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谬赞。”
“此次找你来是有件事要告知你。”
“大人请讲。”
“南边受倭寇侵犯久矣,有两支军队驻扎于南。现下我要推举一人去南部历练,宋姑娘以为——”
闻言,宋锦安稍愣。南部同倭寇交接处常年混乱,燕京调任而去者多有去无回,可谓变相贬任。然,燕京太平,确唯有南下才能叫她最快挣得军功。
各种顾虑闪过,宋锦安颔首,“我愿去。”
“好。”付时宇满意扶起宋锦安,“待你归来我必上书为你请功。”
“多谢大人。”宋锦安见付时宇没有叫她离去的意图,轻问,“大人可还有吩咐?”
“明儿是柳家小女文定的日子,你替我去一趟。“
宋锦安微讶,竟这般快?
心疼
因着代替军营的面去, 宋锦安未同晏霁川说。自坐着轿子去往朱雀街。柳家为柳暮烟文定只是个幌子,倒是柳大人正想着往上再升升,便借此宴请来有头有脸的人物打个招呼。柳大人也不愧是朱雀街的老好人, 整条街从南到北几乎都叫他请来, 不大的宅院硬是摆满八仙圆桌,连后花园的场也挪去。
宋锦安顺着小丫鬟的指引,递上付大人定好的金丝楠木小樽像。小丫鬟笑道,“宋五姑娘去那头罢,里头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小姐们。”
说着,撩起烟灰色门帘,露出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几位娇俏的小姐侧目看来, 觉着不甚熟络便扭头回去。烧得浓郁的栀子料香扑得人沁心,两只大圆木桌上横七竖八立着几只绣架子。
宋锦安颔首, 径去了边缘落座。身侧位粉黄色罗裙的少女稍疑,“听过你与晏哥哥的关系,你是哪家姑娘?”
“只是个平头百姓。”
闻言,傅雪讶异,“那晏伯母能允你?”
另位百花裙的姑娘忙拉下傅雪衣摆, 傅雪却未在意,只好奇打量着宋锦安。桃脸杏眼, 确是难得的大美人,只是晏家门第森严, 她想不明白晏伯母能点头的可能。
“我也不知她允不允。”宋锦安眉眼弯弯, 对傅雪单纯的好奇倒未反感。
“如若不允, 你会做妾进去么?”
“自是不会。”
“那岂非有缘无分?”
宋锦安拿帕子轻压微翘起的嘴角, 扭头瞧着傅雪瞪圆的琉璃眼,里头明晃晃的不解显得憨厚, 她忍俊,”那便只得有缘无分。“
“现下看来你同姑姑口中爱慕虚荣倒是不一样。”傅雪拧起柳眉,给自己摸来块绿豆糕,细嚼慢咽。
“来打叶子牌。”张怡宁推推傅雪胳膊。
小姑娘暗恼,眼皮耷拉,“回回是我输,不去。”
“你不来凑不齐人,快些,这回让你。”
“扯谎,贯这般哄我。”
“嘶,傅雪大小姐——”
“你们叫宋五姑娘去。”
这下,那张怡宁有些踌躇。宋五身份低,同她们一块打显着不伦不类。且宋五打得来叶子牌么?
“我试试罢。”宋锦安自然朝那桌坐近,左手便翻过打乱的牌叶,动作瞧着是个老手。
遂张怡宁颔首,另几位姑娘纷纷捏牌,美目互相打趣猜着牌面。几转的功夫,手中一沓牌出了近半。
宋锦安抽出三张压在张怡宁才丢的牌面上,“我给管着了。”
“那姑娘出。”
宋锦安笑盈盈撂下手中牌,“赢了。”
“瞧不出来,姑娘这般厉害。”
“往日常打?”
“下回可得让着好姐姐我。”
几人笑闹,氛围也不似方才微妙,倒是活络地同宋锦安有一搭没一搭问着。
宋锦安也不拘,从前她便是宴间众女交谈的好手,现下自不会出错。三两句的功夫哄得几人追问那军营好不好玩。
“不能以玩闹来说,是能学到本事的地。”宋锦安又丢出几张牌,随口朝右手侧的张怡宁道,“你兄长没同你讲过?”
“他?不成器的东西。”张怡宁轻骂句,惹得桌边小姐掩唇发笑。
见状,宋锦安手里出牌照常。心底却想着张宁逾的事。能叫小妹不留情面,想必张宁逾在家中受宠也攒着不少兄弟姊妹间的怨气。这便好办,就怕那等挑不着落脚点的。
“玩甚么,不喊着我?”叫人拥着上前的郡主故虎着脸拍下张怡宁的肩。她忙笑着起身,牌也不管了,就拉着傅雪的手拦在郡主跟前。
“牌我是打不赢的,换投壶来。”
有郡主吩咐,小丫鬟们抱着箭矢和壶往外去。傅雪懒散,只倚在榻上,“不去。”
“你不去,那叫宋五姑娘去。”张怡宁扭头朝宋锦安问道,“可会?“
“可以一试。”
宋锦安说得含蓄,等她挽着袖口,举起箭矢时,那准头叫众人一阵喝彩。
小丫鬟举着鱼嘴壶,里头的箭矢整整齐齐堆成一束。长宁郡主染着橙色蔻丹的指甲点着尾羽,竟一支未落下,这放眼燕京也是贵女中的好手。她疑心在军营待过的人便都这般厉害,便红着脸要换个人比试。
“郡主又耍赖?”张怡宁取了箭矢,手故意偏些,那三支便只进了一支。
长宁郡主甩着洒金玫红色宽大广袖,脚底不留神踩着颗绣鞋上滚落的珠子,脚一歪竟朝后仰面跌去。身侧是满当当竖立的箭矢,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宋锦安挨得近,奋力以手拽了下长宁郡主。两人滚去草地,好一阵各种壶瓶跌碎的声。
“郡主没事罢!”
“快来人!”
“长宁!”小郡王沉着脸上前,扶住妹妹,细看过几回才扬声,“快请大夫!”
才站起身的长宁身子倒是不疼,只是见着兄长,生怕对方斥责自己胡闹,忙换上委屈的神情。漂亮眼底含着层水。小郡王便半分重话不舍得说,只叫小丫鬟去取跌打药来。
宋锦安默不作声站起,瞧着身前人的亲昵,眸色微暗。她的兄长如若还在,她应当也是这般爱闹人。
“小五——”远处,晏霁川三两步并作,急匆匆来宋锦安跟前,不由分说拽着她前看后看。
看得宋锦安直闹了个红脸,倒也消去方才点郁郁,她捋平衣衫,“做甚么?”
“你忙着护别人,怎不晓得护下自己?”晏霁川以没伤着的手,心疼抬起宋锦安的手掌,“都叫箭矢划破了去。”
“小伤,郡主无事便好。”
闻言,晏霁川没吭声,难得冷着脸撂着宋锦安。只闷声带她去旁侧亭子坐着擦药。阿九利落从柳家夫人那借到上好的药膏,晏霁川挑出一坨,小心翼翼点在宋锦安摊开的手掌上。冰冰凉凉的,叫宋锦安半分不觉得刺痛。
“你气着了?前边有人同你不对付?”宋锦安抽回上好药的手,疑惑打量眼一言不发的晏霁川。
谁料晏霁川脸更是冷得厉害,“生你的气。”
宋锦安微愣,反应过来对方莫不是气她受伤一事。然以方才境地,莫说宋五的身份,便是张怡宁也得自作肉垫。
“她是北郡王府的明珠,你也是——”晏霁川的话一顿,随即接口,“百景园的明珠,不该白白受罪。”
宋锦安颇为认真道,“话虽如此,百景园可架不住北郡王府不是?”
“不同你辩。”晏霁川恼着,红着耳垂叮嘱宋锦安莫要再凑热闹,他先去旁边晏家再拿点御赐的祛疤膏。
没有晏霁川,宋锦安一个人坐在亭内也不觉无聊。抬眼是柳家特摆出来的青萝,传言柳夫人爱种些农作物。瞧着远处架子两璧上密密麻麻的藤萝便知不假。难为柳家还生怕来做客的小小辈们爱闹腾,将柳夫人珍爱的菜梗全围得严严实实。
宋锦安正瞧得入迷,石桌上冷不丁递来个瓷盒。送东西的小丫鬟放下东西就告退,也不交代是谁。宋锦安疑惑拾起盒子瞧瞧,显是太医院配的药膏。晏霁川未回来,这东西莫不是郡主特送来的?想着,她正欲拧开盖子,突窜来只野猫,将药膏直接打翻在地。
跌落的盖子内倒是未印着北郡王府的标志,宋锦安稍安,若是无故糟蹋了郡主的美意倒也可惜。
“谁送来的?”晏霁川大步流星拦住宋锦安要拾起的动作,蹲下去举着盖子瞧了半响。
“之前以为是郡主送来的,后发觉未有王府的标,如此倒不知是谁的东西。”
闻言,晏霁川心底隐隐有个猜想,他将药盒放置一旁,“既然不知是谁送的便不用了,省的有毒。”
“原我也不打算直接用,只是想瞧瞧有无印文。”
两人挨得近,擦起药来更是手掌接触。亭外花影层次,指头大的紫藤萝盖着绿叶,尚未完全□□,摇起来轻盈还带着细微声响。难得相聚,晏霁川挑些作画时遇着的趣事,“柳夫人的菜园子若是画出来也别有意境。想不想去瞧瞧?”
宋锦安挑眉,”晏小侯爷邀我,我自是要去。”
说罢,两人齐齐离了亭。那空置出的亭子只留下只惹祸的野猫窜回石桌舔着瓜子,片刻后,猫儿才警惕竖起耳朵跳开。随猫动作,一道深蓝色身影慢慢拾起闲置在一旁打碎了的药盒。里头雪白的膏染着灰,似白纸上突兀的几点墨汁。
谢砚书睫羽垂下,盯着药盒,未动弹。
清然忙道,“她不知是大人送的,自然不敢乱用,许是意外撒落。”
谢砚书嗓子沙哑,良久将药盒重新拧紧,“若知是我,她更不会用。”
忽望拿走手帕的宋锦安正巧要穿亭子去往傅雪处,不承想提脚踏进看着个谢砚书。
谢砚书下意识将药盒收进袖口,高大身躯紧绷。
宋锦安自然收回脚,扭身绕开凉亭。藤萝叫她后退的动作晃得颤颤巍巍,连带上头的露珠也抖落几颗,没入她修长的脖颈之后。
“宋五,你在这?”长宁郡主笑盈盈走近,先是歉意俯身行礼,随即赫然,“连累你伤着。”
“不打紧。”宋锦安不得不稍停下脚步。
这会的功夫,长宁郡主瞧见亭内的人,忙垂眸,从身侧侍女怀里接过紫色绒绸包着的东西,“谢大人竟也在。前段时日府上小少爷的生辰家父尚在北疆未回故缺了份贺礼,今儿本就嘱托我送上心意。既然在此遇见,那我就代北郡王府祝谢小少爷平安喜乐。”
绣有并蒂莲花的缎子稍垂,白皙柔荑呈上支扁长锦盒。
长宁郡主却举着半天不见谢砚书动作,她狐疑抬头,出声催促,“谢大人?”
作践
宋锦安捏着晏霁川递上的药盒, 巴掌大的小白瓷罐里淡粉色的药膏散发点花香。晏霁川边叮嘱着药膏要如何擦能不会留疤,宋锦安边指尖蘸点在掌心揉开。
长宁郡主扬声,“谢大人?”
随她出声, 晏霁川讶异于谢砚书也在此。稍赫然, “谢大人也在?”
“嗯。”谢砚书伸出手接过锦盒,那藏于袖口的精致药盒便落出,哐当滚在地上转几转。
长宁郡主不由得出言提醒,“这是大人的药?”
“不是。只是方才看到有人落下的,本欲拿去问道。”
“我识的,这是有人送给小五的。”晏霁川忙出声,上前拾起药盒, 掀开瓷盖发觉里头脏的厉害,不由得朝宋锦安道, “里头脏了,拿去清理下罢,莫糟蹋了东西。”
“扔了罢。左右不知晓是哪来的。”
风轻云淡的语气叫晏霁川动作顿顿,不留痕迹看眼谢砚书。若不细看,瞧不出对方下颚绷得紧, 只知他一言不发。
长宁郡主暗道可惜,那药该是太医院黄大人的珍藏, 放眼燕京也难寻到如此好的东西。然宋五不懂这些个珍贵,说丢便丢。不欲再看药膏糟蹋, 她顺势问句,
“难得碰到, 我正巧要去菜园子瞧瞧柳夫人的宝贝, 诸位一道?”
“我同小五本要去,是落了东西才回来。倒也巧了。”
闻言, 长宁郡主也笑笑,出于客气也顺道问句谢砚书。本料想一贯独来独往的谢砚书该会拒绝,未曾想他颔首。这下,长宁郡主也得忍着尴尬走在前头。
那四人便以长宁郡主为首,宋五在旁侧搭话。两位男子落于最后。路上柳府的丫鬟自然懂事地给他们领路,时不时轻解释地里头载的是何。
宋锦安见长宁郡主心情大好,将心底稍疑问出,“怎未叫张小姐作伴?”
“莫提了,她方才接到家中消息。张宁逾那厮叫人打瘫了下半身从怡红院丢出去的!阿宁气的脸色铁青,急回去要和姊妹商议将张宁逾赶出张家。”
宋锦安步子一顿。这般巧?她才要对张宁逾下手他便半身不遂?
“不是说张家宠他,能赶出去?”
“害,再宠也不能动了张大人的乌纱帽不是,那张宁逾可是在怡红院同人起了争执,闹得全燕京人都知晓他宿醉烟花巷柳之地……少不得叫人弹劾去!”
长宁郡主说的分明,宋锦安便愈狐疑这事该有幕后人有意为之。能无声无息闹出这般动静的,她细想就该知晓是何人所为,偏她止住念头故不去想。
没有再问,宋锦安同长宁郡主聊着北郡王府近热闹起的马术。
后头,晏霁川放慢几步,意有所指,“多谢大人替小五出头。”
“我同阿锦的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不留情面的话也未叫晏霁川恼,只同谢砚书一道站于篱笆外,瞧着长宁郡主闹着要亲去翻土,宋锦安失笑跟着身后。两人笑闹间,少女银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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