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尧可不管这些,她一面挡着春儿的手,一面将茉莉递到清殊鼻尖,逗她道:“瞌睡宝醒醒,到饭点了。”
清殊睡得喷香,鼻尖传来茉莉的味道,她也分辨不出甚么,听得到饭点了,下意识肚子也饿了。
“要吃炸鸡……喝多肉葡萄……烤冷面加里脊肉……”她闭着眼睛咕哝,说着说着,口水都馋的流出来。
盛尧憋笑憋得脸通红,死命掐自个儿大腿,“她做梦都同别个不一样,葡萄还要加肉吃,怕不是去了哪个蛮子窝里赴宴呢!”
春儿并几个凑热闹的快笑晕过去,一个个乐得抹眼泪。
“好你个没王法的,逗她的也是你,这会子还管起她梦里吃甚么。漫说葡萄佐肉,她还要吃炸了的鸡……”春儿还想板着脸说盛尧,才说一半,自个儿便忍不住笑出声,弯着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哈哈哈哈……她梦里还要难为厨子哈哈哈……你进她梦里替厨子找公道去……”
盛尧乐道:“找甚么公道?不如打发人去厨里说,今儿就吃那劳什子肉葡萄,也叫咱们尝尝风味儿。”
周围人再忍不住,喷笑出声,有笑根浅的推桌倒椅,匍匐着笑得颤抖,哎哟哎哟直叫唤,弄出闹哄哄的动静。
这边好似煮沸的粥似的吵闹,便是个睡神也没有不醒的。热闹中心的清殊眼皮子动了动,清醒前并未睁眼,反倒留神将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听进耳朵里,一时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你个盛小尧!”盛尧还在哈哈大笑,身后便猛地挂上一条胳膊,然后是恶狠狠还带着鼻音的怒声,“还吃葡萄?我先给你吃个板栗!”
清殊说着便给了盛尧一下子,盛尧哪里肯依,又回掐一把,笑得直打跌,“你在梦里吃独食,还不许我们尝鲜?”
春儿在一旁起哄,“就是,还要那炸的鸡,甚么冷面,今儿一并都要吃!”
“你也来凑趣是罢!”清殊眼皮还是睡出的三层褶子,困意还未散尽,脸上就已被她们逗出几分笑,她微眯着眼睛,往手上哈了一口气,作势便扑了上去,“看我不挠得你叫姑奶奶!”
春儿尖叫着笑开,左闪右避,叠声求饶,“错了错了哈哈哈哈!姑奶奶我错了!”
“晚了!你和阿尧都要吃我的黯然销魂爪!”
盛尧双手叉腰,“当我怕你?来啊!”
一时间,三人你追我赶,笑声和惊叫齐飞。
众人拍手的拍手,浑闹得浑闹,全然忘了屋外还站着戴娘子。
也不知是哪个先发现的,小姑娘前脚拍手乐呵,突觉后背发凉,一回头才瞥见脸拉得三尺长的戴娘子,立刻便收起咧着笑的嘴,乖得像只鹌鹑。从门口到后排,一个拉一个,排山倒海似的一层一层安静下来。
不多时,只剩清殊三人还在追逐打闹,笑声在陡然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曲清殊,盛尧,许馥春!你们三个给我出来!”
听得这声怒喝,三人吓得一哆嗦,赶忙回头。
都不消多说,只要见着里头有盛尧,现下又加一个清殊,罪魁必是这二人走不脱的。
清殊打头,三人缩着脖子成列走出去,盛尧还在暗地里推搡,清殊悄悄回手掐她一把,眼看又在闹,立刻又被戴娘子一记眼刀按了回去。
“咱们院的新助教才来,你们便闹成这副样子,要脸面不要?”戴娘子气得脑袋直嗡嗡,拎着三人的耳朵训,“日后你们再像没栓绳的马似的闹腾,也别叫我管,只会了她去,让你们晓得厉害!”
“我们再也不敢了,娘子息怒。”清殊一面苦着脸认错,一面悄悄抬眼,这才看见有一个蓝衣姑娘站在一旁,正脸色冷淡地瞧着她们。
戴娘子也不指望不轻不重的几句话能掰正这几个皮孩子,只是当着旁人的面,总要略略敲打一番才像样,尤其是在裴萱卓面前。
清殊三人被放回原位,才坐稳便见戴娘子正式引了蓝衣姑娘进来,介绍道:“这是淑德院来的裴姐儿。也是咱们院的新助教,日后你们的功课都归她查验,一应赏罚都按她的规章来。我是极信得过她的,倘或你们这些猴崽子敷衍了事,也不必来我面前叫屈,只管领你们裴姐姐的罚就是了。”
戴娘子这话就是在给裴萱卓撑腰,一时间,众人心中的苦色都摆在了脸上。
底下交头接耳,嗡嗡低语间,只听得一道如冰似玉的声音,简洁利落道:“我是裴萱卓,自今日起便是你们的助教。”
“请谨记三条规矩,课前需预习,课中需有笔记,课后需温故所学知识。这三项我每日都要查验,有未完成者,第一回抄书十遍,第二回二十遍,第三回,一百遍。”裴萱卓声音冷淡,说的话却似阎王般催命,“若抄书不合规,或假手于人,来我跟前儿,我亲自看着你抄。”
这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她所说的条例,都是开学之初便定下的规章,只是原先规矩轻,戴娘子又面凶心软,每每完不成,都敷衍了事,舍不得重罚了她们。于是便宠得孩子们更没了顾忌。
这边众人叫苦不迭,那头戴娘子看着这群猴崽子抓耳挠腮,老怀甚慰,暗想终于有人来治她们了,不必再叫兰三院年年考核垫底。
清殊倒乐了,她不着边际地想,这不就是课外补习班的魔鬼教师嘛?
瞧那姑娘顶着一张怯弱美丽的脸,通身的气质却如霜胜雪,清冷而凌厉,天然有种教人不敢放肆的威慑力。
正想着,裴萱卓又道:“想必各位早闻得我的声名,旁人褒贬,我自不在意。只是有句话说得极对。我从不懂手下留情四字。倘或日后犯错被罚,不必同我说你是谁,你家人又是谁,我一概只认你是女学的学生。”
她这话正戳中了某些人想要仗势压人的心思,一时间,不满的抱怨声也多了起来。
戴娘子出言道:“好了!不许吵闹,现在快把昨儿布置的功课交上来。许馥春,你来看着她们,不许漏一份。”
春儿是班里领头的小管事,听这话,赶忙挨个守着众人交作业。
有没完成的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借口的想借口,补抄的补抄。
唯独最后一排的二位老神在在,十分安详。
盛尧是早寻了人替她抄的,自没有可忧心的,只是瞧见在纸上画王八的清殊也一副淡定非常的模样,不由得纳罕道:“你那纸上的王八还不涂了去,留着给裴萱卓递把柄呢?漏抄的那部分还不趁机补一补,不够的我替你写一份就是了。”
清殊叹了口气,仍托着腮不动弹,幽幽道:“一时半会儿哪里来得及,罢了罢了,不如歇着。”
盛尧一哽,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有人可以这么懒散。
清殊也不想解释,她这个行为还有一个别名叫作,摆烂。
很快,春儿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瞧着那本子上明晃晃的一只大王八,饶是春儿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眼皮一颤,然后捂着嘴乐,“等罚吧你!”
清殊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头疼是假的。
好歹她也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写不完作业被罚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实在是毛笔字太难写,她原先又贪玩不肯练,现下跟个刚学字的毛孩子水平差不离,根本写不快。
便是挑灯夜战抄到三更天,也还剩大半呢!
至于那只王八,纯属是她太困了,无意识便在纸上画了只王八,意外啊!
裴萱卓收过春儿交来的一叠作业便走了,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一堂课的功夫。
众人经过课间的玩闹,本来都将这事抛之脑后,现下见她来,心里又是一咯噔。
果然,只见裴萱卓面无表情地举着那叠作业道:“我方才已经全都查阅完毕,合格的仅有三本,其余的全都打回重做。接下来,我会一一点出你们的不足,倘或下回再犯,加罚!”
说罢,她便一一分发了本子,被念到名字的上前挨批受教,顺便领回自个儿的那份。
她语言利落,不肯多说一句废话,全都简明扼要指点出缺陷,便是有不服的,与她争辩两句,她也能有理有据将人驳得哑口无言。
轮到盛尧时,裴萱卓淡淡看了她一眼,难得夸了一句,“字迹清秀工整,旁边还有批注辅佐,是认真好学的态度。只是……我不曾见你原先的字迹,瞧着笔力不似你们这年纪有的。”
盛尧挑眉,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眼睛这样利害。
那书自然不是她抄的,而是家里一个好学的丫鬟替她写的,没想到裴萱卓竟连字迹也要追究。
盛尧不是个爱慕虚名之徒,自然不领这个赏,只含糊地嗯了一句便要走。
紧接着,裴萱卓拿起最后一本,这回,她停顿得格外久,脸色也格外冷漠。
“我想问,这本是哪位学生的?”
瞧着上头一只显眼的大王八,好事的孩子们哪里有不清楚的,纷纷打趣着看向罪魁祸首。
顺着众人的目光,裴萱卓看过去,只见那里有个小姑娘缓缓起身,讪讪挠了挠头,举起手来,“额……我的。”
裴萱卓目光冷了一瞬,她认出来,这是方才被戴娘子抓个教训的那个孩子,听那话里,又是个难管教的刺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越发冷淡,语气也比方才更刻薄几分。
“想问问这本册子的主人,既然不想好生习字,何必浪费笔墨纸砚,来学堂浪费你的大好光阴?不想学,自可请了娘子家去,不必画这等东西,平白污了学堂的纸。”
这话说得极其重,简直教人面上挂不住。
清殊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盛尧听得这话,怒火却噌的一下冲上脑门。
“谁许你这么说她?!”盛尧勃然大怒,小霸王的本性再掩饰不住,眼睛里满是怒气,“浪费纸又怎样?画王八又怎样?我们这样的人家,凭它多少笔墨纸砚也够我们挥霍,几时轮到你用这话来羞辱她?我今日便告诉你,凭她如何胡闹,她也能稳当在学堂里待着!”
裴萱卓脸色阴寒,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她尚未出言,便被急急跑来的清殊打断。
“阿尧!”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清殊连忙拉过盛尧好生劝慰,让她消消气。
盛尧眉一挑,“我替你出气,你怎的还让我消气?她那样说你,你是泥人捏的,这都不恼?”
清殊满头黑线:“……”
她还就真的不怎么生气。
没做完作业是她,被人抓住痛脚也没法子,毕竟理亏。
可盛尧到底是替自个儿出头,清殊哪有驳她面子的道理,只得道:“我毕竟不占理,也不怪人家说我,日后上紧些就是了,怎能劳动你替我气成这副样子?我自个儿的事当然要我自个儿应对。”
“那也不能这样说人。”盛尧别过脸哼哼两声,到底是被她顺了毛。
“是,你说得对。”清殊弯着眼睛笑,一面又转身走向裴萱卓,行了一礼才道:“方才阿尧对姐姐说话重了些,却也事出有因,若我替她赔不是,既会陷她于不义,也不能使姐姐真正消气。倒不如我自来分辨清楚就是。”
这论调新奇,裴萱卓却并未因此缓和神色,眼底仍是不加掩饰的冷然。
“不必管我生气与否,我既不会因不生气格外爱重你,也不会因生气又独独厌恶你。反倒是我方才所说,字字出于本心。倘或真的不想学,不必浪费大好时光。外头多的是人为一本书争破脑袋。”她顿了顿,眸中滑过一丝厌恶,“你们这样的人,如何能懂?”
听得这话,本来消气的盛尧又想冲上来,“你说清楚?甚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何人?”
她年纪小,还没有学会隐藏家世带来的张扬与胆气。
虽没有骄矜的性子,可到底是富贵乡里养大的孩子,融在骨子里的傲气怎么也改变不了。
清殊芯子不同,立时便从裴萱卓的话里品出不同的意味。
联想到之前听来的话,说是裴萱卓出身寒门,和她们这些官宦子女天壤之别……
于是她收起平日里的散漫与随意,正色道:“清殊受教,只是姐姐或许对我们有些误解。”
“学堂之于姐姐,是最为珍视的所在,我们亦然。”清殊语气平淡而郑重,“同窗玩闹是情谊,师长训诫是情谊,便是姐姐今日之言,亦是一番情谊。姐姐是寒窗苦读之人,或许看不惯我们嬉笑打闹,可我们珍视学堂之心,并不因此减少半分。”
“如若不是有学堂,我们这些合该在闺阁的女子又怎会相识?我们年纪小,行事散漫,总惹师长生怒。时光迢递,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们也会长成姐姐这般沉稳端庄的性子。”清殊突然笑道,“只是当下若能做个孩子,又何尝不可呢?”
说这话时,她想起姐姐总是说,希望她快些长大,又希望时间再慢一些,让她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清殊不是第一次当孩子,却也是第一次当孩子。
是真正做一个无拘无束,只知道闯祸的小孩子。
良久,裴萱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裴姐儿改了一下名字
第52章 寒门
◎妹妹们蹭饭啦◎
事情的结局还是以清殊被罚抄书十遍告终。
清殊笑眯眯地鞠了一躬, 老老实实领了罚。
“今日错在我,学生给您赔礼啦。”
裴萱卓还未有甚么反应,一旁的戴娘子心里却欣慰得紧, 面上倒不露分毫,仍板着脸告诫道:“你虽没有习字的功底, 却更应勤奋补拙才是。”
这话也是悄摸着为清殊解释了一句。
小人儿哈哈一笑, 诚恳道:“谨遵戴娘子叮嘱, 也多谢裴姐姐赐罚, 只是我字写得实在不像样,还望姐姐指点一二才好。”
裴萱卓以为这个难搞的小刺头, 必然要用花言巧语躲避责罚,却不曾想她就这般利落应了。再一想她那□□爬字, 确然是初学者的手笔, 一时心底也不免生疑,是否真的冤了她。
她才犹豫了一瞬, 便教清殊捕捉了时机,立刻又发挥了在家里哄姐姐的技艺,也不管面前是座冰山, 就摇着尾巴凑上前, 仰着头笑道:“姐姐,你的字那样好看,是用甚么笔写的?我要用了是不是也能写好?”
她是在故意逗人开心, 落在裴萱卓眼里,却只是一个小孩儿的童言稚语,心底不免有些松动。
“习字是长久的功夫, 不拘甚么笔, 只要勤加练习, 路子不走歪,必有进益。”裴萱卓虽还是一副冰块脸,语气却缓和许多,末了还低头瞧了一眼清殊,顿了顿才道,“你可以延缓两天交于我,但你的字必须有进益,不可马虎了事,可明白?”
清殊眼前一亮,听了这话哪有不依的,下意识便牵着人家的袖子晃了晃,喜滋滋道:“谢谢姐姐,我必会好好写完!”
“还有……”裴萱卓顿了顿,又冷哼一声道,“不许在纸上画王八。”
36/128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