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何必相互耽误?”薛竹隐溢出一声惊呼,弓起身子向后躲,恼道,“你做什么?”
顾修远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太舒服了,还有力气说这种闲话。”
他抬手卸了她的发冠,翻了个身,把她放倒在榻上,解去自己的衣裳。
顾修远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好,薛竹隐艰难解释:“我说要休了你,并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话未说完,嘴被顾修远堵住。
只余床帐摇晃。
*
鸟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鸣叫着,薛竹隐皱眉,懒懒翻了个身。
一丝不安爬上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睁开眼,腾地从床上坐起。
她拉开床帐,被屋里明亮的光线晃了眼。屋子整洁得像没有人来过,薛竹隐记得她最后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床外,床帐深深地掩映,地上堆着杂乱的衣裳。
而她的身上,被换了一套宽大的中衣,薛竹隐低头皱了皱眉,那袖子长得几乎要盖住自己的手,肩膀处往下滑,显然不是自己的。
她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上头还安放着一张信纸。
她拿起那张信纸,入目便是“和离书”三个大字,薛竹隐如当头棒喝,焦急不安地继续看下去,和离书并没有常见的格式套语,只短短一句话:
“顾君修远与薛氏竹隐性情不合,于今和离。”
尾端是张牙舞爪的“顾修远”三个大字。
字写得浓墨刚劲,只是字的结构不大匀称,笔锋过于凌厉,她没见过顾修远的手书,但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薛竹隐慢慢地把信纸叠好,她的肠胃隐隐作痛,一颗心如坠深渊。
顾修远果然如她昨日想的那般,得到了她的身体,就将她弃若敝履,潇洒离去。
她在床笫间的话尚出于气愤,若要真实施起来恐怕还得权衡一番利弊,顾修远却如此干脆利落,当断则断。
还好,还好,她也没有太沉溺此事,昨日种种不过如过眼云烟,从今日开始,她又能够做回薛竹隐。
眼下不见顾修远人影,也不知他有没有去救林穆言。薛竹隐想到此事,去翻自己的袖口,虎符果然不在了。
她快速地换好衣裳,将信纸随手放进袖内,爬下床穿好鞋子,林穆言还需要她,她得尽快赶回去。
走得太急,薛竹隐不慎踢翻墙沿的一个小铜炉,盖子倾倒,里面的香灰洒出。
她上次来怎么不见有这个香炉?薛竹隐心下生奇,蹲下去取了一点香灰,香灰还残留些余温,在鼻端闻了闻,是安神助眠的香。
难怪她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的。
她没有多想,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府看看现在的形势如何。
到顾府已是傍晚,老周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秋云见到她赶忙上来迎接:“大人您可算平安回来了!”
薛竹隐把马交给马夫,急匆匆地向府内走去:“太子詹事呢?我要见他。”
“胡大人?”老周一头雾水,“他昨日就走了啊,听说太子在东宫召见他,他便匆匆地走了,您没见着?”
薛竹隐松了一口气,问秋云道:“太子昨日就已经得救?谁救的他?现在宫里的形势如何?”
秋云一一说道:“姑爷昨日一回来,便领了小队人马去了郊外,傍晚便将太子救了出来。宫里传来消息,先皇驾崩,四皇子即位登帝。因大人前日布置御史台和太学提前制造了舆论,今日姑爷打着贤主天下的口号率兵打进宫里去了。”
薛竹隐听着,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她停住脚步:“你说他昨日就已经回顾府了?”
昨日她明明和顾修远在一块!
第71章
“是, 姑爷是晌午回来的。”秋云昨日没见到她同顾修远一同回来,以为她是直接去了东宫,不大明白她反应为何如此大。
薛竹隐忽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秋云:“八月廿三。”
薛竹隐心沉了沉, 她去找顾修远是八月廿一的早晨,也就是这已经是两日前的事情了!
她竟足足睡了一日半?
她当时确实有点累, 但她素来不是个多眠的, 就算再累,睡到昨日也该醒了,怎么会睡这么久。
早晨在房内不慎踢翻的香炉映入她的脑海,是顾修远给她加大了安神香的剂量,让她睡到了今日早上。
顾修远此举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把她困在顾家祖宅, 不让她插手这件事情吗?
并且如秋云说的, 他一回来就去了郊外救出林穆言,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林穆言在哪,却硬生生拖到昨日才去?
一个个疑窦浮上她的心头,此刻顾修远在宫里生死未卜,她想起昨日对顾修远说过的话, 转身喊马夫:“备马,我要进宫!”
秋云劝她:“现在宫门都已经被封锁,宫里什么形势也不清楚。大人今日才从大桥村赶回来, 舟车劳顿的, 正是疲乏的时候,不如先在府里好好休息, 等姑爷的消息。”
薛竹隐回到顾府的时候, 这里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不应该……
她问秋云:“顾修远在宫里起事, 没人注意顾府?”
秋云答道:“昨日姑爷叮嘱我们都出去避着,若是宫里消息不好都别回来。早上这里来了几十个士兵,将顾府团团围住,我在府外远远望着都吓坏了。下午的时候他们都走了,我惦记着您还未回,就同老周回来了。”
“都走了?”薛竹隐思忖,“那应该是顾修远占了上风,他们在这又一无所获,宫里把他们调回去了。”
她吩咐道:“备马,我要进宫。”
南华门显然经过一场鏖战,地上零落一片残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血迹把地面涂成大片的红色,在夕阳的照耀下尤为触目惊心。
即使薛竹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地上的一只断手后,还是忍不住有想呕吐的冲动。
她原想去东宫打探消息,可东宫外围了一圈铁兵,那盔甲看着并不像是步军司的银色铠甲,薛竹隐不知虚实,决定去宫门看看。
四个宫门,即使顾修远落下风,他要打进宫里去,一定控制了其中的宫门。
果然,她远远望见南华门前一片的银色铠甲,便驱马向南华门赶去。
她勒住缰绳,亮出自己的令牌:“我乃御史台侍御史薛竹隐,现有事要找顾修远。”
为首的士兵面色踌躇,他们在这乃是为了阻拦意图逃出来的殿前司禁军,上头并不曾示意过他们可以放人进来。
一个瘦小的士兵挤出人群,对首领说道:“这位大人是顾大人之妻,我到府里干活的时候见过的,我带她进去吧。”
他小跑到薛竹隐马前,堆着笑说道:“小人张天,以前曾到顾府里头建造花园,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大人稍等,现在宫里还在打斗,有一些地方还被殿前司控制着,恐大人不明状况,我为大人带路去找顾大人吧。”
薛竹隐只记得她刚到顾府的时候确实见到过顾修远派士兵来府里干活,因此举不合律法,她那时还让顾叔把他们都遣回军营去了。
但她并未细细打量过他们,哪里记得他们的脸,面对张天的殷勤,她从袖中掏了一锭银子递过去,权且是酬谢:“有劳。”
张天牵过一匹马,领着薛竹隐往宫门里去了。
往日进了南华门,只有年事已高的宰辅才可被允许乘车进入或是骑马进入,其他官员皆要步行,如今时局紧张,今时不同往日,她竟也纵马在宫道上驰骋起来。
沿途皆有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站岗,张天边走边和她解释:“如今四个宫门都被步军司控制,大人你瞧……”
薛竹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小股士兵正在玄英门前打斗,金色铠甲和银色铠甲混在一块,金色铠甲似乎被打得节节败退。
银色铠甲的士兵手拿麻绳,把金色铠甲的士兵像捆罪犯一样一个一个捆了起来。
张天解释道:“殿前司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这些都是想逃出宫去的,被我们遇上了,就打起来了。”
“现在顾大人应在太极殿,殿前司溃散后,还犟的士兵都往那走,被我们包围起来了。”
薛竹隐听到这个消息,把张天抛在身后,扬鞭向太极殿疾驰赶去。
殿外负责部署兵力的长官看着虎头虎脑的,见到薛竹隐,嚷道:“嫂夫人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薛竹隐纳罕:“你认得我?”
“顾大哥常常同我说起你,你这副打扮,一看便知是我的嫂嫂!”高积云高兴地说道,马上又不高兴地问她:“嫂嫂怎么来这了?”
现在这个形势,薛竹隐来战场上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高积云还得分神保护她,因此他有些焦头烂额。
薛竹隐想起她昨日同顾修远说的那番共生死的豪言壮语,现下他在里面厮杀,她却帮不上任何忙。
她没有回答高积云的问题,而是问道:“现在里面形势如何?”
高积云说道:“我们现在是以多打少,迟早的事。只是顾大哥负了伤,还冲在最前头,不肯退下来。”
薛竹隐见太极殿的窗子被卸了下来,旁边架一架步梯,以作观战之用,干脆走上步梯,一探究竟。
太极殿内,涌满了人头,和被砍下的人头,地上到处都是断指残手,带血迹的刀,一大滩的血迹。
身着金色铠甲的士兵被逼到太极殿的最里端,形成一个包围圈,在包围圈的中心,郭解搂着刚即位的四皇子瑟瑟发抖。
四皇子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才长到郭解胸口高,此时他能依靠的只有郭解,他伸手搂住郭解的肩膀,惊恐地大哭。
那些殿前司的士兵已被逼到了绝境,一个个都杀红了眼,舞着刀砍人如削泥。
她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顾修远,顾修远身穿银亮色的铠甲,手中执着她送的青霜宝剑,身后跟着林穆言,带人冲在最前头。
虽然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众多,但很难再突进,敌方的包围圈始终没有缩小。
她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顾修远,他右臂挥起的时候候似乎有些吃力,出剑的力道仍然凌厉,但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高积云站在她身旁,忧心忡忡地盯着顾修远看,他也看出来了顾修远渐渐体力不支。
薛竹隐沉声问道:“能不能把他替下来?”
再这样下去,他非废掉不可。
高积云一脸为难:“我也想啊,可顾大哥每次都是冲在最前头的,即使受了伤也是忍着,他不会下来的。再说主将若是后退,士气将会大大减弱。”
薛竹隐反诘:“若是主将体力不支而倒地,那于士气岂不是更加减损?”
殿内,顾修远的铠甲上已经有好几道划痕,他一剑抹在一个士兵的脖子上,又砍断另一个士兵的手腕,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小口子。
他身后的士兵抓紧机会一拥而上,与其他的士兵厮打在一起。青霜宝剑寒刃闪过一道亮光,顾修远飞身而起,脚尖点着士兵的头颅一路向里,剑刃直指郭解。
郭解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把原本搂在怀里的四皇子挡在自己身前。
高积云突然大喊:“顾大哥小心!”
薛竹隐目光随他而动,忽看得他身后正有一把刀对准他的后背,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弓箭,挽弓搭箭,箭头如流星一般射出,正中顾修远身后的金色铠甲士兵。
她力气不大,箭头入得不深,那士兵踉跄两步,手中的刀挥中了空气。
高积云兴奋地看着薛竹隐,眼睛里闪出光,赞叹道:“嫂嫂好准头!”
薛竹隐吐出一口气,拉弓的手微抖,隐隐有后怕,刚刚那羽箭射出去时,她就已经后悔了。
她怕自己误伤顾修远。
自入仕后,每日执笔题字,她这双手再也没拉过弓,看来在文思堂的童子功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了弓,弓上的羽箭如飞雪一般对准殿前司的士兵射了过去。
顾修远心无旁骛,寒刃一路向前,青霜剑贯穿四皇子与郭解的胸口,还露出十寸的剑锋。
他握住剑柄,手上微微用力,将带血的剑刃拔出,将四皇子拎到一旁,剑刃再次对着已无招架之力的郭解刺了下去。
原本响亮的哭声慢慢地停了,四皇子趴在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流成一滩,慢慢停止了挣扎。
郭解瞪大了双眼,胸口涌出的鲜血喷到了顾修远的脸上,他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也随四皇子去了。
顾修远将郭解的尸体踩在脚下,他擦了擦脸上温热的鲜血,大呼道:“郭贼已被我诛杀,尔等速速投降,可饶过一命!”
一支羽箭从他耳边嗖地飞过,带起一阵疾风,他身边的士兵捂住自己的胸口,朝他挥舞的刀锋慢了几瞬,顾修远抬剑将那人的刀刃挑飞,抬起头冲箭来的方向看去,呆在原地。
太极殿的窗子外,薛竹隐逆光而立,正拉弓眯着一只眼瞄准目标,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坚毅又专注,给她原本柔和的眉目添了一丝清俊气。
金黄色的夕阳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一层暖黄色的光,映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影,整个人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祇。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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