了不少,乖巧的窝在圈里,见到有人受惊的站起,凑在角落里。
圈里食盆还有没吃完的玉米粒,旁边铁皮桶里还有半桶清水。
寂静空旷的院子,有了几声鸭子叫声,倒是没那么凄凉了。
周方圆咧开嘴角,看着她的鸭子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吸吸鼻子。走的那晚,她明明都把门打开了。
“咚咚,咚咚,”门口传来声音。
回头看到隔壁瘸腿的男孩,拄着一只白色拐杖,见着他扬着嘴角,抬手敲门板,“你终于回来了。”
周方圆愣住,看着他借着拐杖一步走过来,径自到了鸭圈那里。
两只鸭子一看到他,嘎嘎嘎叫唤着围过来。
只见他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放进食盆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把放进去。
“我原本还想第二天来找你玩呢,没料到你出门了,等了好些天。见你鸭子饿的呱呱直叫,我也不知道鸭子要吃什么,看到地上有玉米粒,我就用东西换了玉米来喂它们。一天三顿,是不是比你走之前长大不少。”
陆可为叽里呱啦一通说,旁人见了会说这小孩真活泼开朗。
可家里王婶子知道,这小孩有病,他在家可以一天不说话,阴森森盯着你看一整天。
看的人心里发毛,完事似笑非笑的转身就走。
王婶子都以为自己身后是不是有脏东西,让他看见了,不都说小孩眼睛干净。
“你耳朵好了吗?”陆可为比周方圆小一岁多,两人身高差不多,歪着头又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忍不住伸手指了指,“你又被人打了啊?”
周方圆摸摸了额头上的纱布,她都忘记了额头上的伤了。目光瞥到鸭圈,“耳朵好了。”说完,又补上一句,“谢谢你,照顾我的鸭子。”
周方圆心里怪怪的,村里鲜少有同龄人和她一起玩。
“你不会出门了吧,我明天可以找你玩吗?”陆可谓亦步亦趋跟在周方圆身后进了堂屋,无视屋里环境摆设,找了凳子坐下。
凳子上落了一层灰,周方圆拦一下,“上面有灰......”目光扫到他身上裤子,不是村里男孩常穿的样式,就是镇上恐怕都没有,应该是大城市才有的卖。
陆可为一屁.股坐上去,“没关系,反正穿一天都要清洗,脏了的话,更该好好洗了。”
周方圆放下挎包,找出抹布水盆,开始大扫除。
“你要坐在这吗?会很呛人。”忙了一会,周方圆一转头,看到陆可为坐着像个小大人一样盯着她看。
陆可为笑眯眯的抬起手捂住自己嘴鼻,表示不会呛到。反正他就是不走。
周方圆不管他,自顾忙活起来。
*
一连过去几天,陆可为天天过来,像根小尾巴似的跟在周方圆身后。
村东养羊的老汉,知道她回来,隔天一大早吹胡子瞪眼的把母羊和小羊送过来,逮着周方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骂到最后,不知不觉又变成大骂周金山窝囊,没用,“.....好死不如赖活着,蚂蚁还知道苟活着,一个大男人自己去死,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丢光了。”
骂完,吼完,从肩膀上取下一只鼓囊囊的布袋子下来,扬手扔到周方圆怀里,“家里头蒸的荠菜馅包子,你那口铁锅让我拿去卖了,回头给你换个新的回来。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放羊,别净折腾事。出了镇上的事,呵,村里现在谁见你都要绕路走,你不主动惹事,也没那眼瞎的会来惹你。”老汉训斥一通,背着手回去了。
周方圆打开布袋子,眼圈逐渐红了,陆可为在旁边探头看两眼,“不止包子呢,这里面还有......”一抬头看到人正抬胳膊蹭眼睛,话就咽了进去。
枯燥无趣的乡村生活,终于让陆可为发现了乐趣,那就是一天到晚跟在周方圆身后。看她放羊,割草,挖荠菜,挖泥巴,和泥墙。
几天下来,陆可为惊叹了。
晚上回家给段立东说这一天都干了啥,欣喜的不得了。倒是家里王婶子遭了殃,陆可为早上出去,中午回来,那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惨了。
他是爱干净的,非得换一身,下午再回来那又是一身。
一天三身衣服,也不是他割草,挖泥巴,衣服上那个脏啊,之前衣服水泡一泡,洗衣粉去个味,水漂清就行。
现在费老劲揉搓,可那衣服面料就是洗不干净,你洗不干净,陆可为不穿,给你扔水盆里让你继续洗,脾气坏的要死。
王婶子受够了,忍不住在背后打小报告,“老先生,您现在不管管?隔壁那丫头村里都不耐见,没人和她说话一起玩,就怕小孩跟着她学坏了。”
翻墙打人,镇上抢劫这事在村里都传遍了。
家里这小屁孩,整天到晚跟在后面。
要王婶子说,那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灶台,都不是好种,一个心狠,一个有病。
段立东没说什么,王婶子还想说,就看到大门口传来动静。
这回两个人像是泥窝里打了个滚,陆可为连白色拐杖都变色了,别说衣服,他头上,脸上都是泥浆水。
周方圆手里抓着一个大荷叶,边缘抓在手里,里面有东西一直扑通扑通乱跳。
“姥爷,你快出来,我抓鱼了。”陆可为兴冲冲对着屋里喊。
段立东出来看到两人这一身,周方圆拘谨的站在一旁。王婶子后脚出来,一看到那这一身泥浆,老天爷爷的喊着,“哎呦喂,这不是下午才换的衣服?怎么就糟蹋成这样了,好好的料子,这得怎么洗啊。”
五月的天,不怎么冷了,陆可为头一缩就把上半身衣服拽下来,塞到王婶手里,露出细皮嫩肉的小胸.脯来,催促着,“阿圆,你快打开给姥爷看看。”
荷叶一打开,一条条巴掌长的草鱼在地上乱蹦。
“我脚滑,一下子掉沟里去了,阿圆想拽我,却被我拉了下去,然后就发现沟里发现有鱼,阿圆说可以炖着吃。”陆可为一张占满泥巴点子的小脸,笑起来特别好看。
段立东扫了一眼周方圆,从村里卫生所出来,两人第一次见,她又做了什么事,村里都在传,王婶子也乐于把村里听到的往家里说。
一对视,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拘谨和小心翼翼。她似乎也在观察他,可能他脸上但凡出现一层阴沉的,或者厌恶嫌弃的表情,都会让这个女孩转身离开。
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却掺杂了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段立东心很沉,视线落在陆可为身上,难得他这几天兴致高扬,不在说些奇怪的话,便问道:“这鱼做了好吃?”
王婶子嫌弃的看着地上小鱼,“这么点点,收拾最麻烦,鱼肉又少,鱼刺特别多,小孩子吃了会刺着。想吃鱼,明个赶集我去买一条大的吃,这鱼,村里人都不稀罕吃。”说完瞪了周方圆一眼,一天天的竟会折腾事。
陆可为转过头盯着王婶子看,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把脚上鞋子甩出去,这一脚力气大了点,鞋子甩出三米远,“王婶,我鞋子脏了,你帮刷刷吧。”
王婶子看着三米远鞋子,一张脸憋的,像是刚才那一脚踹在脸上。
周方圆蹲下身,把蹦出来的草鱼,重新用荷叶兜着,“那我拿回家吧。”村里鱼塘很多,沟渠河坝里大鱼更多,村里觉得草鱼吃起来费劲,主要家里人多,鱼不大,一条条收拾起来太费事。
“等一下,你准备怎么吃?”段立东看着陆可为阴沉下来的小脸,一看就是上脾气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
周方圆抬起头,“就是把他们收拾干净,面粉裹着,现在油锅里滚一边,加点醋,酱油,清水煮。”
“没了?主食呢?
“和点面贴在锅沿上......”周方圆表情困惑,有些不太懂。
段立东扫了陆可为一眼,笑了笑,“那今晚咱们就这么吃吧。”
“老先生!”王婶子惊呼一声,晚饭吃什么她都准备好了。
陆可为小脸转阴化晴,冲着段立东嘿嘿笑两声,扭头指挥王婶赶紧去洗他衣服,别在这碍事。
第18章
逐渐变浓的夜色, 小院子不得不亮起一盏灯泡照明。
平整的水泥地,靠近墙边的压水井和水池子,这会很热闹。
段立东也不看书练字, 站在边上看着两个小孩整活。
陆可为笨拙的手法, 一看就是添乱, 找不到窍门。那草鱼在他手里简直受尽十大酷刑, 他自己较劲,忍着鱼腥味越发想要表现。
另一边,没借助任何工具,变戏法一样的, 一掐,一挤,干净齐活。
周方圆清楚看到水池里的影子,第一次在别人家做饭, 第一次有人围观,背对着,看不清站在边上人的脸,让她心生不安...
光是冲洗就有三遍。
王婶子衣服不洗,总是跑过来看一眼。
尤其用灶台的时候, 好像动用了她的私人物品,恨不得时时刻刻在边上看着,菜籽油放多了, 都会哎呦一声。
晚饭不是面饼,蒸的大米饭。
陆可为从没钻进灶房, 这次竟然乖乖给周方圆烧火。
可他烧火也不怎么会, 周方圆时不时低下头帮他看一眼。
吃饭的时候,陆可为很给面的吃了一碗半。段立东也是, 第二碗还是鱼汤拌饭。近十来条草鱼吃的只剩下盘底。
周方圆话不多,吃完饭本想回去,却看到陆可为拽着书包,掏出书本文具后,眼睛倏地一下亮了。
段立东注意到她前后变化,并未出声。
只看到她轻轻凑了过去,靠在桌子前,双手搅着衣角,侧歪着头看着陆可为精致的书本和文具。
陆可为把文具盒放到两人中间,把作业本往周方圆跟前推,伸着长长的脖子在她耳边说话,“你帮我一起做吧!”
周方圆错愕抬起头,愣住一秒后,下意识往后看一眼。
段立东自然听到陆可为的话了。
他心底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所以故意佯装没听到。
陆可为咧开嘴,直接从文具盒里掏出笔硬塞到周方圆手里,“不会做也没事,回头让姥爷教咱们。”
洁白的练习本上都是一道道数学题,都是加减口算题目。
“我做这页,你做这页。”
周方圆看着陆可为精致的小脸,握着笔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心底泛起一股陌生情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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