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觉得自己良心在痛,但还是坚持道:“我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你。”
宴君安摇了摇头:“君安别无所求,阑舟既然让我代为看管宴梦川,那我去就是了,我……会好好教导好他的。”
他低垂着头,但楚阑舟毕竟是猫猫,身量比他矮上许多,还能隐约看到他微微咬住的嘴唇还有绷紧的下颚。
自己毁诺在先,也是自己言语讥讽,指责宴君安教导不善,更是自己一言不合就爪宴君安,将他抓得鲜血淋漓,宴君安都委屈成这样了,却依旧迁就着她没有反驳。
不行,良心真的,遭不住了。
楚阑舟低吸一口气,壮士扼腕般将自己的尾巴尖尖放到了宴君安的手背,头则扭到了一边,低声警告道:“不许碰尾巴根。”
不愧是魔尊,语气很凶。
宴君安看着手背上的尾巴,有些发懵。
楚阑舟尾巴尖不耐烦地点了点,看到宴君安没有动作,色厉内荏道:“你不要就算了……诶?”
天旋地转,楚阑舟猝不及防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腊梅冷香几乎溢满了鼻尖,楚阑舟乱蹬的四爪在接触到温热紧实的地面后才安静下来。
可那人得寸进尺,不止要揉他的尾巴尖,还要抵在她的耳边说话。
耳朵的痒意反倒冲淡了被捏尾巴尖的异样感觉,楚阑舟没忍住抖了抖耳朵。
“阑舟,你既然肯收宴梦川为徒,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
楚阑舟想开口询问,宴君安却并没有说下去,而是低下头,咬了咬她的耳尖。
这一下的刺激委实有些太强烈了,楚阑舟耳根猛得一颤,四爪用力,将身下的皮肤抓得鲜血淋漓。
楚阑舟可以听到头上传来一声闷哼,宴君安却并不松口,语气中反而带了些笑意,牙齿在楚阑舟的耳朵上磨了磨,低声唤道:“阑舟。”
楚阑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凉,有什么东西滑落的感觉传来。
见血了。
自己像是被毒蛇咬住的猎物,她制造的伤痕微不足道,敌人却随时都能将她被吞噬入腹中。
宴君安,难道真的想吃掉自己吗?
若是弱者只能在这种恐惧感中瑟瑟发抖,等待既定的命运降临,可楚阑舟不是弱者。
楚阑舟甚至不用变回人形。
肆虐的魔气从楚阑舟的爪下汹涌而出,将宴君安猛得掀翻死死抵在床沿。
楚阑舟居高临下,目光犹如鹰般锐利。
“你想干什么?”
第101章
被楚阑舟死死按着, 宴君安的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显,墨色发丝如流水般流泻而下,与楚阑舟漆黑的魔气相互纠缠。
难以分清彼此。
可为何要分开呢?他们生死就该在一处的。
宴君安抬眸看着, 并不在看猫, 而是在凝视着猫猫躯壳之下的那个灵魂。
无论楚阑舟藏在何处, 他都能认出来的。
盛怒之下的楚阑舟, 依旧像是百花园里最耀眼的那朵玫瑰,美得惊心动魄,宴君安怎会舍得移开眼睛。
他笑了笑, 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眉心。
他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他独自困于这世间已经太久了, 久到那些仇人的身影都日渐模糊,久到他早已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又坠入另一场幻境。似乎是天道刻意惩罚,他的灵魂被拘于□□之间,永世不得抽离,来赎他生来就有的那些肮脏的罪。
宴君安正常吗?
百年以前的宴君安或许还真的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道修士, 遵循礼教的世家子弟, 怀揣着自己的理想抱负,认真践行着与楚阑舟商定的君子之盟。
可百年之后呢?
当年那个世家公子早已被砍碎了骨头,削断了筋, 揉碎化作一个恶鬼。恶鬼才不会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更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无非是阑舟喜欢,他就披上那层人皮拙劣模仿着原来的自己。
可恶鬼终究是恶鬼, 偶尔也会忘记自己还披着一具壳子。伪装得再好也终究不是,他总会忍不住将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
正如此时, 楚阑舟的魔气就抵在他的胸膛之上,稍有不对劲就会立即出手。
阑舟最终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
总会有这一天的。
魔气对修者而言是伤害极大的东西, 宴君安被剖下心脏不会死,但若是心脏被魔气污染,宴君安必死无疑。
宴君安抬起眸,仔仔细细打量着楚阑舟的表情,脸上却带着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可那又如何?
冰冷的魔气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抵在他胸膛之上,同他的心脏一起震颤着。
此情此景,他与楚阑舟紧紧相连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死在楚阑舟手里,自己临死之际,阑舟应当是什么表情。
愤怒,失望,还是……就像杀死秦关月那般漠然?
宴君安害怕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却又忍不住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楚阑舟的眉眼,想将她的表情记到心底里去。
楚阑舟的确想审问宴君安。
宴君安身上的疑点其实非常多。他虽然久居长庚峰,却依旧能够把控宴家的实权,他将宴梦川穆愿心养在剑阁,虽然按照血缘宗亲来说并无不可,可楚阑舟与他相交多年,知晓他性情,不会允许修士不过问心塔就入剑阁修行。
更逞论宴君安的变化,对未来的掌控,还有给自己下的追踪符……种种种种回首皆是疑点。
原本她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讲求及时行乐,对俗世争斗漠不关心,可如今接手了楚苑留下来的宗门,她要替哥哥处理,不得不警惕起来。
她早已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想借题发挥试探出宴君安的态度,可……
楚阑舟嗅闻着鼻尖满溢着冷梅香气,又看着面前笑容荡漾的宴君安,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这香气是什么?
楚阑舟原本并不想想歪,可冷梅气息实在是太浓烈了,简直不像是孤零零一支梅花l立于寒风之中,而像是成千上万朵梅花被捣碎又加了些冰块做成了梅花羹,黏黏腻腻像是能拉出丝来,楚阑舟想要忽视都难。
尤其偏偏此时,她的脑海中突兀回忆起了当年浮花梦盟盟主同自己说亲时说过的话——
“那药人若是动了情,身体上自然会散发出些香气,只有与他心悦之人才能闻到,越是动情,香味越盛,狎昵之时香气与身体相映成趣,犹如置身花海,故称为满堂春。”
楚阑舟又没有经历过那种事,怎么会知道修士间交欢之时身体是什么样的,可如今看到宴君安衣襟散乱,被魔气凝结成的锁链层层绑缚在床沿,身体满是红痕的可怜模样鼻尖嗅闻着粘腻到极致的梅花香气之时。
满堂春,楚阑舟却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了。
理,理,理,理解个屁,呸!
她是来问正经事的,又,又不是强绑宴君安来双修的。
分明是正经猫在做正经事,被这香味一勾,反倒让这个场景变得旖旎起来,楚阑舟魔气悬在半空打也不是,绑也不是,怎么做都显得不对劲。
楚阑舟纠结半晌,实在是不好下手,就连自己的魔气在这种场景下都显得肮脏起来,归根结底都在宴君安。
她气到口不择言:“你怎么那样放荡!”
宴君安不笑了。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就连空气中的冷梅香气都停滞了一瞬。
楚阑舟话音出口就觉得后悔,毕竟有七情六欲实乃人之常情,君子论迹不论心,宴君安虽然动情,但,但这也有她将他强按进榻上的过错。
自己应当好言解释,解释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对他行苟且之事,而是要逼问他……或者忽略掉这些不寻常的气息,给宴君安留足体面,继续进行审问。
不管是什么方法,都,都比直接指着宴君安的鼻子骂他放荡要好多了。
楚阑舟盯着宴君安那张看起来就很正经清心寡欲的脸,都开始怀疑自己出了幻觉,那样冰清玉洁的一个人,怎会放出这样狂野的香气。
眼看宴君安就连香都香得萎靡起来,楚阑舟尴尬到恨不得将自己整只猫猫都藏进被子中去。
但楚阑舟好歹是个负责任的魔尊,不会逃避自己的过错,她硬着头皮,同宴君安道歉:“抱歉,我,我并非这个含义。”
宴君安目光冷淡扫了她一眼,然后手上移盖住了眼眶:“阑舟,你说我放荡。”
楚阑舟:……
宴君安的眼睛被盖住,楚阑舟看不见,分辨不了他的情绪,干脆收了魔气,小心翼翼走到他手边,用身子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又用爪子推了推:“是我说错了,你让我看看。”
宴君安的手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上面还端端正正印着她的爪痕。
左手两道,胸口锁骨上三道,险险避开朱砂痣,看上去十分整齐,手腕脖颈上还兼有深深浅浅的勒痕。
好像自从跟在自己身边,宴君安身上的皮肉就没有好过。
小金丝雀跟在自己身边从金窝进了茅草窝,还要经受各种折磨,出门在外还得先注意遮掩好伤痕,楚阑舟更觉得理亏。
自家的剑尊被自己欺辱成这般模样,若是被念虚宗的掌门看见了,要如何交代啊。
楚阑舟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尾巴送到了他的掌心试探性地抚了抚。
宴君安不为所动,手还是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理会楚阑舟的示好。
就连尾巴都不捏了,看来当真是生气了。
楚阑舟眼看杀手锏都对宴君安起不了效果,心下着急,直接化成了原型。
巴掌大的小猫身上亮起一道明亮的光芒,很快拉长,再出现之时,就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姑娘。
宴君安教自己掌握法宝的时候并未保留藏私,如果楚阑舟想,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猫妖,随意控制切换身形。
不过楚阑舟留了点小心机,并未把耳朵和尾巴收回去。
……
宴君安等了等,感觉到毛茸茸的尾巴从掌心消失。
楚阑舟收了尾巴,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宴君安能够感受她还在他身边,却不知道她何时会离去。
察觉到自己手指紧张得捏紧,宴君安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终究是容易厌烦的。
宴君安生于世家,虽然没有被世家那些习俗沾染,但也不免听了些阴私。
小时候圣女四处云游,宴君安便暂时被放在宴家教养。
宴家家主虽与穆家圣女联姻,却也不影响他豢养其他妾室,这些妾室都天资绝佳,只是身份低微,只能依靠宴家生活,若是得宠了便可以住单独的院子,失了宠,就会被统一关在一处荒僻的庭院内,统称为芜庭。
宴君安每每路过,都会听到那里传来一些歇斯底里的咒骂或者哭声。
宴君安对这些生灵有怜悯之心,不忍姨娘们受苦,少时曾劝诫过父亲几次。
他以修者应当潜心修行为由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劝谏书,在宴君安言辞恳切的劝说之下,他便被勒令禁止靠近芜庭。
后来宴君安才知道,父亲并非贪恋年轻姑娘美色,只是害怕自己资质不够继任宴家,想要再以相同的法子,炮制出一个宴君安来。
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年少的宴君安在年幼的经历之中,也逐渐领悟了些道理。
其一便是家世对姻亲而言尤为重要,那些从小家族来的姨娘哪怕再不受宠,也能居住在独立的院子里,而那些从凡间选上的姨娘只消稍有不慎,便会被关进芜庭,永生没有翻身之时。
其二便是凡想得到的,段不可轻易让人得到,因为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人往往只图一时新鲜,不得长久,只有适时设立困难,才能减缓爱意的消退。
宴君安的身世让众人艳羡,可对于楚阑舟而言,他的家世实在是太差了。
宴家家主之子,穆家圣女后人,每一个于楚家而言无不是有血海深仇,欲除之而后快,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沾了一点同袍的情谊未被楚阑舟除掉,可这点情面又能维持多久?
是以在楚阑舟面前,宴君安都分外小心,生怕自己懈怠一点,楚阑舟便会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宴君安想着,闭了闭眼。
他只是想要楚阑舟更在乎他一点,又不是真的想赶楚阑舟走。
可很显然他错估了自己在楚阑舟心中的地位,楚阑舟竟然就什么都不做就要离开了。
刚刚现在他不过是想让楚阑舟替他担心才遮掩住眼睛,如今是真的急得要落泪了。
尤其是在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声响,是楚阑舟想要下床的声音之时内心的更是焦躁到了极点。
妒意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尖,勾起他内心阴暗的想法。
这样着急,又是要见谁去?
要去见那个惯会巧言令色,甚至讨巧改了楚姓的洛家孤儿吗?
沈寒英那傻子也有可能,楚阑舟惯喜欢美丽的蠢货,尤其还是个爱用剑的。
宴君安脑补着楚阑舟同沈寒英讨论剑道琴瑟和谐的景象,气得指甲都掐紧了手心。
洛风言更加严重,楚阑舟甚至还拿了洛风言的玉牌。
玉牌是什么东西?
玉牌上刻着世家的姓氏,可以彰显门第,同时也具有一些实用功能,这一点在凡间和修真界都是一样的。就比如,持有宴家玉牌便可以出入宴家,从宴家私库调取灵宝等等。
可玉牌还有别的用途。
世家含蓄,往往面对心仪之人不会直接告白,而是会选择给予铭刻自己姓氏的玉牌表明心迹,玉牌贵重,既能彰显实力又能表明男方重视之意。若是女方接受,便是接受了对方的求爱,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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