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君安却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已经有了老师。”
宴梦川有些发愣,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宴君安口中的老师,指的是自己尚在慈安庵的时候……
可那不是为了脱身安抚庵主用的借口吗?
庵主不知去处,甚至连姓名家传都不知晓,自己若真是去挂名为弟子,又要如何和家里人交代?
宴梦川尚且还在迟疑,但他看到宴君安似乎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对于宴君安而言,不管过程如何,自己已然许下承诺。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宴君安当年守诺坚持自己考上剑阁,自己既然想要与师叔看齐,岂能毁诺?
宴梦川汗颜,连忙低头认错:“是弟子的错,弟子这就回去秉告长老,让长老记下。”
宴君安回眸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的回答,思索片刻后道:“等我问问你师父,若她不留你在乾明派,你就先回剑阁,由我来教养。”
“是。”
师叔果然还是不愿收徒,宴梦川满心失落,在听清内容之后才猛然瞪大眼睛,“啊?”
宴梦川并未品尝到师父超级加倍的喜悦,第一反应是林束果然是庵主。
第二反应是庵主终于还俗了,宴师叔能如愿了。
剑阁竹林中埋着的木匣,秦府中遥遥相对,再往后,金铃佛珠,还有秘境里的那头神似宴师叔的小狐狸……
宴梦川瞪大眼睛,隐约觉得自己触及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间难以处理过来,不过脑子就把内心想法吐露了出来:“可为何宴家迟迟未收到林师叔的庚贴?”
宴君安神色一厉,目光沉沉望向宴梦川。
宴梦川一看宴君安的表情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目光从一开始的惊喜逐渐变得担忧起来。
宴君安轻咳一声,强行岔开话题给自己挽尊:“我与她剑法有相和之处,哪怕你修的是念虚宗的法门,也没什么旁的关系,若你担忧无法同家里交代,我可以出面调停。”
现在还管什么拜师礼!
宴梦川口不择言:“师叔,不可!你不能走!”
他躬身,硬生生做出了一副忠臣死谏的样子:“师叔,婶婶前些日子诞下麟儿,叔叔十分高兴,为妹妹大设宴席。”
他的表情十分崩溃:“就连花花都找到了体心的伴侣,是婶婶新养的猎犬。”
可师叔呢?
宴师叔应当早就和林师叔走在了一起,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束继位成了乾明派的宗主,这是好事,可念虚宗与乾明派是对家,宴师叔偏偏是乾明派的剑尊。
而且穆家二公子偏说对林师叔一见倾心以身相许,在整个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人都晓得。
如今更不必说,宴师叔虽然同林师叔住在一起,可宴梦川亲眼所见,这两人从未在一起出现过。
宴梦川可是见过婶婶叔叔之间的爱情的,真正相爱之人,时时刻刻都恨不得粘在对方身上,压根不是宴师叔与林师叔相处的样子。
群狼环伺,内忧外患之下,宴师叔怎么还想着跑呢?
宴梦川越想越是忧心。
他以前只觉得宴师叔独自对月观花,白衣胜雪卓尔不群的样子十分有仙人气度,现在却觉得这个背影萧索起来。
若林师叔真的同穆那二公子一处,宴师叔又要独自观月多少年?
“不行,我去把雪团子抱来……还有得提醒穆愿心师妹,千万不能让他哥出城……还得询问婉莲师叔有没有什么体心的法子……”宴梦川站在原地咬着指甲碎碎念着,末了看着宴君安的眼神中居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嫌弃。
都多少年了,没有成婚便罢了,竟然连庚贴都没要到。
宴师叔虽然剑法卓绝,但在感情方面实在是……实在是……
宴梦川冲着宴君安行礼,冒着巨大的压力道:“弟子终究是外人,能给的帮助有限,师叔需得自身努力啊。”
……
宴梦川虽然在死谏,说话也没忘了压低声音,是以压根没有吵到还在睡觉的楚阑舟。
楚阑舟睡得昏昏沉沉,脑海中全是形形色色的幻影,累累白骨聚成高塔,而楚阑舟就在塔上,一步步往上走去。
往下便是无尽深渊,她早已累极,只想随着一起堕入阿鼻地狱。
可她却没有停。
有一道声音却一直响在她的耳畔。
不能停。
楚家牺牲太多,绝对不能在此时停下,就算是为了……
为了什么?
楚阑舟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脑中钝痛,却想不起后续。
耳边嗡嗡嗡传来絮语。
“听说过那魔头楚阑舟吗?”
“远近闻名的大魔头,据说嗜血残暴,杀人如麻。”
“当真如此,她还喜食人肉,尤其喜欢吃年幼的孩子……。”
楚阑舟听到耳边的议论,冷笑一声,并未睁眼。
众人不知楚阑舟是何人,亦不知她生平,只消听些不经之谈,便能捕风捉影编出许多流言蜚语来。
楚阑舟早些年还会管一管,后来杀得多了,凶恶的名声张扬出去,说的人就少了。
如今她死了百年,当年积威逐渐散去,许多人忘记了楚阑舟当年带给他们的恐惧,居然又敢开始造她的谣了。
耳边声音不停。
“……还不止如此,传说楚阑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甚至还三更半夜偷看剑尊洗澡,强迫剑尊屈从于她身下。”
“啊?是哪个剑尊?”
“这世道哪里还有别的剑尊,当然是念虚宗那位久居长庚峰的尊者了。”
楚阑舟:……
实在是太离谱了,士可杀不可辱,楚阑舟终于忍不住,猛得睁开眼睛。
眼前的画面和楚阑舟预想之中有些不同,楚阑舟目之所及,没有什么造谣者,只有几只猫。
窗沿边只躺了她一只猫没错,可旁边还站了许多猫。
猫群里,一只橘猫肥硕,看起来油腻得很,警惕朝着这边望了一眼,口中喵喵喵个不停,话语里的信息量极大:“剑尊不从,这才挥出了传说中震动悯川那一剑,楚阑舟强取豪夺不成便退而求其次,在汴州广招每人,据说汴州有后宫佳丽三千,长相均与剑尊有几分相似之处……”
楚阑舟没忍住,一爪子掏了过去,几只猫猫登时打成一团。
窗外动静不小,里头谈事情的两人自然也是听到了。
宴君安眼见楚阑舟猛得蹦上了窗台,一爪一个,那么小的小猫,居然能将几只大猫猫打得嗷嗷直叫,毛毛乱飞。
宴梦川看着眼前激烈的战况,怀里的请帖都差点一不下心掉了出去。
好,好凶!
这毕竟是宴师叔养的猫,他忍不住偷瞟宴师叔的脸色,却看见宴师叔居然一点都不担忧,反而唇角勾起,肩膀微颤,竟然是在偷笑。
幅度不大,但还是被楚阑舟敏锐察觉,凌厉的视线登时扫到了宴君安的身上。
宴君安当即转过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楚阑舟没抓到证据,虽仍有疑虑,却还是转移了视线,磨了磨爪子重新投入战局之中。
宴梦川:……
他看不懂,但是他大为震撼。
哪怕楚阑舟变成了猫猫,也是一条以一打十的好猫。
楚猫猫一猫单挑整个猫猫教成员,直把他们全都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四散而逃,这才满意,舔着爪子沿着窗台爬到了宴君安的身上,选了个舒服的地方,就地躺了下来。
宴梦川眼睁睁看着楚阑舟伸出爪子将宴君安身上那条号称刀枪不入的流云衣都勾出了一根丝来,觉得自己当初对猫的嫉妒实在可笑。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敢拿自己和猫大人做比较。
面对如此废物的自己,宴君安居然没有把他赶出剑阁,宴师叔人实在是太好了。
在猫猫的威压之下,宴梦川的心态获得了微妙的平衡。
或许事情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宴师叔与林师叔靠得那样近,那只猫那样厉害,保不齐就是林师叔变的也不一定呢?
……
宴梦川心里忧虑师叔的爱情,絮絮叨叨硬生生把自己从少年逼成了一个小老头的模样,好在他也实在害怕宴君安,不一会儿便自请离开。
宴君安一看他离开就知道他在背地里估计还会动不少歪点子,但却并未阻拦。
他看着趴在自己坏中沉沉睡去的楚阑舟,终于没有忍住,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头。
他只是极轻微地一点,甚至都不曾真的碰到那小猫的鼻头。
却没想到楚阑舟居然直接睁开了眼,与他对了个正着:“怎么了?”
宴君安指尖一顿,悄悄将做坏的手收了回去:“你为何想收宴梦川为徒?”
“什么?”楚阑舟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收过三个徒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笑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她之前在慈安庵这个鸟不拉屎的尼姑庵待了整整三个月,当时一来想完成任务,二来想看世家吃瘪,才强绑了这三个小豆丁逼着他们叫自己师父。
不过楚阑舟自己都知道这件事离谱,估计成不了,便摆了摆手道:“他们的家长估计不会同意。”
这几个小孩儿都是那些人的宝贝眼珠子,他们的师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是谁都断不可能是她楚阑舟。
“穆家秦家还需请教他们家长。”宴君安表情严肃,半点玩笑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你要是真的想收宴梦川为徒,我可以做主。”
楚阑舟眯着眼睛看他,陷入了沉默。
洛风言说的没错,宴君安的确与之前不同了。
如今的宴君安虽然依旧温和,却能加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看出掩藏在其中的那种长期位居高位的淡漠感。这种感觉在不经意间浮现,彰显出他们二人的差距来。
不过楚阑舟自己就是个魔尊,倒也不是很介意这个。
“宴梦川不是本来就长期由你养着,那你先替我看着吧。”
旧事重提,楚阑舟不免想起之前在慈安庵之时发生的事,笑了起来:“你没教好。”
那小孩儿当时居然能以为她要用人肉炼丹。
亏得教导他的师叔还是修者界最厉害的炼丹师。
联想到宴梦川四处说宴君安是他导师的样子,楚阑舟越想越觉得好笑,尾巴间乱晃,直接勾了勾宴君安的手腕。
宴君安垂下头,看着勾住自己手腕的那一截灰色尾巴,生怕惊扰到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语气却依旧能绷得住:“他学艺不精,回去让他罚抄三遍《丹经》。”
《丹经》是各丹修弟子入门必学的书籍,介绍了这世间各种灵丹灵材生长习性,乃至相生相克法则,火焰的选用和控制,涵盖范围相当之广,册子也相当的厚重,分三册,一册八百多页,夫子考核时还不划重点,饶是楚阑舟这样颇有天资的弟子当时学得都想吐。
全都要抄那他真的太可怜了,楚阑舟不想让自己一句话让宴梦川那小孩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连忙笑着摆了摆手:“别,别别。”
连着她的动作,尾巴上下晃了晃,手腕的皮肤和毛茸茸的尾巴摩擦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宴君安的目光就一直放在手腕上的尾巴上,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宴梦川资质甚好,收做徒弟未尝不可。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确是我没有教好。”
他表情冷若寒霜,耳根却通红,悄悄将手放到了楚阑舟的尾巴根上。
然后,动作极轻地掐了掐。
“那倒不至于,你……”楚阑舟几乎是在他将手放到她尾巴之上的刹那间就猛得蹦了起来,爪子不受控制在他的手背划了两道,话尾也变了调,“你在干什么?!!”
小狸花猫从宴君安的怀中蹦出,把自己整只猫炸成了一颗灰色的红毛丹,冲着旁边的大人狠狠哈了好几口气。
楚阑舟算是理解了宴君安当时变狐狸不让自己揉尾巴的原因了。
尾巴这东西自己平日里甩甩都感觉不出什么,被别人揉的感觉怎么会是这样。
楚阑舟面色通红,好歹有脸上的毛遮着看不见,怒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宴君安。
宴君安很听话,楚阑舟说让松手就松开了手,只是表情有些委屈,一双秋水般的眼眸中登时泛起了一层薄雾。
楚阑舟看着他还在滴血的手背,当初的怒火早已熄灭,她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
宴君安变成狐狸的时候就不太让自己摸尾巴。自己当初为了摸毛尾巴哄他的时候都是用“等自己变了之后也给他摸一摸”之类的狗话来搪塞。宴君安才会犹犹豫豫,将藏好的尾巴尖从身下小心翼翼探出来。
自己当时天真浪漫不懂其中厉害,都是将他揉到浑身发抖尾巴毛毛乱七八糟才肯放他走。
如今风水轮流转,当年说的话都照应到了现实,轮到了她楚阑舟变猫猫的时候。
楚阑舟对着宴君安控诉的眼神,昧着良心,将尾巴往后收了收。
宴君安的表情登时更加哀怨了几分,但他十分懂事,虽受尽委屈,却依旧不曾开口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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