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如何?”
宴君安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宴家之子在其他人眼中可能是优点,但在楚家人眼中,绝对不可能是个加分项。
楚阑舟观察着宴君安此时绷紧了的下颚,有些心焦。
完了完了,再这样下去小公主真该哭了。
她连忙软声朝着胡平撒娇:“鹏叔……”
胡平拍了拍她的手没理她,看向宴君安的目光更加嫌弃:“在哪里高就啊?”
终于有个能回答的问题了,宴君安急忙道:“长庚峰,剑尊。”
胡平还想挑刺,但转头对上了楚阑舟的殷切的小眼神,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勉强合格。”
说罢,他回眸看了一眼楚阑舟:“你陪我出去走走。”
楚阑舟连连称是,忙不迭就要跟在胡平的身后,动作慌乱,只来得及给宴君安留下一个眼神。
宴君安目送着这二人离开,罕见地也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过来剑尊身份的重要性了。
宴君安起先并不在乎身份,甚至曾觉得这身份是阻碍,拦着他不让他同楚阑舟一处。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身份的好处,还好有这层身份抵着,不然胡平说什么他都答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话本子里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被棒打鸳鸯小情侣大有人在,宴仙君很有危机意识,丝毫不忽视见家长的重要性。
思及此,他又有些焦躁起来,他听从楚阑舟的建议把念虚宗的掌门放回去了。
可掌门如今早就知晓真相,他回念虚宗说不准就会对自己的剑尊之位下手。
若等胡平日后调查出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剑阁的剑尊,那岂不是还要在他们心中落下一个“撒谎成性”的标签?
宴君安有些焦躁地咬着自己月白色的指甲尖。
现下掌门或许还未回去,还来得及在途中劫杀。
可掌门也是楚阑舟的师兄,若是楚阑舟问起,要如何搪塞过去呢?
若是搪塞过去一时,楚阑舟那么聪明,肯定很快便能查明真相,到时候,她会不会因此对我不喜?
第112章
乾明派也就这点大地地方, 胡平在这里生活了许久,早就看腻了此处风光,自然也不需要楚阑舟带路。
他只是慢悠悠摇晃着走在林荫小道上, 身后还跟着一个步伐有些凌乱的楚阑舟。
许久之后, 胡平才开口:“那便是你说过的宴家那小子?”
楚阑舟咬了咬唇, 道:“是。”
宴君安给留下来的映像胡平其实很深。
修真界积年累月传出来的赞誉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却是楚阑舟。
毕竟当年楚阑舟还是个小白团子的时候,等下了学舍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口中蹦出来的全是这个名字。
一开始的时候, 是带着愤怒的小奶音。
“宴君安, 欺人太甚!”
这些话就连她迷迷瞪瞪在梦里梦见了都会爬起来喊一句再接着睡,听得胡平都很是心疼。
他甚至还偷偷和楚苑商量过要不要把宴家那小辈装麻袋套着打一顿给楚阑舟出出气。
不过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宴君安这个名字就在楚阑舟口中变了一个风向。
那时候楚阑舟抽了条,不像之前小汤圆一样滚圈,也开始懂些礼仪, 不会把旁的男子的名字咬着不松口了。
不过提起宴君安的次数倒是没少。
只是融在了话里。
就比如:“鹏叔!今年的考校我的第一又被宴君安抢走了!但没关系, 除了那一门,我全是第一!”
就连劝解族中小辈时,她都会不经意说出他的名字:“不过摔一跤, 就连宴君安那娇里娇气的小公主都不哭, 你哭什么?”
楚苑毕竟与这群小孩年龄差距有些大了,楚阑舟是个在族群孩子眼中颇有名望的孩子头,她口中的宴君安就一度成为了楚家小孩“娇气”的评判标准。
楚家的孩子们没见过宴家的那位小公子, 但宴君安的形象却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他跑步摔跤了不会哭,吃饭吃撑了不会哭, 玩游戏打输了也不会哭,就是被叫小公主会红脸, 羞答答的像小公主。
小孩们看不出宴君安到底哪里娇气了,但楚阑舟这样说一定就是对的,这些小孩就连吵架都要拿宴君安作比较,非要说自己不像宴君安这样娇气。于是胡平在很长一断时间内睁眼闭眼听到的全是各种小孩口中喊着的宴君安,想不熟悉都难。
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许多,烦虽烦,但胡平却并非制止楚阑舟的行为。
因为他陪着楚阑舟长大,太清楚楚阑舟的心思了。
楚阑舟是孤独的。
她的天资实在是太好了,楚家那些孩子们与她相比就如明珠和沙砾,就连当时世称有着经世之才的楚苑……其实也不如她。
楚阑舟天性机敏,却又心思细腻,这样的孩子,其实十分恐怖。
智多近妖,她完美地将自己掩藏在了人群之中,逼迫自己迎合着家长亲人的期待。
曲高和寡,在宴君安来之前,楚阑舟其实不喜欢同同族的孩子玩闹嘻戏,她更喜欢让胡平载着她飞行。
从高空鸟瞰万家灯火,虽然能将万事万物都尽收于眼底,可自己却不与其中任何一个东西沾边。
这便是孤独,这也是楚阑舟的漫长童年。
可后来,孤独的小孩终于不用一个人坐在鹰背上,因为她遇到了能同自己一齐俯视人间的伙伴。
胡平虽然会嘴上抱怨几句自己那么好一个叔叔被楚阑舟冷落了,却并不会阻拦。
后来他曾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伪装成普通的鹰看过这个楚阑舟口中不断出现的小孩。
那小孩不太爱笑,捧着书板着一张脸走在前头,身后是正在咋呼玩闹的小侄女。
胡平看着他板正的样子,嫌弃到不行,心想原来是个书呆子。
其实这句感慨还包含了区区书呆子,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他,以及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之类无限趋近于老父亲的感慨。
腹诽完再看,只见小侄女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小孩红了脸。
小孩被激怒,放快脚步匆匆离开。
好无聊的人!
大鹏鸟看得兴致缺缺,翅膀一挥就想离开。
余光却瞥见那小书呆子却又停在了转角处,悄悄瞥着自己的小侄女,而后深吸一口气转了个身,又假装不经意路过她的身边。
大鹏鸟扇着的翅膀瘪了一下,差点当场摔下去。
……
回忆到此结束。
胡平看着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的楚阑舟,心想,罢了。
毕竟这个心理准备他早就做了不知多少年了。
眼下这结果,也算是他能够预料到的。
女大不中留啊。
胡平有些惆怅地想。
在他心中,哪怕早已过了那么多年,楚阑舟依旧是当年那个身量还不足他半个臂膀大,天真浪漫会贴着自己的翅膀喊自己叔叔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还是以长辈的身份交代道:“既然决定了,日子就得早些定下来……选个时候,也让你阿爹阿娘看看。”
最后一句声音触及了他们都不愿提及的悲伤往事,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沙哑。
楚阑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可宴君安他毕竟……。”他毕竟是宴家人。
胡平停下了脚步。
楚阑舟跟在他身后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鹏叔化形之后的脸是楚阑舟所陌生的,可楚阑舟看着他的锐利眸光依旧能窥到当年守卫楚家大鹏鸟的影子。
胡平正色道:“当年楚家之祸,他有参与吗?”
她对楚家的确有愧,可这件事是个已成既定的事实,楚阑舟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胡平凝视着她。
楚阑舟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当年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时候,列祖列宗和被残忍屠戮的族人正看着她,而她跪在祠堂之中,却希望他们能够放过那个罪魁祸首生下的孩子。
她咬破了唇尖,顶着莫大压力,却依旧坚持道:“诸多种种,非他所愿。”
楚阑舟动过杀掉宴君安的念头。
在破庙里,那天大雨瓢泼,她跪在佛像前,袖口藏了一把短刀。
可宴君安不知晓。
他甚至还天真到将自己送到她的面前,害怕她离开不敢进门,就淋着雨恳求她,想带她走。
楚阑舟没有和他走,她骂走了他,让他带走了自己的魂灯。
如果楚家人还在世会如何?
一定会对她极尽失望吧。
每日夜半梦回,她总会在想,若是楚家人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后悔让她姓楚?她本就不配成为楚家人的,那些罪孽,她一个背负就够了,没有必要再牵扯到其他人……
温热的触感从她的发顶传来,胡平的语气中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既然没有,那你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楚阑舟眼眸微微睁大。
胡平自己想琢磨个时间,奈何他没什么相关知识储备,于是认真建议道:“我记得咱们宗门里有个方士,我虽然不大喜欢他,不过你可以去找他算算吉时。”
楚阑舟说话罕见地有些磕巴:“可,可他……是宴家人。”
胡平闻言皱了皱眉:“当年宴家参与进那些事的还活下去几个?你明明是我小辈,为何活得那样古板?”
他摸了摸下巴,接着道:“或许你喜欢穆家那小子,倒也不错,听说你和他……”
楚阑舟面色通红,打断了胡平的发言:“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胡平看着楚阑舟,笑了笑:“嗯嗯不是不是。”
他早发现了,楚阑舟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似乎分外紧张。
近乡情怯,她许久不见他,开始时有些紧张是正常的。
可这种诚惶诚恐的态度是不应当的。
他是楚阑舟尚且还在世的亲人,又不是来找楚阑舟索命的修罗恶鬼,为何楚阑舟要害怕他?
但这件事是楚阑舟的心结,他不可明着问,胡平想了想,道:“你接任乾明派,往后想做什么呢?”
楚阑舟磕磕巴巴将自己的计划全都讲了出来。
乾明派是楚苑留下来的东西。
当初楚苑匆匆忙忙离开还来不及打点剩余事宜,塞外煞气暴动并未完全受到抑制,楚阑舟打算接着哥哥着手将这件事给解决了。
楚苑建立乾明派的初衷其实很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楚家人,楚苑的心愿就能传承下去。
可天不遂人愿,往后便是塞外暴动,灭门之祸,楚家终究是未能在这场灾难中生存下去。
不,还留下了一人。
楚阑舟。
楚苑身死,但没关系。
下一届传火者会是楚阑舟。
楚家人便是那道最牢固的壁垒,关外那些煞气就休想踏入悯川一步。
胡平看着她,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楚苑失败了,留下了这堆烂摊子,但他并没有把烂摊子交给你的意思。”
“你是他妹妹,是楚家最小的孩子。”
“大家都很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当年塞外暴动,楚家明知是圈套却依旧踏入其中,这是为公。
那是楚家世世代代的职责,是每一个楚家人较之于性命更加重要,应该要放于第一位的东西。
而楚阑舟却不同,楚阑舟是楚家的那一点私心。
他们希望楚阑舟能够活下去,才做了这个有些自私的决定。
可毕竟时间紧迫,能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有限,而后发生的许多事,非他们所能预料,也终非他们所愿。
胡平看着她低头沉思的样子,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楚阑舟对他的态度一直诚惶诚恐,就仿佛她欠了楚家人一样。
可为什么?
楚家覆灭与楚阑舟有何关联?
楚阑舟入魔,是为了楚家复仇,是不得不得为之,楚家人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忍心责怪呢?
更何况小幺独自一人闯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独身在外吃了多少苦头。
胡平揉了揉她的发顶,压低声音,就像是小时候一般对她道:“幺儿,要飞吗?”
……
楚阑舟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缓缓走进了房间。
旧寝殿被浊缺剑催毁,玉迎蹊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了距离乾明派正门稍微偏远些的客房。
宴君安并未离开,正在房间里等她。
此时他的装扮素雅,完全看不出之前背着楚阑舟咬着指甲歇斯底里的痕迹。
察觉到楚阑舟的眼眶有些泛红,宴君安轻轻伸出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这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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