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气质会变,但本性没有那么容易受外界影响改变,他对苏又澄的爱也是。
虞笙:“最后他还跟我说,他要去国外,好像是中东那边。”
孟棠瞬间敛住笑,面上一凛,“他去那做什么?”
“当志愿者吧,不过去多久,他没说,可能他已经不打算回来了。”
空气沉寂下来。
两分钟后,虞笙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以后死了,墓要挨在一起的,现在可能不行了,我去问过,橙子右边空的那两块墓,其中一块前不久被人买去了。”
孟棠沉默了会,摁下了然于胸的反应,轻飘飘地说:“这次就让给他吧。”
虞笙攥了下发麻发胀的手掌,随后摆出同款故作洒脱的笑容,“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片刻孟棠岔开话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国外那几年,最爱的节日是万圣节和圣诞节,过几天,就是圣诞了。”
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将话说一半,虞笙也一如既往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略带打趣意味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买好了去国外的机票?”
“我还知道,你买的是去德国的。”
虞笙今天第一次由衷笑起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我这里开了上帝视角?”
“我没那种外挂系统,不过你要是愿意——”孟棠也开起玩笑,“把我当成你的上帝也无妨。”
虞笙摆手说:“想也别想。”
洗完澡后,她的给菲恩拨去一通电话,意外接通了。
“菲恩。”她轻轻叫了声,嗓音突然哑了下来,“下周三,天气好的话,我会带上一束星河去汉堡见你。”
第57章
菲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汉堡, 只知道他睁开眼睛那会天色明朗,至于究竟过去了几天,他是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计算出的。
窗帘开了一半, 外面还在下雪, 将世界染成一片洁白,松树枝头霜叶凝结,银装素裹的玫瑰园分外静谧,但此刻的他无暇欣赏。
他僵直的驱干被又大又软的床包裹着,触感和被困在电梯里感受到的冰冷瓷砖地面和金属墙面截然不同, 这给了他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涌进来柔顺剂的味道,是熟悉的薰衣草花香,也是身上柔软垂顺的绸缎睡衣带出来的。
他试着把记忆往回倒, 勉强想起那天晚上在电梯门被人撬开后, 他被金属墙壁映到惨白的脸, 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衬衫。
虽然那一刻他丧失了嗅觉, 但他想他的身上一定散发着一种异常难闻的味道, 还有他的脸色, 一定苍白的像被削皮后的山药。
虞笙说过, 她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山药。
他耳边不受控地浮现出一个声音:“当你不再风光, 你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也就不会再有人喜欢你了。”
后知后觉的恐慌涌了上来, 将他疲惫的意识再次带入沉睡状态。
八个小时后,经历了一次像跳伞时强烈的失重感后,他从梦境中骤然惊醒, 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等彻底平缓好呼吸节奏, 一个抬眼,注意到坐在床边的祖父卡尔文。
他不能确定他究竟待了多久,以及他在梦里的狼狈是否也被他尽收眼底。
卡尔文老先生先一步出声,“菲恩,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我做了个噩梦。”具体什么梦,他说不上来,脑海里残留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只能告诉他在最后死无葬生之地。
“虽然不是好梦,但我记得您跟我说过,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卡尔文眉眼温柔地一笑,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说:“在你休息的时候,汉堡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现在的庄园非常的美,你想换上衣服出去看看吗?”
菲恩表明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还需要在房间里歇会,“如果可以的话,能让穆德替我拍几张风景照吗?”
卡尔文笑着说当然没问题,“我想穆德他会很乐意的。”
卡尔文离开不到十分钟,菲恩收到了管家穆德发来的照片,连着二十几张,三分之一拍的是玫瑰园,其余都是用无人机记录下的全景,大雪盖住了建筑上精美的雕刻,部分融化的雪水在檐角下结成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锥,航拍之下的主楼如冰雪世界里的城堡一半,庄重肃穆。
他无法确定虞笙喜不喜欢这幅景象,但出于本能,他还是点开了她的头像,还没来得及发,特兰斯传来一条消息,询问他的身体是否好转。
他回了个“是的”。
特兰斯:【下周三上午的约见,是否还要继续进行呢?】
菲恩:【我想没问题。】
特兰斯:【那就定在我在汉堡的咨询室里见面了,如果改变主意,请提前告知我。】
掐灭屏幕后,菲恩陷入了长达数分钟的空虚状态,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这一刻他很想见到她,想要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想要进入她,横冲直撞地在她的体内留下自己的印记。
她很少因为疼痛哭泣,但他知道她其实很怕疼,她只是强忍着不说而已。
如果在他们做|爱的时候,她睁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他,他觉得他一定会发疯。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怪物,但他偶尔闪现出的冲动总在强调他的不寻常。
在周三的会面上,他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害怕被她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特兰斯问:“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说的她是那个让你痴迷着的女孩吗?”
菲恩没说话,用聚着光的眼睛告诉他答案。
特兰斯心领神会,稍顿后继续问:“她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她象征着什么?”
菲恩说她是生命,“鲜活又自由的生命,也是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生命。”
特兰斯换了个角度,“你认为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阴暗、虚伪、胆小,喜欢逃避现实。”
“还有呢?”
“糟糕透顶。”菲恩浅显易懂地总结道。
特兰斯没点明他是在妄自菲薄,另起话头:“我想你这次来,是做好了追溯过去的准备,那请允许我最后再问一遍,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菲恩已经向自己的心确认过了,以至于这会他能做到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房间里燃着木质调的香薰,有助于舒缓紧绷的神经,菲恩在特兰斯的引导下阖上了眼,片刻空气里响起华丽高雅的古典乐。
德国孕育了不少有影响力的古典作曲家:巴赫,贝多芬,舒曼,勃拉姆斯……
也比如这首《Songs without Words》的作曲人、浪漫乐派最具代表的人物之一的门德尔松。
不一会,菲恩脑海跳转出很多幅场景,从他接受家庭教师柏妮丝的教育开始,到未满十二岁时遭遇的绑架事件,被困在肮脏发散着恶臭的泔水桶里,画面最后定格在他与特兰斯的第一次见面上。
十多年前的特兰斯样貌与现在没多大变化,尤其是身形,挺拔俊秀,他还是英德混血,但他的英格兰血统要更为强大,具体表现在他M型的发际线上。
让他庆幸的是,特兰斯没将十二岁的他当成需要用一根棒棒糖哄骗的小孩子,而是将他视作了可以平等交流的成年人,这让他感到轻松。
特兰斯问:“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听说过马丁 ? 塞利格曼这个名字吗?”
菲恩诚实地摇了摇头,声称自己闻所未闻。
特兰斯朝他递过去一个理解的目光,“他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也是我尊敬且崇拜的一名学者,他曾经将抑郁称为精神障碍学中的'感冒',用他的理论说,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并非不正常,你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不小心染上了一场能让你头疼脑热的疾病而已,不是绝症,自然有治愈的办法,只是耗费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
菲恩虽然不认识马丁 ? 塞利格曼,但他在来之前,也做了不少关于心理学知识的功课,了解了关于心理咨询的几个流派。
常见的有人本主义理论,process-based,以倾听为主,尽可能少实行干预,偶尔引导出一些思考的方向,帮助咨询者重新建立起与自己情感的链接。
还比如CBT(行为认知疗法),以及精神分析疗法。
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特兰斯究竟属于哪种流派。
碍于他对专业知识的理解还停留在基础层面,这个问题没能得到解答,就在他思绪变得一片混乱时,特兰斯突然提起了一个人,“你的家庭教师柏妮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菲恩顿了几秒,“严厉,认真,负责。”
“你喜欢她吗?”
菲恩摇头说不,“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人,他们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凝视着窗外的风景,那天的汉堡也下了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衬得他面容格外沉静。
“你的父母、祖父在你看来也是一样的吗?”
菲恩收回视线,看了特兰斯一眼,再度说不,“他们是生我养我的家人,家人是特殊的存在。”
特兰斯不置可否,将话题拐回到柏妮丝身上,“她是怎么教导你的呢?我说的是,除了文化课外的课程。”
菲恩陷入回忆中,两分钟后才给出答案:“她告诉我每个人的存在都会带有他们自身的价值,而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放大这种价值,就像我,作为弗罗伊登伯格未来的继承人之一,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的门面,我不应该做出任何不妥当的行为,我必须得让其他人从我毫无差错的言谈举止中窥探到弗罗伊登伯格家族的气派和优秀……她还说,这过程很艰难,但是我不能逃避的,毕竟我拥有了对别人而言望尘莫及的财富,付出自由自在生活的代价无可非议。”
特兰斯安静听他说完,“你在接受她辅导的时候,有一刻产生过想要得到她不吝赞美的想法吗?”
迎来冗长的沉默,菲恩迟缓地点了下头,“一开始是。”
柏妮丝几乎没有表扬过他,她将他的所有努力都视为理所当然。
直到有次,柏妮丝在一场社交晚宴上偶遇自己曾经的博士导师韦伦。
韦伦不是什么好货色,执教期间,他曾多次对柏妮丝进行性骚扰,盗用她的论文发表在国内外知名期刊上给自己的履历镀金。
那段时间,韦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柏妮丝,听说你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这太可笑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我奉劝你赶紧换成容易实现的,比如去给某位老爷当暖床情人,总之,少干些误人子弟的事情。
碍于他的家族有权有势,柏妮丝的抗争就像以卵击石,最后通通无疾而终。
十年后,他们再次见面,依旧像针尖对麦芒,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韦伦注意到菲恩的存在,“那就是你的学生?看得出来,他在你的教育下很优秀。”
在某些方面,韦伦不屑说谎,这句赞扬自然也是真心的。
柏妮丝表情缓和下来,回到庄园,她第一时间称赞了菲恩在晚宴上得体的表现。
了解到其中的是非曲直后,菲恩还不及开心,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
——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悲哀莫过于空欢喜。
从那之后,他不再对柏妮丝怀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但他还会听从她的教导,将自己存在的价值变成弗罗伊登伯格家族崇高教养以及她优秀教育的证明。
菲恩说:“大概是在半年后,我就没有这种想法了。没多久,我的母亲就将她辞退,开始亲自教导我。”
特兰斯听完后最后问他现在他的身边有多少朋友。
菲恩从来没有计算过,“我想不少。”
“那他们是如何看待你的呢?”
“他们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擅长察言观色,不会破坏气氛,包容性很强,很会照顾人。”
这并非菲恩在添油加醋般的自夸,他只是将他听到的评价整合在了一起。
“他们还说,只要我在,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他们感到非常风光。”
“Like a decoration?(就像装饰品)”
菲恩顿了两秒,淡声说:“Maybe.”
又隔了会,他改口:“Yes.我想我存在的至高意义,就是充当一个能让人心情愉悦的装饰品。”
“那你自己呢?满足别人的需求,你会感到愉悦吗?”
菲恩摇头,意识到这动作带了点歧义,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太能理解愉悦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的父母应该告诉过你,我是个没多少感情的人。”
特兰斯第一次否定他的说法:“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套上一层保护壳,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并非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套在你身上的保护壳比其他人要更加厚实。”
明知他这段话可能不含任何讽刺意味,菲恩还是无法抑制地进行了过度揣摩,也因此,这番话“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别装了,我已经看穿了你温煦皮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被捧到过度高高在上,你只是在看不起你周围的那些人,不屑对他们流露出真心。
菲恩想说并不是这样,就在他快要脱口而出前,特兰斯又说:“而这就意味着它需要用更为浓烈的爱与恨浇筑成的岩浆融化。”
菲恩的关注点很偏,“用岩浆浇灌,一旦过了度,肉|体会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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