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晦涩,难辨喜怒。
“公子……”她踌躇着叫了他一声,屋里的萧敬舟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从窗户的缝隙瞧见了她,微有些惊讶:“乐窈?”
赫连煜垂眸睨着她,忽然就轻笑了一声:“正好,在聊你的事,既然来了,一道进来听听吧。”
赫连煜的下巴朝屋里扬了下,秦乐窈觉得他此时这个笑很有些可怕,脚下的步子迈的有些缓,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绕回了正门处。
屋里的萧敬舟摇了两下扇子,对赫连煜道:“顾公子,我们之间这件事,还是不好让乐窈在场吧。”
“是吗,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赫连煜敞着腿坐在太师椅上,一副目中无人的霸道模样,嗤笑道:“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为何要背着人说。”
萧敬舟闻言,知道对方强势,也没再多言。
大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几人却都没了声音,氛围沉静得落针可闻。
赫连煜率先打破了沉默,朝秦乐窈示意了一眼,盯着她的小脸道:“这位萧公子,想以交换的方式把你带走,条件开得相当之诱人,啧,一掷千金在所不惜。”
男人站起身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甚,踱步在两人中间绕了一圈,再回到秦乐窈边上,大手落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捻着,对萧敬舟道:“你既是从我手上要人,别的不说,总要先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愿不愿意跟你走。”
萧敬舟的视线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上,那声询问尚且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秦乐窈就已经主动给出了答案:“不愿。”
“听到了?”赫连煜勾起唇角,冲萧敬舟耀武扬威般道:“想要英雄救美,你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我说过的吧,你要再敢惦记我的人,要你好看。”
萧敬舟早就料到让她进来就会有这样的局面,也不恼,只转眸凝视在她脸上,温声安抚道:“乐窈,你知我的性子,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的顾虑,我都懂,但无需担心那么多,我已然给你铺好了后路,必然能叫你全身而退。”
秦乐窈目光沉静,摇头道:“公子,你的好意,乐窈心领了,顾公子待我很好,公子于我而言如兄……”
“你喊他什么?”赫连煜听见这两个称呼的那一瞬间唇角的笑都消失了,没忍住拧眉打断了她的话。
秦乐窈茫然抬头,觉得他盯着自己的这道目光,像是气得要吃人。
“你管他叫什么,管我叫什么?”赫连煜咬牙切齿,秦乐窈顿了好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中的两个称谓问题在哪。
有萧敬舟在场的时候,她便不自觉给其他人冠上了前称。
“萧公子。”秦乐窈改了口,对面的萧敬舟顺势开口接了她的话:“这也算待你很好吗,没看出来。”
“这位顾公子,看着如此易怒,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乐窈,如果能有第二个选择的话,你真的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萧敬舟不去理会赫连煜扫过来的眼神刀,就只盯着秦乐窈的眼,“那日在湖边,顾公子冲到我跟前来要人,我才知你负气出走了。”
赫连煜即将爆发的情绪硬生生被这句话给拉回来了几分理智,摁在秦乐窈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松了些力道,改成了安抚性质的揉捏。
“萧公子,您于我而言,如兄如父,我敬重您,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父兄。乐窈深谢您为我的筹谋,但我愿意跟在公子身边,即便有第二个选择,我的答案仍然也是愿意。”
这一句话说进了赫连煜的心坎中去,男人心情大好,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意气风发地往人脸蛋上亲了一口,满意极了,拿手指着萧敬舟虚空点了下,“听见没有?你可以滚了。”
“对了,还有。”赫连煜转过去的步子又再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盯着萧敬舟道:“你手上的,不管是陆思危还是廖三娘,那都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我会派人去你船上将人搜出来的。”
萧敬舟淡笑着,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手上有谁?顾公子可把我问糊涂了,我刚才只说能为公子正在忧心之事提供些助力,并未提及过任何人。”
“而且,即便我手上真的捏着阁下需要的人。”萧敬舟啪的一声阖起折扇,“顾公子以为,萧某会傻到将人随身带在船上等你来搜吗?”
“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傻子。”
萧敬舟最后又再看了眼秦乐窈,但她垂着眼眸,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今日之事,原本他就是准备单独与赫连煜进行博弈,萧敬舟很清楚,秦乐窈性格稳重,根本不会放任他如此公然地站在赫连煜的对立面上,所以一旦她在场,他就势必会输。
这个结果从她进门时候起他就已经预见到了,此时此刻也算不得多失望,况且有些话,当着秦乐窈的面,他也不想再过多跟赫连煜纠缠下去,否则即便是今日带走了她,也只会徒添她心里的枷锁。
萧敬舟温声对她道了一句:“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尔后便跨步离开了船舱。
秦乐窈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忽地被旁边的赫连煜弯腰给扛了起来,男人轻轻拍了把她的屁股,“别看了,走了。”虽然和之前袁绍曦那时候说的话一样,语气却是轻松愉悦许多。
秦乐窈伏在他肩膀上轻轻摇晃着,长发落在他颈间,赫连煜又特意朝门口的季风吩咐了一句:“带人去把萧敬舟的船翻一遍,仔细翻,看看他说的真的假的。”
“是。”
说完这句后赫连煜一脚将门给踢上,扛着身上的秦乐窈进到内室去,一把放在了软榻上。
“公子……”她想起身,但赫连煜欺身上前的动作太快了,两腿置于她腰侧跪立着,顺势就将她又给推了回去。
赫连煜看起来心情甚好,眼角眉梢都在笑,靠近她的时候像一只逼近的雄狮,亲昵往人唇颊上蹭了两下,愉悦道:“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
秦乐窈瞧着他,不答反问:“这么值得高兴?”
赫连煜唇角笑意更深,捏着人的下颌亲了上去,唇齿间交换绵长的气息。
萧敬舟的画舫上,季风带人里里外外仔细翻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士的踪迹,最后离开前,年轻的护卫朝萧敬舟抱拳淡声道:“多有得罪。走。”
白i站在萧敬舟身边,待到瞧见季风一行人踏着船梯离开画舫之后,小声问道:“公子,您抛出了这般有诚意的条件,那一位都没有答应……莫不是真的对秦姑娘,生出了几分真心?”
萧敬舟面无表情覆手站在那,凝视着远处的浩瀚烟波,“天潢贵胄者,谈的是门当户对,是身份相当,何谈真心。”
白i:“那……”
萧敬舟:“不过是见着有人争抢,必须争个输赢罢了。如此心性,须得要换个法子,徐徐图之。”
白i了然:“此等人物,好胜心自然是极重的,公子是想暂时以退为进?”
萧敬舟没接话,顿了半晌后复又道:“已经两次意气用事,这盘棋委实下得算不得好。”
“那日夜晚我知她负气出走,怕她受委屈,方才选在了此时亮牌。”男人慢慢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但看刚才的情形,此人虽然气盛,乐窈却也还是深谙其秉性,懂得如何拿捏。寄人篱下或许委屈憋闷,但短时间内,她的处境也不会落到艰难的地步。”
白i点头称是,“秦姑娘是公子得意高徒,处变不惊的圆融,还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侍女小厮在收拾着画舫上被搜查弄乱的场地,白i也跟着一块去了。
萧敬舟一人在船头前,站了好一会,似是在细细琢磨白i之前的那句话,轻慢笑了笑,“真心……”
他倒是希望赫连煜能生出几分真心来。
若只是纯粹的利益交换,总有一日他能找到人心的薄弱点,将她撬出来。
但若是那人自己生了情意,一旦被秦乐窈察觉,反倒是能省下他不少功夫。
萧敬舟闭起眼,回想起男人在船上那耀武扬威的模样。
他忽然有些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第44章 夜深
水路又走了足足三日, 游船驶出了虞陵的青阳大河,进入北海范围。
沿海的第一座港口城市名为潞城,也昭示着正式踏足进了北疆所属地带。
赫连煜带着秦乐窈一路吃喝玩乐, 一反之前微服私访的低调状态,带着她去赌场招摇过市,二人皆是赌桌上得好手,一场风轮开得是所向披靡, 赢得钵满盆满。
赫连煜本钱赌的大,赢的自然也多,白花花的银子也是进账如流水,男人性质高亢, 兑成了银票后往秦乐窈怀里一塞,“拿着,都是你的。”
秦乐窈手里拿着钱,估摸着再不走的话这赌场老板的屁股就要坐不住板凳了, 便拉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公子, 差不多了, 玩够了的话,咱们用晚膳去吧。”
“饿了?”赫连煜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往人脸蛋上亲了一口, “饿了就走,带你去吃北疆的烤羊腿。”
惊蛰之后,风就被驱散了寒意, 北域的傍晚,天边被染成了瑰丽绚烂的一片紫红赤色, 回到北疆之后,赫连煜的整个人都像是要比之前亢奋些, 他回头时候朝秦乐窈笑着,背后映衬着晚霞,忽然心念一动,上前来一把将她给托了起来。
“你干什么?”秦乐窈摇晃着攀住他的肩膀,赫连煜的臂力惊人,轻易就在身上变换了她的姿势,竟是直接将她给扛过肩膀,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前面是琼青雪山。”赫连煜将面相转向远方与天相接的那座安静矗立的大雪山,“北疆最大的雪山,一年四季冰雪不化,皇城里进贡的雪莲和雪童参,几乎全是产自琼青雪山的最深处。”
秦乐窈觉得自己的身份骑在贵人脖子上实在太失体统,敷衍道:“我知道了。公子你放我下来吧。”
“不着急,跑过这一段再下来。”赫连煜笑起来几乎能与这苍茫北域融为一体,他把她架在脖子上,跑动起来仍是虎虎生风,不走大路,偏挑些嶙峋的石壁草坡,大跨步地往前,颠簸又消耗体力。
潞城最出名的一家烤羊腿在草场边上,微风吹来青草的香气,天边的云霞下是牧羊人策马驱赶着羊群回栏。
赫连煜将腿肉插给她,“尝尝,北疆的羊肉,比上京里的紧实鲜嫩。”
秦乐窈对吃的不怎么挑剔,早年穷困的时候饥一餐饱一顿的根本吃不上饭,后来开始赚到银子之后又因为生意繁忙没那时间去讲究吃食,往往都是饿得不行了煮碗面条草草了事。
“怎么样,如何?”
“挺好吃的。”秦乐窈点头,在他拿匕首要削第二块的时候摆手道:“公子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这一桌子美食除了羊腿之外,还有鲜美咸香的羊肉粥,北疆特产的酸甜莓果,和几道大锅爆炒的小菜。
秦乐窈埋头吃着,旁边季风忽然侧首对赫连煜道:“公子,前面那个,好像是咱们威北王府的纹样?”
赫连煜抬头一瞧,前面草场上驰骋而来的一群人马,马脖子上挂的确实是威北王府的纹样胸旗,那领头的竟还是两个大熟人,男人兴奋极了,舌尖抵着上颚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来,瞬间就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力。
队伍为首的一男一女勒住缰绳,男人目力相当好,眼睛放光道:“姐,快看,那个是阿煜?”
“还真是。”红衣胜火的女子哈哈一笑,明媚又张扬,“这臭小子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该打。”
威北王府的赫连氏,在威北王勤王救驾得封异姓王之前,原身乃是北疆中最赫赫有名的一支部落,族中男女皆是骁勇善战,四方征战平乱,十分受北疆百姓爱戴。
对面的人策马而来,临近时候双双跳下马背,赫连煜也在同时迎了出去,三人在草场上相逢,男子熟络的一拳捶在赫连煜的肩膀上:“好小子,又壮了。”
这种主人家的会面,秦乐窈自觉地没有跟着往上凑,她喝着牛乳茶,闲暇靠在椅子上远远瞧着,一边在心里猜测着眼前三人的关系。
这二人身上皆是方便骑射的装束,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送进军营的主,更像是世家大族擅长骑射的公子小姐。
赫连飞情指使着老板单独开了一座帐子,三人勾肩搭背,大有几分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的阵仗。
“快说,你这一声不吭的偷摸跑到北境来,也不知道提前传个信,这要不是今日正好我和老弟到潞城办事碰上了,抓着了吧。”赫连飞情哐的一声将酒坛子往他面前一砸,笑意深深嚷嚷道:“什么都不说了,赶紧先罚酒。”
赫连煜是个豪爽人,仰头一口灌了半坛下去,笑着解释道:“领了个密旨,不能张扬,这才一路隐藏行踪摸过来的。”
对面的姐弟俩都是明白人,一听这话便也没再多打听,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事重要,有什么需要帮的不方便出面的,你就说一声。”
“巧了,还真有个事情要兄姐帮个忙。”赫连煜拎起酒坛子,向二人示意了一下,“原本我是想着自己招摇些,既然碰上你们了,那正好,你们若是手头上没有要紧事的话,就陪我一起玩乐几日,动静闹大些,然后你俩保持着高调浩浩荡荡往北境走,做出陪玩的假象,我在暗地里脱身。”
赫连松凛当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应承道:“这个简单,没问题。”
不远处的秦乐窈掌心撑着脸颊,瞧着那边帐子里喝了一轮又一轮,宾主尽欢,看样子轻易是不会散场的。
她闲散地窝在藤椅中轻轻摇晃着,侧目瞧着这北疆广袤的草场与星河,入夜之后整个天边都被点亮成了一片亮银之色,好似离天空非常之近。
酒过三巡,叙旧的姐弟三人也喝开了,赫连松凛面色微醺,朝对面英武不凡的男人打趣道:“我说阿煜,你也老大不小了,叔父叔母没有给你张罗着议亲?”
赫连煜扬眉,晃动着酒杯摇头道:“还早,他们估计在等圣意,况且我的心思也没在这,忙得很。”
赫连松凛与赫连飞情这对姐弟是早就已经成家了的,对着大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也甚是关心,赫连松凛闻言摆手道:“也是,你的婚事最后多半会是圣上钦定,不过成婚先不急,你这身边可有收几个通房侍妾什么的?做哥哥的可要提醒你啊,玩玩没事,但务必管好她们的肚子,那些貌美的姑娘都是颇有手腕的,若是正妻进门之前给你弄出个庶子庶女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赫连飞情一脚踹过去,赫连松凛一个没坐稳险些被她给蹬翻了,惊慌道:“诶诶姐你干什么!”
“你少他娘带坏阿煜,拿你房里那一套做派,净教他些外门邪派,呸!”
赫连松凛满脸不服气:“什么叫歪门邪道,我这是做哥哥的给他提个醒,你看阿煜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纳几个小妾怎么了?身边没有女人那才是奇怪,你这不是灭人欲啊。阿煜你别听她的,要是上京城的姑娘不和你心意的,明儿个,我从府里挑几个热情貌美的北境姑娘给你,正好带回去。”
“嘿,你还说?老娘管不住你了是吧?”赫连飞情反手就是一嘴巴子,被赫连松凛缩着肩膀躲过去,姐弟俩打打闹闹习惯了,聚在一起就是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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