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懊恼,把手收回来,指着他迅速甩锅:“你自己抱我就算了,居然还要摆弄我的手!你太过分了。”
顾修远无限靠近,几乎要把她抵在床头,眼中温情无限:“也许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你很愿意同我亲近呢?”
薛竹隐把他推开,冷哼一声:“在你的梦里,我确实没有什么意识。”
两人很难得地一起坐在花厅用早膳,四周的竹帘卷起,清晨的微风穿厅而过,明亮耀眼的朝阳挂在檐角。
顾叔高兴得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荼靡粥,酥黄独,酒腌虾,撒拌和菜,盘酱瓜,酥儿印。
顾修远高兴地说:“终于不是清粥小菜了。”
薛竹隐盛了一碗荼靡粥,调羹轻搅:“你每日吃的不是这些吗?”
顾修远看向顾叔,后者理直气壮:“是您说不能委屈夫人的!”
“自从公子歇在赏
翠轩,日日都起得早,夫人可要多督促公子呀!”顾叔笑眯眯地夸竹隐,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礼貌地笑了笑,点头权当回应。
他看着顾修远,又放低了声音说:“不过看公子眼底乌青,虽然是新婚燕尔,但也要节制才行。”
“我够节制了,是竹隐她非要折腾我一晚上。”顾修远不满地发着牢骚。
一想到昨晚薛竹隐抠他的腰眼,蹭他的下巴和肩膀,揪他的睡袍,重要的是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还睡得那么香,他就恨不得把人摇醒,吃干抹净。
薛竹隐冷笑:“简直胡言乱语,我都不知道我睡着了还能折腾人呢?”
顾叔现在对薛竹隐印象大好,抓住每一个机会夸她:“夫人天赋异禀。”
薛竹隐刚喂进口中的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引得她剧烈咳嗽。
顾修远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她忙拿帕子擦了擦嘴,尴尬地解释道:“粥太烫了。”
早饭刚吃完,秋云便过来俯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薛竹隐点点头,起身回房。
秋云帮她画了个明艳的妆容,又编一个繁复的发髻,把嫁妆里的那套淡绿色首饰为她佩上。
她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裙子和她平日所着宽大的文士袍不同,布料贴着她的腰身,勾勒出她的细腰,胸前露出精致的锁骨,宛若细雕的羊脂玉。
顾修远看呆了,手中的茶一时忘了喝,问道:“今日怎么换了女装?”
薛竹隐低头整理系带和玉佩,淡道:“今日有事随长公主进宫一趟。”
她穿女装的次数不多,这系带垂在裙摆处,她思索着怎么系那个结,秋云要上来给她整理系带。
顾修远抢先一步,半蹲下来,纤长的手指挑着淡黄色的系带,思忖一会,灵活地打了个结。
薛竹隐把他打的结放在掌心细细看了一会,像模像样的,她冷笑一声:“顾指挥使经验真是丰富。”
顾修远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阴阳怪气什么,解释道:“我确实看得多,但我也是依葫芦画瓢,真没给别人打过。”
“你不必解释,我又不关心。”薛竹隐漫不经心地说道。
顾修远低头,看她看得认真:“可是我就想让竹隐知道。”
她别开眼,瞟一眼滴漏,皱眉道:“你今天得去步兵司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
薛府内,薛竹隐等了小半个时辰,长公主身边的女使才来告知她长公主醒了,可以拜见了。
女使在给她梳头,她懒懒地问:“怎么今日回来了?”
薛竹隐坐得笔直,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听闻母亲今日进宫,想劳母亲带我进宫一趟。”
她转过头来:“我进宫你跟着做什么?”
“正好我也好久未曾见过舅母了,上次舅母为我办生辰宴,我还未谢过舅母,想和母亲一块拜见。”
长公主又转回头去,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是你操心的,我和南萧会去办,你专心于朝廷就行了。”
薛竹隐在心内艰难地组织措辞,要是让长公主知道她今日进宫其实是为了别的事情,长公主肯定又要去问她爹是否应允。
“竹隐如今也大了,总不能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合该跟着母亲去好好拜谢才是。”薛竹隐说道,“我听说舅母喜欢红宝石,专门找工匠打造了一套首饰,想献给舅母。”
长公主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你倒是有心,那就跟着我进宫吧。”
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出发了,太阳很大,薛竹隐为长公主小心翼翼地撑着凉伞。
到了马车上,两人对坐无言。长公主宁愿目视前方的空气也不愿意和她说话聊天。
薛竹隐忍不住问:“我成婚两月有余,母亲从不来顾府看我,我回门那日母亲也不在,母亲难道不想知道我成婚之后过得怎么样吗?”
“你向来懂事,知道如何自处,想来不需要我操心。”长公主面色平静,答得敷衍。
“我有一事想问母亲很久了。”
“你说。”
“我观察别人家的父母,但凡夫妻和睦恩爱的,孩子也会感受到父母的爱,可为什么您深爱父亲,对我却漠不关心?”
“比起别人家的女儿,你已经得到很多了,没有得到的,也不要去计较。”
薛竹隐面上不动声色,指甲却深深嵌入坐垫套里,她生平引以为豪的敏捷思维和尖牙利嘴不知道出走到何处,徒留她一个人承受这份难堪。
她鼓起勇气问为什么母亲不关心她,母亲让她不要计较太多?
是啊,她有尊贵的出身,从小得到最好的教导,锦衣玉食,富贵簪缨,受着长辈沉重的期许与旁人艳羡的目光,可是她连寻常人家的孩童唾手可得的母爱都没有。
她不想在长公主面前摇尾乞怜去博得她的目光与认可,可她也不甘心,明明孩子就应该得到父母的爱,为什么她没有?
“我一直就不喜欢小孩子,不是因为你父亲坚持要我生,我是不想生的。生你的时候难产,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实在是怕了,看到你就想起我疼了两天两夜。我同南萧说好,孩子生下来由他管教,不用我费心。”
她嵌入坐垫的指甲慢慢松开,原来她是那个寤生惊母的庄公,无怪乎母亲不喜欢她。
算了,总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儿女,为什么不能是她的母亲呢?何况也不算是不明不白,原是她在出生的时候就冲撞了母亲。
马车停下,薛竹隐也敛了心神,规规矩矩地跟在母亲身后进宫。她今日来不是要母亲爱她的,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第36章 进宫(2)
撑着凉伞走过偌大的宫道, 她下意识地往待漏院走去,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 她今日是要去后宫,并非去前朝。
暮春时节, 落红满地, 绿树成荫,皇后宫殿里大片的石榴花红得像血色的罗裙,看着热闹不已。
女使将长公主和她迎进殿内,两人行过礼,在女使搬来的杌子上坐下。
皇后比长公主略小几岁,大约是要操心后宫之事, 看起来并不比长公主年轻多少, 倒三角的眼中透露出精明强干,即使面上带笑,看着也像是假笑。
说起来皇后和长公主的关系也有点奇怪,长公主是正儿八经先皇嫡出的公主,皇后娘娘是京都望族的嫡女, 两人身份样貌才情都是出挑的,从小就是闺中密友。
后来,因为先帝无所出, 从宗室里抱了现在的皇帝作为子嗣, 皇后娘娘被指为太子妃,长公主平静地接受了多出来的弟弟和多出来的弟媳, 仍然不妨碍她们私交甚笃。
再后来, 长公主嫁给薛南萧,生下薛竹隐, 架不住薛南萧的撺掇,屡屡进宫在皇帝面前让他给薛竹隐开先例。
偏偏薛竹隐也争气,从来没有辜负过他们的期望,皇帝在扶持薛竹隐之余,不免疏忽了皇后娘娘的母家。
承乾四年,薛竹隐通过制举,恰逢皇后娘娘的侄子也托她争取侍御史的官职
无奈太子举荐了薛竹隐,皇帝也意属于她,侄子没当上侍御史不要紧,皇后娘娘的枕边风无人在意令她大感挫败。
自此以后,两个人的友情自此变得微妙,即便薛竹隐和林穆言成了知无不言的好友,也不妨碍她们的走动一天比一天少,不过偶尔长公主进宫一阵子维持两人的情分。
有一阵没见,总免不了寒暄几句,皇后问道:“姐姐近来身体可好?”
长公主点点头:“臣妇身体康健,皇后娘娘安好?”
皇后也点点头:“安好。”
皇后又转向坐在长公主身旁的竹隐:“竹隐今日也来了?真是出落得愈发清丽可人,可惜了没有给我当儿媳妇。”
薛竹隐低头佯装害羞地笑笑,实际上皇后要是真的有这个打算,大可抢先一步截胡,也不必费尽心思地为她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供她择婿。
“你和顾指挥使感情可还好?”皇后带了点对新娘子的揶揄,掩嘴笑道,“说起来你们是在本宫为你办的生辰宴上成的,本宫可算半个媒人?”
薛竹隐大大方方答道:“托舅母的福,指挥使对我很好。”
她扭头看秋云一眼,秋云立即会意,呈上她准备好的首饰。薛竹隐:“还没来得及谢过舅母,竹隐听闻舅母喜欢红宝石,备了一套首饰权当谢礼。”
皇后娘娘招手让秋云过去,拈起其中一条红宝石项链对着光照,坠子上的红宝石大如鸽子卵,在阳光的照耀下通体血红,不见一丝瑕疵。
她赞道:“确实是好东西,竹隐一定破费了。”
长公主接话:“竹隐听说大理产的红宝石质地才纯,特地派人去大理挑选,回来又请越州有名的工匠打造,也下了一些工夫。”
薛竹隐回答得妥帖:“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套首饰粗糙卑陋,也是舅母心善才夸得这样好听,若能入舅母的眼,也不枉我搜寻一番。”
寒暄的流程结束,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又聊起家常,她们现在的感情已经很淡漠,因此聊起天来不外是回忆从前待字闺中和后来嫁人的时光。
“那时候先生对我们很是严苛,每次背书背错了,还罚我们抄写一百遍,我们还偷偷相互帮忙。”
……
“你性子从小就冷淡,见到薛南萧的时候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会主动找先皇请婚,而薛南萧还真的愿意为你放弃翰林院的官职。”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发出爽朗的笑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娇俏恣肆的小娘子,长公主古井无波的眼里也少见地掀起一丝波澜。
薛竹隐听得津津有味,她看向长公主,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她娘像个小姑娘似的低头害羞浅笑。
她爹她娘的父母爱情原来如此好磕,父母是真爱,唯她是意外。
“朕来迟了,临时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步,你们在聊什么,朕在殿外便听到皇后的笑声。”皇帝着一身常服,兴冲冲地走进殿内。
皇后,长公主,薛竹隐三人同时站起行礼,皇帝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眼光又带到长公主身边的竹隐:“哟,竹隐今日也来了,穿着裙子很有女儿家的样子!今日我们只聊家事,不谈国事!”
薛竹隐又低头乖巧害羞地笑,一片融洽的气氛里,长公主和皇后又开始聊天。
不过坐了一会儿,皇帝便坐不住了,他转头向薛竹隐说道:“她们净聊些妇道人家的事情,怪没意思的,来来来,竹隐你的字好,写两幅字给朕看看。”
薛竹隐起身应承,皇后的殿中就有文房四宝,使女将澄心堂纸铺开在桌上,又细细地为她研磨。
皇帝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略微思索,提笔便写下两行字:“威振远塞,德沐泾阳,将军之风,千古流芳。”
皇帝却无心欣赏她笔触的飘逸姿态,琢磨纸上的这四句,皱眉道:“远塞关,泾阳路,你所写的将军是谁?”
他在明知故问。
定国公二十四岁时靠远塞关一役出名,此后战无不胜,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泾阳路安抚使,掌管泾阳一路的军政大事,他坐镇边地的二十余年,硝烟烽火尽数熄灭,所到之处皆是太平颂声。
薛竹隐放下笔,声音歉然:“舅父恕罪,竹隐近来正欲思索为定国公写一篇墓志铭,这才下意识地写了此句。”
皇帝眉头缓和,薛竹隐是定国公的孙媳,为他写墓志铭也不为过。
不过定国公都死了好几年了,怎么想起来要写墓志铭?
薛竹隐小心翼翼地观察皇上的神色,解释道:“我最近和修远一起回祖屋小住,看到定国公的坟墓在祖屋后的一片竹林里,凄凉得很。想起他一生功绩显赫,死后竟孤孤单单地待在小土包里,故而想为他作一篇墓志铭。”
皇上似乎在追忆什么,他感慨道:“定国公当年确实威风,先皇常常赞他骁勇,只可惜……”
薛竹隐试探性地问道:“竹隐年少,不曾亲历过定国公还在的时代,舅父可愿与竹隐说些定国公的事迹供竹隐写墓志铭?定国公如今屈身荒林小坟,我这个作孙媳的,不求他能得见圣颜,但得舅父的只言片语,也替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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