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楚阑舟就是存粹来看热闹,其他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受累,就寻了个四处遮挡帘子的亭子坐下,一面偷吃栗子糕,一面饶有兴致地望着外头的风景。
她选的这个地方极幽静,小亭子悬在溪畔,抬眼就能看见精致的假山和潺潺溪流,景色宜人,小厮捧着香案站在楚阑舟身旁,方便随时帮楚阑舟添茶递水——这是坐亭子里的官人小姐们特有的待遇。
只不过隔了一条小溪,这里寂寥无人,对岸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对岸作乐之声十分噪杂,串到小溪对岸更是乱了起来,好在楚阑舟是修真者耳聪目明,能清对面人的声音。
正如此时,她听到他们正以各种花卉为题,作七言赋。
几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一丛牡丹前,大赞特赞牡丹的风姿,慷慨激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穿过对岸传到楚阑舟和那小厮的耳中。
小厮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东西,但还是看着官人脸色,赞道:“这几位先生好才气。”
楚阑舟对凡间的诗词文化不是很懂,但毕竟听久了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她听到小厮赞叹,嗤笑一声,伸出手点了点:
“这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以牡丹比明君。”
“他身边那个觉得这人过于巴结讨好,太过世俗,拿颜色讽刺他。”
“诶诶诶,还有那个白衣服的。他正用莲花比牡丹,想标榜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前来伺候的小厮被她说地一愣一愣地,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官人……好厉害。”
能听清就算了,还能听出诗词里的含义,不仅如此,那么多号人,她居然还能理清楚人物关系。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位小公子都很厉害。
秦星源笑了笑,道:“所以我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买完栗子糕回悦来酒馆喝酒,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他话说一半,忽然间停住了,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你看看那人,有没有觉得有点像那个谁?”
楚阑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了一下:“……噫,宴君安!”
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说容貌上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仪态举止,简直和宴君安一模一样。
那还只是个小孩,看上去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光景,却已经有了宴君安那种端出来的架势,板板正正地走着,就连步子间的间距都一模一样,楚阑舟数了数,看着都觉得眼睛酸。
小孩穿着破落的衣服,手里还抱着个都快和他身量差不了多少的琴,站在队伍里,显得分外萧索。
秦星原指了指那里的人,问小厮:“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连忙解释:“圣上说春花宴年年如此,虽然遵古却不免少了几分新意,于是主人今年便请了戏班子,来游园演出助兴。”
楚阑舟嚯了一声,倒也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只是垂下头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前,闷闷道:“杀千刀的宴君安。”
秦星原知道她在郁闷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替她拨开遮挡视线的碎发,道:“不过是少拿了门第一,其他课业的魁首不还是你,怎么气成这样?”
前几日草药课放榜,楚阑舟惜败宴君安,屈居第二。
在宴君安转来之前,楚阑舟一直高居榜首,久而久之也有了些天才惯常有的弊病,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需要稍加努力便可轻易超越其他人。
宴君安不过才转来三月,就彻底打破了楚阑舟的不败神话,虽说这两人是在神仙打架,但好歹振奋了一下年年被楚阑舟碾压的众多弟子的心。
楚阑舟倒不至于心眼小到容不下别人当第一的地步。但第一被抢了,她是修仙又不是真的成了神仙,还是不免会产生些小情绪。
秦星原开了这个口,可谓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楚阑舟将这些天积攒的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
“我去偷偷瞧过,都三更了这人的屋里头还亮堂着。他为什么都不睡觉,他不是还没……吗?”
碍于小厮还是个凡人,楚阑舟将修真界的部分隐去了。
秦星原听得差点气笑了,伸出手就要去弹她的脑袋:“你一个姑娘,哪有半夜跑去偷窥男子的道理。”
楚阑舟没得到安慰还白白挨了一个爆栗,捂着脑袋继续生闷气:“他夜夜三更还在挑灯夜读,早上鸡还没叫呢,就又醒了在院子里练剑。”
她一想到自己看到的场景就有些担忧。
只是一门草药课成绩拿不到第一也不算什么,可宴君安不过才来了三月就已经超过了自己一门,再让他待个一年两载的那还了得。
楚阑舟想象出届时红榜第一全是宴君安的名字,气得牙根都咬了起来。
秦星原看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道:“别怕,宴君安这人无趣得很,比不上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处!”楚阑舟彻底气成了一只河豚,她瞧着走在人群中的那小孩子,微微皱起了眉。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不过冬日的寒意还未散尽,风吹在身上可以一直冷到骨子里。
楚阑舟的亭子四角有帘子遮着,挡了些风都还需要小厮点火炉子取暖,这小孩却只穿了一身单衣站在寒风中,身形萧索,手指都冻得红彤彤地,看上去十分可怜。
楚阑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小厮手中:“去烧一些热茶,给那些人送去……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热的吃食,也给他们送去一些。”
这银票是为了方便他们行走江湖用灵石换的,数额巨大,拿来请客绰绰有余。可那小厮却陷入了迟疑之中:“官人您有所不知啊。里头那孩子是前任宰相的儿子,他父亲谋逆全家问斩,他因为年纪尚小免于死刑,按照律法充作官奴,为圣上所不喜,也不是得了什么门路才能混进这春花宴里。”
“小的知道官人心善,不过这人若是救了,怕是会惹祸上身啊。”
楚阑舟不是很明白凡人那些弯弯绕绕,不过她是修仙者,凡人的律法和算盘无论如何无法打到她头上,便毫不在意道:
“只是送些吃喝而已,不碍事的。”
眼看他还在迟疑,楚阑舟开口道:“若是有人要为难你,你便说是我的要求就是了。”
得了楚阑舟的应允,小厮忙不迭应了,安排的十分麻利周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厮丫鬟端了盘子走到那堆官奴之前,挨个分发了茶水和一碗面。
“是庭院里住着的那位小公子赏给你们的。”
能坐进亭子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官奴走了一天又累又渴,不敢停歇,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碗热汤,连忙道谢之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人群中,只有那个小男孩捧着碗,并没有立马吃,而是虚虚朝楚阑舟那里望了一眼。
哪怕明知道那小男孩看不见,楚阑舟还是没忍住,隔着纱帘对他笑了笑。
秦星原觉得她这样有些傻气,揶揄她:“这孩子不过和宴君安有几分相似,你就待他这样好了?”
楚阑舟皱了皱眉:“怎么会是这种原因,不过是觉得有缘罢了。”
修真者最重机缘,更何况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听楚阑舟这样说,秦星原也不好再反驳。
楚阑舟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等春花宴将要结束之时,楚阑舟兴意阑珊,拢着衣衫就想赶紧回悦来酒馆喝酒,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楚阑舟隔着帘子望去。
是之前那个小孩,他正坐在亭子前,给他们抚琴。
亭外寒风瑟瑟,他就穿着单衣坐在那里,顶着寒风,琴声凄清,只能说十分努力,算不上好听。
小厮也是一惊,讨好道:“这孩子感念官人恩情,前来报恩来了。”
楚阑舟和秦星原相互对视一眼,让小厮将这孩子请了进来。
小厮正想说些吉祥话讨这两位公子的赏,却看到那小孩在观察了一下环境后立马跪了下来,冲着楚阑舟磕了两个响头。
“我父亲洛博简是蒙冤而死,恳请小公子替我父亲申冤。”
小厮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楚阑舟端着茶盏的动作微滞秦星原冷哼一声。
那小孩却仿佛没感受到亭里凝凝滞的气氛,又磕了一个响头:“我愿意将命抵给小公子。 ”
第91章
秦星原冷哼一声, 笑着对楚阑舟道:“这人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楚阑舟吃着栗子糕,脸上渣子还没擦去,闻言抬起头, 疑惑道:“为什么?”
秦星原看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从怀里掏了快帕子给她擦脸, 解释道:“你好歹也算是帮了他, 他却想拉你下水,小小年纪就心机深重至此,实在是啧啧啧……”
在凡界, 最大的就是人间帝王。再有显赫的家事也得往后稍稍, 这什么洛博简不管做没做错,但惹怒了皇帝,那些人就连给那孩子送水都不敢,可见一斑。
若楚阑舟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子,还应下了此事, 就此之后必定会惹祸上身, 甚至会祸及家人。
可惜他找错了人,这里并没有什么愿意帮罪臣平反的达官显贵,这里只有两个管不了凡间事的修者。
秦星原知道这孩子算计不到楚阑舟, 但他讨厌有人对楚阑舟动心思, 凡人也不行。
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笑着询问小男孩,讥讽道:“她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这孩子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也不磕头了,脸上原本的恳切的表情在被识破之后化为一片空白。
楚阑舟摆了摆手, 这件事毕竟也没真的伤害了她,这小孩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在她眼里, 这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她还不至于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
于是楚阑舟摆了摆手,制止了秦星原发难,仰着头道:“悦来酒馆酒还没喝,也不知道老板娘给我们留座了没有,我们赶紧过去吧。”
秦星原出来一趟就是惦记着悦来酒馆的那口酒,听到楚阑舟这小祖宗终于决定要去,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管还跪在地上的小男孩,牵着楚阑舟就要出门。
小孩的衣衫实在单薄,白日里有些阳光照着还好,到了晚上没了阳光,恐怕更冷。楚阑舟看他淡漠的表情,不免联想到了念虚宗那个还不曾理过自己的冷漠小道君,恐怕宴君安年幼时也是这般模样,还没往前走几步,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秦星原挑了挑眉,但没说话,依在亭子角落等她。
楚阑舟站在原地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身宴君安同款素白色的长衫,借位装作是从旁边布袋子里掏出来的,走上前披在了小男孩的肩膀上。
小男孩蹙了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好家伙,更像了。
感觉下一秒就会开口:“这位同门,请你让一让。”或者“公主是用来形容女子,我不是公主。”
楚阑舟站在原地憋笑,憋得眼圈都红了,甚至掏出了怀里的留影石,悄悄录了起来。
录回去,宴君安要是再不理她,她就当着他的面嘲笑他。
秦星原看她越做越过火,怕她玩脱了,无法收场,忍无可忍走上前,将她拽了出去。
楚阑舟一步三回头,最后临别之际将给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带的栗子糕连带着藏在怀里的汤婆子一起给了他。
小男孩捧着一大堆东西,眼神透露的迷惑愈深,到了最后已经演变成了麻木。
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楚阑舟的身形远去。
……
悦来酒馆,老板娘果然没有忘记给他们留座。
楚阑舟和秦星原没有去包厢,而是坐在偏僻的角落里,毕竟喝酒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喝。酒馆嘈杂,也不会有人特意跑去听他们两个人说话。
楚阑舟一手捧着个酒坛子,一手握着留影石傻乐。
秦星原看她醉得要把酒壶往领口灌,看不下去伸出手将酒坛子夺了过去:“我还以为你要把储物戒一起给他。”
“那不至于。”楚阑舟捧着手里的留影石,咯咯咯乱笑,“他好歹也配合我拍了那么久,那些东西算是给他的辛苦钱。”
“你把栗子糕给了他,回去关月估计会闹你。”
春花宴过去后色天色已晚,鹰沙城的市集早就闭市了,他们紧赶慢赶也没买到最后一笼栗子糕。
楚阑舟去参加春花宴已成惯例,秦关月年年盼着楚阑舟给她带栗子糕,还要同他人攀比楚阑舟给谁给的多,这次更是一早就缠着嘱托秦星原要他提醒楚阑舟给她多买些。
秦关月被家里人娇宠惯了,缠起人来亳不知分寸,秦星原想到回去后秦关月的反应,就觉得脑袋疼。
楚阑舟倒是一点都不能和他共情,而是一本正经道:“栗子糕可以明年再吃,宴君安的笑话比这个难得。”
秦星原喝了口酒,皱眉道:“你要是实在气他抢了你的名次,我去找几个人把他绑了打一顿。”
内门弟子中看不惯宴君安的人很多,纠集起来不算麻烦,到时候将宴君安蒙了眼拖去巷子里打一顿,他也认不出来打他的人是谁。
楚阑舟笑了笑:“不用你出手,我到时候亲自收拾他。”
要知道上次楚阑舟说亲自动手的时候还是撞见了一个小弟子说楚苑太傲,易催折,楚阑舟跟了那小弟子整整半月,直到最后那弟子实在受不住哭着道歉才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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