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内,曼娘正歌完一曲《浣溪沙》,软着腰肢袅袅婷婷地从台子上下来,见顾修远来了,原本冷淡的脸瞬间露出笑意,高兴地迎上去见礼:“指挥使安好。”
顾修远见她便问:“竹隐来了丰乐楼,你可有看到?”
曼娘嘴角的笑意微滞,说道:“看到了,一柱香以前,薛大人与一位清隽温润的公子并肩上了二楼,那公子还揽住了薛大人的肩膀。”
虽然那位公子很快就放开了,但她也不算说错。
顾修远眼底有隐隐的怒意:“他们在哪间厢房?”
曼娘给他指了指:“右侧第四间就是。”
二楼的走廊人来人往,顾修远见有小厮端着春见酒要往里进,给了一锭银子吩咐小厮把酒给自己。
顾修远和丰乐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上下下的小厮都认得他的脸,见有银子可拿,小厮将托盘交给他,乐颠颠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托着春见酒,一手拎着食盒,慢慢推开门。
厢房布置得很是雅致,书画琴茶一应具备,正中间的茶案两边,对坐着一对谈笑风生的男女。
薛竹隐听到推门声,抬眼看他,眼中有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修远周身戾气顿消,薛竹隐还是在乎他的,刚刚她发现他进来时眼里闪烁的光不会骗人。
他嘴角噙着笑意:“我路过丰乐楼,听门口的小厮说你在这,过来看你一眼。”
“这位是……”,梁楚转过来,目光与他相接,脸上还带着来者不拒柔和温文的笑。
他不过与薛竹隐在外头吃个饭,这顾修远就惶急地跑过来,看来薛编修与顾指挥使也没有外界传得那样貌合神离。
顾修远眼神凌厉,上下打量他,清瘦斯文,弱不胜衣,光看脸确实担得起“小白脸”三个字。
还装,竹隐统共认识几个男人?梁楚会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吗?他看起来很不像竹隐的相公吗?
“这位是……”,于是,顾修远也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犹豫地发问。
“步前司都指挥使,顾修远。”薛竹隐言简意赅,又介绍梁楚,“国史院编修,梁楚。”
“原来是梁兄,我是竹隐的相公。”顾修远着重强调“相公”二字,假装大度道,“前几日听竹隐谈起你,夸你有学问还清直可靠呢。”
第34章 吃醋(2)
他在薛竹隐身边坐下, 熟练地摆上春见酒,给梁楚斟上一杯:“夫人今日在丰乐楼宴请朋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丰乐楼我熟得很, 必能让梁编修宾至如归。”
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竹隐她不会喝酒,你莫见怪, 今日就由我陪你喝。”
薛竹隐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杯子拿走:“你还受着伤, 不许饮酒!”
顾修远嗔视她一眼,笑着对梁楚说道:“你看看,竹隐她管我管得可严,成天盯着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烦都烦死了。”
薛竹隐瞪他一眼:???她哪有成天盯着他!
梁楚:……要不是看顾修远面有喜色, 他真以为顾修远要烦死了。
他察觉到薛竹隐递给顾修远不满的眼色, 微微笑道:“薛编修就是这样爱操心的性子,在国史院她也常常规训我。”
这下轮到顾修远瞪她了,他眼里有质问之意,要她给个解释,薛竹隐把头偏过去, 她问心无愧,才懒得理他。
他不服气,又给梁楚斟一杯酒:“我看梁兄温文尔雅, 想必是循规蹈矩之人, 竹隐在你身上操的心应该没我多吧?”
梁楚仍是笑得和气:“那也未必,国史院条条框框甚多, 梁某粗心, 有赖薛编修日日提醒。”
“那我们竹隐还真是七窍玲珑,什么人都能顾上。”顾修远咬牙切齿, 不动声色地在桌底攥紧她的手腕,薛竹隐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顾修远接着问梁楚,“梁兄今年多大了?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可有婚配?”
“梁某今年二十一,尚未娶妻。”
顾修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梁兄何以到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
梁楚看着对面并肩而坐姿态亲昵的两人,心底一阵酸涩,勉强笑道:“不为什么,个人选择罢了。”
薛竹隐看梁楚面色尴尬,招呼梁楚:“快尝尝你心心念念的鲈鱼脍和春见酒,来丰乐楼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
顾修远打开摆在一边的食盒,端出一盘烤兔子,说道:“上次见你爱吃这个,今日在家中闲着无事又给你做了。”
薛竹隐的眼睛大放光彩:“梁兄快尝尝,他烤的兔肉可好吃!”
顾修远将盘子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熟练地将兔肉撕成小块,说道:“这是做给你一个人吃的。”
言下之意,他并不想让梁楚品尝。
梁楚伸到一半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这鲈鱼脍当真美味,引得人一口又一口。”
薛竹隐尴尬地笑:“要不给梁兄再点一盘。”
梁楚几乎被菜哽住:“不必不必。”
一顿饭下来,虽然春见酒和鲈鱼脍的滋味不赖,但吃得梁楚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薛竹隐也是意兴阑珊,草草吃了几口烤兔子,与梁楚胡乱聊些国史院的日常。
只有顾修远宾主愉快地吩咐老周送梁楚回去,自己拉着薛竹隐在顾府门口下了车。
月色溶溶,晚春气暖,顾修远见薛竹隐低着头,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主动挑起话头:“你今日怎么与同僚在外吃饭?”
“你问这么多,还要干涉我的交际吗?”薛竹隐脸色微青,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顾修远诧异于她突如其来的戾气,侧头仔细打量她,见她抿着嘴,脸颊气鼓鼓的,显然是在生气。
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开心?我见你那盘烤兔子也没吃多少。”
薛竹隐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让梁楚也尝尝烤兔子的时候,你说这兔子是给我一个人吃的,你这不是在外人面前折损我的面子吗?一盘烤兔子而已,又不是多么珍贵的菜肴。”
顾修远敏锐地捕捉到某些字眼:“你把梁楚当外人,也就是说我是内人咯!”
果然她待他和梁楚还是亲疏有别!
薛竹隐气得拂袖:“胡言乱语!”
这人吵架能不能抓重点啊!难怪在文思堂的时候学业不好!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来丰乐楼硬是要加入我和同僚的饭宴,你自己没有事情要做吗?整日掺和到我的事情里来?”
她只有在看到顾修远的那一刻心生不自觉的欢喜,慢慢地就琢磨过来,顾修远来此地绝非偶然路过,一定是老周跟他说了那些有的没的。
还有他进屋的时候,脸色比她现在还差,他一定是把她和梁楚的关系想歪了,他凭什么这么想她!
她在丰乐楼越想越生气,碍于梁楚在,她不好发作,这会他居然还来傻乎乎地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怒斥顾修远间,一缕碎发被风吹着别在她眼睛上,薛竹隐觉得拨去碎发这个动作会影响自己的威严,任由碎发挡着眼睛,冷冷地抱臂直立。
顾修远忽然俯身靠近她,将碎发温柔地挽到她耳后,一一解释道:“那盘烤兔子虽不是什么珍贵的菜品,可我见你爱吃,才想都给你留着的,当时并没有想刻意拂你的面子。”
嗯……?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薛竹隐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内飞快打下来要痛骂他的腹稿被她涂抹掉。
他接着解释道:“我现在在家养伤确实闲得很,想去瞧你是真的,也是担心你私下与梁楚聚会被别人瞧见有风言风语,所以才过去。
我知道同僚之间应酬交游是不可避免,但你毕竟已经成亲,能不能注意些分寸,起码不要让别人和你有接触。”
“什么接触?”薛竹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怒意上升,瞬间炸毛。
顾修远小心地问:“你们上楼梯的时候,他是不是揽着你的肩膀?”
薛竹隐想了想,发出一声嗤笑:“让我猜猜,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在丰乐楼内最为熟识的就是曼娘,进屋的时候脸色那么差,她同你说梁楚揽着我的肩膀?所以你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要来质问我?”
“我自然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所以我也要问你,他到底有没有揽着你的肩膀?”
薛竹隐面色稍霽:不过是我上楼梯的时候滑了一下,他怕我摔着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而已。再说了,揽了又怎么样,你初次乘我马车的时候,那外袍上还有曼娘的口脂印呢!”
顾修远忙解释道:“那口脂印是她自个印上去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薛竹隐愣了一下,说道:“那当时为什么你不说?你明明有机会解释的。”
顾修远仰头望天,声音变小:“那时我们还没成亲,你又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跟谁厮混,我才不说。”
薛竹隐轻咳一声,说得好像她现在很在意他似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逐渐微妙,她偷偷抬眼看他一眼,发现顾修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好像专盯着她脸上某个地方看似的。
这个眼神……就好像他下一秒就要亲她了。
她又觉得自己被他身上散发的某种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想要逃避。
薛竹隐错开眼神,扭头强装淡定:“家里可还有饭菜?方才在丰乐楼没吃饱。”
顾修远眨眨眼:“厨房里应当还热着两只烤兔子,要不要一块吃点?”
薛竹隐:“那你不许和我抢。”
顾修远:“都是你的。”
两个人先后沐浴完,已经是亥时,薛竹隐捧着书在桌子边看。见顾修远坐在床边等她上床,她只能放下书稿,自觉地爬到最里边。
顾修远转过身面对着她,她的背挨着墙,没法再往后退。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她能感受到顾修远的气息就拂在她脸上,两人呼吸交织,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她觉得自己的体温随顾修远的呼吸越来越高,她实在受不了了:“你能过去点吗,挤得我睡不着了。”
顾修远没有后退,声音比睡前哑了许多:“我身上的伤好多了,今早起来还练了会剑。”
薛竹隐沉默半晌,幽幽地说:“哦,你的意思是半夜不需要我照顾了?”
也是,定国公府这么大,哪里容不下两张床。
两个人同床,小小的动作都要顾忌对方,说不定她半夜睡相不好,还碰到他的伤口。她每日起得太早,总是把他吵醒,他必然十分苦恼。
薛竹隐慢腾腾坐起:“下次这种话记得早点说,都睡下了你让我去别的地方睡。”
顾修远按住她:“谁让你走了!”
薛竹隐纳罕:“不是你说你不需要我照顾了吗?”
顾修远带一点不自在和扭捏:“我是想说我的伤快好了,你不用担心碰到我的伤口什么的。”
薛竹隐没听明白:“嗯?”
顾修远咬牙切齿:“我晚上可以抱着你睡了。”
薛竹隐沉默,末了才说:“抱着睡?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这个份上吧?”
“我们是夫妻,我抱着你睡不是天经地义?而且你不觉得被我抱着,很有安全感,很舒服吗?”
“不觉得,我之前还为此失眠。”
“可是我前几晚都是趁你睡着了偷偷抱着你,你起得一天比一天晚。”
难怪她前几天醒来的时候总是发现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她还以为是他半夜睡觉不老实,原来是故意的。
薛竹隐批评他:“你竟然趁人之危,真是放肆!”
她决定转过身去面对着墙,不要和顾修远面对面睡了。
“就算你打定主意日后要与我和离,那起码不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培养感情,先把日子过着?”
“既然日后注定要和离,那培养感情不是更没必要吗?”
顾修远气闷,不说话,薛竹隐裹紧自己的被子,安心睡了。
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顾修远试探着伸出左臂,从她脖颈下绕过,带着她的肩膀,将人翻过来。
第35章 进宫(1)
薛竹隐迷迷糊糊的时候, 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一声叹息,她没有推开, 转身抱住他的腰,反而睡得更沉了。
顾修远愣了一下, 眼神晦暗, 右臂绕过她的肋下,按住她的背,把她拢在自己的怀里,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
薛竹隐嘤咛一声,在他怀里调整到自己舒服的姿势, 头在顾修远的肩膀和下巴蹭了蹭。
痒意顺着皮肤直达心底, 她的发香就浮动在鼻端,怀里还有温软香甜的她,顾修远身体一瞬间绷紧,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耸然而起,生怕薛竹隐发觉, 他尴尬地后退。
他此刻才意识到,把她捞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他要为此吃失眠一整晚的恶果。
第二日早上起来, 薛竹隐发现自己竟然和顾修远抱在一起, 准确地来说是被他抱在怀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推开他。
顾修远还没睡醒, 迷迷糊糊地收紧抱着她的手臂:“别闹, 再睡会。”
薛竹隐冷着脸道:“你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她的声音冷得像是万年寒冰,吓得顾修远马上清醒, 他反应了一会,才笑着说:“你没有发现你的手放在我的腰上吗?”
薛竹隐低头看,自己的手确实搂着他的腰,还揪着他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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