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不必挂怀。”
第42章 施女
◎有群人上山,把一个女孩淹在了河里。◎
面前的景色在迅速变幻, 山间林木苍翠,花草繁茂,阮娘就坐在佛像前, 信手翻着古籍,几个小鬼围在她脚边磕着瓜子。
见时聆从山中走来, 阮娘惊呼一声, 连忙朝她走去:“姑娘!”
坐在地上的小鬼们也都跳了起来,跑到时聆面前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季陈辞走到树下背对着她, 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在幻境中待了许久,再看到魍离山的景象,时聆不禁有些恍惚, 阳光刺眼,她眯起眼轻声问:“阮娘,我们进去多久了?”
“不到三日。”阮娘笑着回道,“我原以为还要再过些日子,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过三日。
沙弥们灵动的神情隐约浮现在眼前, 大殿的佛像依旧拈花而笑, 悠长的钟声还萦绕在耳畔。
都结束了。
那些人和事, 都随着破碎的佛像,消失在了云烟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在漫长的岁月里, 他们从未出现过。
想到传明说的话,时聆朝袖中摸去, 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 她莫名松了口气。
兜兜转转, 那张狐狸面又回到她手中。
抬眼望去,只见厄渡佛像褪去满身乌黑,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金色,佛身周围还隐隐泛着佛光。
“小十。”
耳边的吵闹声瞬间消失,唯有苍老低沉的呼声遥遥传来,时聆一下就认出那是禅微的声音,她循声瞧去,竟发现是佛像在唤她。
小鬼们定在空中,阮娘也保持着先前的神情一动不动,时聆反应过来,禅微将他们的时间凝住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无从知晓。
佛像蓦然睁眼,透过那慈祥的眉眼,时聆仿佛看见禅微身穿袈裟,正温柔和善地看着她,时聆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唤了声:“师父。”
“小十。”
如往常一样,他依旧唤她小十,就好像在他的眼中,她不是什么山鬼,只是那个在早课上打瞌睡、会在半夜起来偷馒头吃的孩童小十。
“你可悟?”
同样的问题,禅微很早便问过她,彼时的她以为是拈花之故,直到现在,时聆才明白他想让她悟的,到底是什么。
她仰首望着佛像,语气坚定:“欲成神佛,必先成人。”
曾经的她是法力高深的千年山鬼,从不将神佛放在眼中,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他们为何会拜,只有经历过这些苦难,才会明白他们的信仰从何而来。
“小十,你曾问过,为何那些香客看不见我。”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那是因为幻境中的禅微法师,不过是我诸多法身中的一个,唯深陷灾厄之人,才有缘相见。”
时聆自然没忘,当时她觉得禅微不似常人,便以为一切都是他在掌控,却不曾想,鬼佛的确是鬼佛,只是制出这幻境的,却另有其人。
围在膝边的沙弥们神灵活现,各有特点,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坐上跳起来,佛像缓缓落手,轻抚着小沙弥的脑袋:“渡人亦渡己,你将传明拉出幻境,我合该向你道谢。”
想到传明的所作所为,时聆冷哼几声:“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把尸体往山上一扔,也不怕吓到路人。”
佛像笑言:“不过是佛门幻象。”
幻象?
时聆讶然,没想到佛门的幻术竟如此了得,甚至还能招魂。
佛像笑而不语,指尖幻出小小的佛莲,有风拂过,那莲花便轻飘飘地落在她手上。
紧接着,佛身开始变淡,金光散去,地面的大坑逐渐被填平,佛像消失不见,只闻庄严佛音从天边传来:“那朵法莲,便是谢礼。”
时聆闻言打量着手中佛莲,平淡无奇,并无特别之处,甚至不如山里的小野花好看,她随手拨弄几下花瓣,就直接往袖子里一扔。
霎时间,小鬼们又吵闹起来,阮娘看着空旷的地面,惊叹不已:“诶,佛像…就这么消失了?”
“凭空而来,凭空而去。”时聆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佛法自然,实相无相。”
见季陈辞还站在树下,时聆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季陈辞淡定转身:“嗯。”
时聆好心叮嘱:“你若是想下山就早些走,天暗了可就看不清路了。”
默了会,季陈辞道:“我不走。”
“既然你伤都好了,还留在山上做什么?”时聆甚是不解,很快又想到什么,她凑到季陈辞脸旁,朝他耳中轻呼了口气,“莫不是被我迷住了,舍不得走了?”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太过直白,季陈辞耳尖绯红,面上却不显,他故作镇定地拿出东西,朝她面前一放:“山鬼传言尚未查明,我如何能走?”
他手上的东西很是眼熟,时聆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松上鉴?你从哪搞到这东西的?”
上次她想拿却不慎失手,怎么会在这时突然出现?
季陈辞解释道:“方才在灵阵中跟师父聊了几句,他忧心百姓,便将这法器传了过来。”
说虽是这么说,但事实却是――
善虚真人心血来潮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徒弟,在朝天宗施了个灵阵,但始终听不到季陈辞的声音,索性就撂下灵阵不管了。
今日他却破天荒地感受到了徒弟的灵阵,于是进去第一句话就是:“你没死啊?”
季陈辞:“……”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善虚,听完之后,善虚沉默了许久,而后尴尬道:“时…时聆啊……”
想到先前她在藏经阁闹出的动静,善虚迅速将松上鉴传了过来:“她想做什么你就顺着她的心意来,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就算是她看上你了,你也得从了她。”
季陈辞刚要开口,另一头的善虚已经迅速掐掉灵阵,大声道:“有事别找我啊,我打不过她。”
“……”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告诉时聆,季陈辞默默撇开视线,摸着发烫的耳尖道:“有了这个,就能辨别城主的话是真是假。”
然而时聆压根没听见他的话,拉着阮娘的手搭在松上鉴边沿:“阮娘,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阮娘认真道。
鉴身泛着朦胧白光,宛若夜间柔和的月色,时聆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看漏了什么,她又道:“那你说不好看试试。”
阮娘又说了一句。
只是这次,阮娘话音刚落,鉴面上的花纹瞬间被血色淹没,花瓣徐徐展开,滴滴嗒嗒有血滴落下,诡异又艳丽。
阮娘下意识松开了手。
时聆觉得稀奇,把松上鉴翻来覆去地看,她炫耀似的将法器举到季陈辞面前,露出上面燃红的血莲:“简单!我会用了!”
被晾了许久的季陈辞揣着手讥嘲道:“三岁小儿都会用。”
“是个好东西。”时聆自顾自道,接着将东西塞在他怀里,“就是有点重,还是你拿吧。”
季陈辞轻叹一声,当心接过法器放入乾坤袋中,要是不慎磕碰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时聆正准备收拾收拾下山去,忽然有两个小鬼尖叫着飘来:“老祖宗――”
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时聆闷哼一声,推开两个小鬼:“这是怎么了?”
阿成和阿杰对视一眼,谁都不肯先开口,两只鬼眉来眼去许久,阿成才硬着头皮道:“刚才有群人上山,把一个女孩淹在了河里。”
时聆微怔:“什么河?”
阿成的小脸皱成一团,他狠了狠心,闭上眼睛飞快道:“林…林波河……”
阿成的声音越来越小,等他说完,四周顿时陷入沉寂,无人敢说话,阿成壮着胆子睁开眼,偷偷瞄了眼时聆的脸色,时聆睨了他一眼,他急忙捂住眼睛。
见时聆和阮娘都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季陈辞试探着问道:“这河,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时聆淡淡道,“就是里面有个很恐怖的怪物,相貌丑陋,粗鄙不堪。”
林波河在魍离山最东边,时聆不喜欢那个地方,无事从不踏足,她看着两个小鬼:“那女孩,你们可救下来了?”
“救是救了……”阿成戳着手指,小声道,“但我们法力低微,只能帮她吊着口气。”
“我明白了。”
时聆颔首,赶紧用法力画了个传送阵,阮娘和季陈辞跟了上来,两个小鬼也想进来,却遭到时聆的无情驱赶:“你俩别来,太吵了。”
疾风掠过,扬起满地尘埃和落叶,俩小鬼只能委屈地待在阵外,眼瞅着他们消失在风中。
不过须臾,清澈明净的河水映入眼帘,潺潺向前流淌,时聆顺着河边找去,终于在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了伤痕累累的女孩。
女孩身上满是淤青,四肢烂趴趴地搭在石头上,眼中还插着两只粗针,经过河水浸泡,眼睛肿胀溃烂,还在往外冒着血。
时聆看得心惊,小心地翻开女孩残破的衣裳,竟看见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触目惊心,衣裳慢慢揭起,露出更多的伤口,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
衣裳沾着血黏在身上,女孩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无论时聆怎么动作,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时聆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微颤的手紧握成拳:“施家女。”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43章 邪术
◎他们利用邪术,将女孩的命数和气运全部换到男孩身上。◎
“施家?”季陈辞诧异道, “城主那个施家?”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在城主府,城主身边只有张叔和哑女柳儿两人服侍, 从未见他有妻儿在侧。
张叔曾说柳儿是在雪地里捡来,从小养到大的, 他既能如此待柳儿, 又为何会对自己孩子下这般狠手?
时聆将女孩一点点扶起,让她靠在阮娘身上,继而沉声道:“不错, 早在八百多年前,施家就已经在这了,无论这里改成什么名字, 城主之位,永远是施家的。”
“施家曾受过神灵诅咒,凡是男孩皆体弱多病,活不了几年便会夭折,女孩则与常人无异, 于是他们利用邪术, 将女孩的命数和气运全部换到男孩身上, 这个男孩就会成为新一任家主,代代相传。”
女孩的手无力地垂在阮娘肩头, 脚也以诡异的姿势扭在一边,时聆用灵力稍微探了探, 只探到无数细碎的骨头和断裂的经脉。
“他们贪生怕死、自私自利,踩着女孩的尸骨苟且偷生, 又害怕她们死后回来报复, 就会弄瞎她们的眼睛, 打碎身上的骨头,再以残忍的方式折磨至死,这样她们就看不到回来的路,也不敢再回来。”
沉默良久,季陈辞不知其中缘由,却不曾想那城主伪善的面孔下,会藏着这样一颗狠毒的心。
时聆蓦然转身,望着季陈辞道:“你还记不记得,君风在鬼节讲的故事?”
君风?
季陈辞仔细回想,忆及当时君风说的,好像是个没有眼睛的女鬼,喜欢抽人骨头……
他顿时反应过来:“莫非她也是……”
原先他以为是杜撰出来的志怪轶闻,没想到是确有其事。
时聆又问:“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季陈辞自然不知。
“她叫如郎。”时聆漠然道,“她从一出生,就是不被认可的。”
阮娘背着女孩,无声地站在时聆身后,听到这句话,她身形微僵,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
女孩的伤势太重,时聆翻遍了昭阳殿,将能用的灵丹仙草全都找了出来,甚至还捧着禅微给她的佛莲,思索着这玩意能不能吃。
阮娘看着怀中快要塞不下的药草,想起她之前也是这么救季陈辞的,不禁担忧:“姑娘,这些丹药,能一块吃吗……”
时聆视线从佛莲上移开,落在阮娘身上:“怎么不能,那道士不也是这么吃的,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犹豫再三,阮娘还是决定委婉地提醒她一下:“姑娘,那孩子还小,经不起折腾。”
“放心吧。”时聆摘下佛莲花瓣,塞在嘴中浅尝两口,含糊不清道,“有我在,她不会死的。”
咦,苦的!
时聆皱着眉将佛莲拿远了些,心想这东西好生难吃。
她站起身朝床榻边走去,阿成和阿杰飘在空中,时刻注意着女孩的状态。
时聆将手探进被褥,搭上女孩的胳膊,有灵力推动,她体内的碎骨在缓慢结合,虽说是慢了些,但只要时间久,总归能治好的。
身上的伤口敷了仙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至于这双眼么,已经是无药可医,除非有人那自己的眼睛跟她换。
可上哪去找这种人呢。
覆在女孩眼上的白纱又被鲜血浸透,时聆轻叹一声,替她掩好被角。
“姑娘。”阿杰小声央求,“您法力无边,随便动根手指就能救了她的性命,救救她吧……”
阮娘闻声走来,轻斥道:“阿杰,再捣乱就把你赶出去!”
被她这么一凶,阿成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时聆却看着他,很是认真道:“我救得了她一个,却救不了同她一样的千千万万个。”
施家用的邪术,她很早就发觉了,只是他们藏得太深,以至于几百年来,她也只能隐隐窥探到一角。
施家究竟是被哪位神明诅咒,又是从何习得的邪术?
而在晋安城之外,又存在着多少个“施家”,无人能知。
时聆在阮娘耳边低声嘱咐几句,而后将袖中的狐狸面收在柜子最下面的屉层,想了想,又顺手将那佛莲也收了进去。
口中念了两句法诀,身上的曳地红裙瞬间变成玉色长裙,头发也用竹簪挽了起来,显得温婉端庄,但还是掩不住她眼角媚意。
时聆抬手将发间竹簪扶正:“我去施府探探,你且照顾好她。”
阮娘点头应了句是。
又向榻上两只小鬼比了个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吵闹,见小鬼们乖乖捂住嘴,时聆便提裙朝殿外走去。
季陈辞站在树下半天未动,只静静地仰望着天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动静,他款款转身,一眼便看见她微漾的长裙。
他今天的衣裳与她很是相称,季陈辞心中莫名升出这个想法。
下一秒,时聆站在殿门前,手握寒剑,面上笑意吟吟:“师弟。”
心里又冒出点旖旎的心思,季陈辞默念几句清心咒,但耳尖还是火烧似的热。
时聆眼见着他耳尖由白转红,然后越来越红,她疑惑道:“你耳朵怎么了?”
季陈辞面不改色地掏出罗盘:“晒的。”
时聆并未深究,慢步往山下走去,总觉得少了些东西,正当她准备挑个地方画传送阵时,她突然向腰间摸去:“诶,我玉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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