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叔高兴地翘起胡子:“夫人好久没有来花厅吃饭了,这是这个月以来花厅头一次这么热闹!只是可惜姑爷留在宫里养伤还没回来。”
他还特意命人摘了几朵荷花浮在浅缸上,荷花的清香给这桌饭增添了几分风雅。
薛竹隐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启鹅群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整理本文欢迎加入纸片,犹豫半分,开口说道:“本来这是我和顾修远之间的事,不想惊动大家,但眼下他已经离开京都,那就由我来宣布这件事情。”
顾叔放下筷子,惊问道:“公子不是还受着伤吗?他去哪儿了?”
薛竹隐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垂眸看着在水中浮转的荷花,语气平静:“大约是过倦了在京都的生活吧。”
大约是过倦了与她在京都的生活。
她攥住那张薄薄的纸片,欲言又止。
这件事对她来说到底还是难堪了些。
顾修远的和离书给得如此仓促,和离的消息传出去,下人会怎么看她?别人会怎么看她?
大家都会觉得,一定是女方太嫉妒,或者是脾气太差,或者是不能生育等等之类,
何况她耿介孤僻的名声在外,别人一定会觉得是她的错。
虽然她一直很期待能够摆脱顾修远,恢复自由,但她也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想被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况且、况且她没法忽略自己心底的酸楚和失落,现在真的和离了,她才意识到,她对这件事的期待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与顾修远和离了,最近陛下登基,朝廷事务忙碌,我大约一个月以后搬出顾府。”
老周的鸭腿噎在嘴里,惊叫道:“********”
顾叔替他翻译:“老周是问,夫人要抛弃姑爷了吗?”
薛竹隐声音苦涩:“是他写的和离书。”
顾叔面露可惜:“自从夫人嫁过来之后,府中热闹了许多,连公子都日日早归,在家用饭。我瞅着他脸上,每日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严肃地说道:“这件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去劝劝公子,若是连您这样正直严明的女子都能抛弃,那他很难再找到新夫人了!”
老周嚼一大口鸭腿,迫不及待说道:“对,劝劝姑爷,让他回心转意!”
薛竹隐皱眉:“既然他已经作出如此抉择,挽留又有何意?我惯不会做那谄媚讨好之事!何况他人也不在,此事你们别想了。”
顾叔又央求她:“既然公子都走了,夫人能不能继续住在府里?公子之前一走就是五年,冷冷清清的,况且秋云现在管家,我颐养天年就行,还能和老周说说话,夫人不然留下来吧?”
老周附和道:“我也想继续在顾府住着,和老顾说说话,还能和赵氏说说话……”
薛竹隐疑惑:“赵氏?之前住在大桥村家里的田被秦家霸占的那个女子?”
秋云解释道:“她情愿留在府里做活,说可以领工钱养孩子,我便自作主张把她留下来了。”
薛竹隐继续疑惑:“你为何要同赵氏说话?不能和秋云说吗?”
秋云小声解释:“老周对赵氏有意……”
薛竹隐了然,点了点头:“你想娶赵氏为妻?为何不与我说呢?我可以给你作主。”
老周急得涨红了脸:“秋云这丫头净乱说!八字没一撇的事,人家都不一定点头呢!”
他声音小下去:“大人,反正顾府不多我一个,我能不能继续住在顾府,白天过去给您驾车?”
“不能,我都已经与顾修远和离了,我的车夫还住在顾府,传出去像什么话!”薛竹隐严肃地说道,她又转向秋云:“秋云,你呢?”
秋云恭敬地说道:“大人去哪秋云便去哪。但秋云也私心希望大人能留住顾府,大人自打嫁到顾府以后,行动自由许多,不必天天挨老爷的训。”
何止是薛竹隐,就连她也天天挨训,处处受限,在薛府的日子当真十分压抑。
也是,薛竹隐心底划过一丝苦涩,她也不想回到薛府,每日都要见到冷冷淡淡还要督促她的父亲。
她说道:“谁说一定要回薛府的?不回薛府,我自个在外买宅子住。”
秋云眼神惊喜:“秋云愿跟着大人!”
她宣布道:“这件事便这样定了,秋云,你可以开始收那些不要紧的细软了,那些文书札子之类的,等我得闲了亲自整理。”
一连过了几日,薛竹隐每每在灯下写札子看书,便忍不住停下来想顾修远现在到哪儿了,身上的伤如何。
他是自西北回来的,又在那待了五年,对西北很有感情,从京都出发去熙州,也要经过颍州,他应当是去了西北吧?
半夜,她实在睡不着,干脆披衣到园子里走走吹吹晚上的凉风。
竹林飒然摇落,薛竹隐一路向园子走,穿过花园,去到花厅,见池塘边还亮着一盏灯,隐隐有人声在说话。
她走过去,听到老周兴致勃勃的声音:“这话本子上,大人和姑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我说,大人应该抛下官身,不顾一切地去挽回姑爷,那才是美事呢!”
薛竹隐皱起眉头,他这么喜欢挽回,他怎么不去找顾修远?
顾叔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带小公子小小姐。夫人生得清秀,公子又长得俊俏,我还想着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好看。”
老周也惆怅:“这话本子上说,大人和姑爷生了个小小姐,长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可惜也没能实现。”
薛竹隐沉着脸从暗处走出,老周和顾叔正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就着一碟猪头肉聊天喝酒。
见到她走过来,慌忙把手上的册子藏到身后,心虚地冲她笑:“我平时就靠这些打发时间。”
薛竹隐伸出掌心,示意他递过来。
老周脸色为难,硬着头皮交了过去。
她就着老周看到的地方扫了两眼,话本上正敷演到,她生孩子后为照看孩子,一心辞官,而顾修远青云直上,入主中枢。
想让她辞官归家带孩子?做梦!
她冷哼一声,甩了甩袖,把话本子丢回去:“少看这些害人的东西!”
老周点头如捣蒜,在她背后嘀嘀咕咕的:“京都的书肆有的是,大人和姑爷的我都看了好几本了!”
薛竹隐听着只觉刺耳,外边的人还不一定怎么编排她和顾修远,但悠悠众口,她又何能堵住,只能装作听不到。
走了一圈,横竖睡不着,她又回到万筠堂。
手上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薛竹隐索性收拾起书桌来。
虽然她的书桌整整齐齐的,但有些书札已经在桌上堆了许久,该归位的归位,该扔的扔。
一晌的工夫,厚厚的一叠书札都剩下小半摞,层层的书札中,突兀地夹着一张薄薄的宣纸。
她皱起眉头,单独的纸片很容易丢失,她每次都是把纸片放在书壳里保存,怎么会有一张纸片出现在桌上?
她想起来了。
一灯如豆的夜晚,顾修远捧着一张叠起来的宣纸,脸上满是期待,要把他练的字拿给自己看。
那时她正写札子写得焦头烂额,随手放在一边,敷衍他过一会再看。
一过就到了现在。
那张宣纸依然洁白,被厚厚的书札压得平整光滑,原本虚松的折痕这会已经锋利如刀。
她低头看着宣纸上隐隐透着的浓黑的字迹,慢慢地将那张纸拣起,打开。
当初她让顾修远照着她的字抄写《大学》,为的是让他重读经书,好好体味其中的道理。
显然,顾修远没能了解她的苦心,《大学》一段前两还尽力规整,字迹横平竖直的,第三行便开始连笔,字迹慢慢变得潦草,透出几分放逸,抄到“先诚其意”,可见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连“诚”字也未写完。
再往下看,满篇洋洋洒洒地写着“薛竹隐”三个字,笔力豪放纵横,想见笔迹的主人在写的时候当是意如泉涌,一泻千里。
末尾是柳进士填的那首词,“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若她当时就打开看,一定是要瞪眼叉腰好好斥责他一番的,她好心好意给他誊了一篇《大学》,他竟不学无术,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烛火微动,薛竹隐喉咙哽涩,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地将那张宣纸合起,靠近自己的心口。
赌书泼得消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74章
新君即位, 改国号为熙宁,朝廷官吏改换一新,薛竹隐被调到户部, 为免农器税和实施免役法结结实实地忙了几个月,每日早出晚归的。
每日手边要写的奏章压在身上, 心里的事情便渐渐放下了。
这日朝会结束, 她被林穆言召见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的地砖光滑如洗,陈设如旧,只是都被换成了新的一套,谁也想不到这里几个月前地上流的鲜血足以漂起断指。
林穆言高高坐于龙椅之上,清隽斯文难掩温润气质,微微弯起的嘴角却不见笑意。
薛竹隐行过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 呈上:“这是请命给苏先生翻案的奏章,还请陛下过目。”
林穆言只淡淡看了那奏章一眼,却不打开,盯着眼前的诏书,兴致勃勃的:“竹隐, 你来得正好,我要追封苏泠烟为皇后,封号就叫明昭, 你觉得如何?”
薛竹隐看他即位后每日夙兴夜寐, 兢兢业业,勤勉于黄州的瘟疫, 青州的水灾, 俨然一副明君的模样,还以为苏泠烟一事不过是他人生中鲜少的犯下的大错, 他还是个明君。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苏泠烟。
薛竹隐劝阻道:“苏泠烟现在名义上还是顾修远的侍妾,且她与邢昭旧有婚约,陛下无端追封她,只怕落人口实。”
她接着又说道:“陛下现在已经二十四,还没有成婚,还请在世家之中择几位贵女充入后宫,这样不仅能拉拢世家,还能早日诞下子嗣。”
林穆言的语气仍然温和,话中的推拒之意却很坚决:“这话你已经提过几遍,朕的妻子已故,不想再另娶。”
薛竹隐带了点埋怨,皱眉说道:“陛下若是将苏泠烟当妻子对待,怎么会把她藏起来密不示人,放任她死在香辰殿的大火之中?人死无益,还请陛下早日放下。”
“你一口一个陛下,是不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放在心上了?”林穆言也觉得此事不妥,将诏书合上,说道,“朕派去的使者已经将拜相的任书送到滕州,陈先生却还来一封请求致仕的奏章,说他要终老岭南,是不是你写信给他告诉他我与泠烟的事情,他在生我的气呢?”
薛竹隐自辩:“臣从未与陈先生说过那些话,他在信里说如今长子在藤州娶妻,他与亲家交好,还新收了个学生,也不想再走动了,陈先生许是被此事绊住了脚步。”
林穆言无奈地点点头:“陈先生在京都生活了大半辈子,末了不想竟要在那般偏远之地颐养天年,我们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没能侍候左右,实在有愧。”
他又问道:“顾修远还没有回来吗?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担任枢密使。”
薛竹隐被他戳中痛脚,藏在袖中的指尖掐住掌心,如局外人般淡道:“臣与他感情不和,与他无书信往来,并不知道他的消息。”
林穆言抬头看她,重复一遍:“感情不和?”
薛竹隐面有窘色,尴尬地看着地砖。
他又像想起什么,自顾自地说道:“可见有时候成婚不一定能有好结果,朕当初若与泠烟成婚,说不定也是这般结局。”
林穆言又看了看吏部递上来的名单:“那便让纪良做吧,左右朝廷现在无事,且放他在外待一阵子,等他有事了再召他回来。”
他又说道:“最近各州府来报免役法的推行,民间皆是一片叫好声,你做得很不错。我看你也做得差不多了,我把你调到吏部,你去裁减军中的兵员吧,先帝在时每年都招流民入军,朝廷负担太重,于生产也不利。”
裁减兵员亦是宋老当初提出的设想之一,可惜朝中反对声音众多,最后也被迫取消。她当初跟着苏先生,对宋相的各项变法措施最是了解,林穆言便派她在各个机构轮流转,给下面的人打个样。
薛竹隐当仁不让,一一应承下来。
三年后,熙宁三年,新法深入推进,天下改换面貌,焕然一新,海清河晏,唯南边有点不太平。
事情出在宁州昌吉寨,当初顾修远查出来宁州太守把少量的上等马和中等马偷偷卖给昌吉寨,薛竹隐当即上了一封札子上报朝廷,却遇上朝廷被郭解控制,札子无人理会。后来林穆言即位,薛竹隐忙着推进变法,却将此事忘了。
宁州昌吉寨的势力越做越强,就在半个月前,突然起事造反,斩杀宁州太守与通判,迅速占领整个宁州城,投靠了大齐南边的小国罗春。在罗春的支持下,还效仿朝廷招了一批人马册封百官,当起了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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