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突然转身从旁边的石膏像后面拿出两把看起来很不结实的钓鱼凳, 还递给了夏栀,随后往她面前一坐。
一副要谈心的模样。
“聊聊。”宋屿懒洋洋地替她支好另外的凳子,修长的手指顺势将凳子中央的残叶摘掉。
要聊什么?夏栀眼底茫然,她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对宋屿是什么感受。可莫名, 心里的冲动还是让她下意识坐在了他旁边。
或许, 宋屿是激发她斗志的良药?毕竟只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走在前面, 夏栀就会涌出无限的拼劲。
不远处放风的小仓鼠也敏锐地嗅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它四肢小腿跑得很快,几乎没两秒就蹭到了夏栀的裤脚边。它的粉□□白的小爪子攀上她的白色板鞋,小脑袋铆足了劲朝她试探地伸扬,鼠脸上写满了想要她抱。
沉默了半晌,像是两个人都在找用什么样的话题来开场比较合适。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养只仓鼠?”夏栀率先开口,目光随着小仓鼠的动作而移动,她将它握在掌心里,触感竟然意外的滑顺。
仓鼠,很可爱。但怎么想,她也觉得宋屿和养仓鼠这样的事情不搭边。
凭借她自己的丰富的想象力,如果是宋屿养宠物的话,夏栀深深觉得应该是杜宾、黑背这样气场十足的狗狗吧。
毕竟拽哥配拽狗。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散进风里也觉得柔和。
她指腹轻戳着小仓鼠的小巧的耳朵。小仓鼠似乎也很喜欢她,跟先前对待宋屿凶巴巴的鼠样完全不同,它舒舒服服地在夏栀的手心里伸个懒腰,又翻起肚皮蹭来蹭去,圆润到已经完全就是球形态了。
宋屿瞥了眼小仓鼠,漫不经心地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被动在养。”
“嗯?被动在养是什么意思?”夏栀不理解地眨眨眼。
宋屿,“去年夏天吧,在路边看到那种摆满地的套圈游戏,它当时在透明箱里快被闷死了。我比较无聊,套圈套中了它,就养着了。”
停顿了会儿,宋屿淡淡地继续说道:“与其说我在养它,倒不如说是它无意间选中了我吧。”
夏栀抬起眼看他,很短暂的视线交错,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那你总是会来天台遛它吗?”
“嗯。”他说,“遛它是顺手,它不习惯总是被关在笼子里。”
他还挺在乎小仓鼠的想法嘛。夏栀又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候,他喊着小仓鼠叫儿子的事,脑袋里父慈子孝的画面唰地就闪过了。
父慈子孝……
宋屿也给她起过外号叫仓鼠……
夏栀猛然就心虚起来。不行,不能再多想一秒。
见她闷头闷脑半天都不出声,宋屿手支撑在下颌,凑近了些,他漆黑的眸看她看得很仔细,“问你个问题。”
“什么?”
“这次的模拟测验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只是次小的测验而已,不至于压力这么大吧?怎么搞得跟大难临头似的?
光是看着他的神情,夏栀已经能感觉出来他的无语。
“不是,”夏栀摇摇头,她手腕搭放在膝盖上面,球形态小仓鼠已经心满意足地在她手心里睡着,她的目光逐渐柔和,“而是因为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进步,为什么在努力了却还是得不到好的回应呢。”
她咬了咬唇角,继续说道:“我知道努力的效果不是会立刻就出现的,所以我没有在为我上一次的测验成绩而不开心。但经过这么多天的拼命学习,为什么还是看不到一点儿,哪怕一丁点儿的进步。就好像没有希望,也不想给我希望。”
“感觉已经到了承受力的临界值,连呼吸都很痛苦。”
测验的成绩只是导火索吧,将她和家里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也让夏栀看到了自己的短板。
宋屿眼帘低垂,语气说不上是反讽还是陈述,“本来啊,努力却没有回报才是人生常事。”
“没有任何打消你积极性的意思。”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但是你太急迫了。”
虽然听在耳朵里很不爽,但夏栀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最近她真的很心急,总想着是不是多画两张就能出现质的变化,可画来画去,沉不住气的反倒是自己。
气氛僵滞了会儿,宋屿又问她,“跟家里有关系?”
倒也不是宋屿猜得准,而是因为在青春期能给到压力的,除了繁重的课业以外,也就是家里那边了。
小姑娘想了想,还真就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说道:“上次,就是我们碰到变态的第二天。我和我爸妈去亲戚家里吃饭,刚好在饭桌上谈到了成绩。在亲戚面前,我感觉我妈对我的选择很失望。”
“你为什么这么感觉?”他问。
舒了口气,夏栀说:“因为她说她觉得我的选择很胡闹,根本就没有替未来考虑。”
宋屿淡淡地啊了声,“她说得没错。”
“基于你文化课成绩优秀的前提,来艺考确实像脑袋进水。”
“……”夏栀默默在心里咬牙,他说话就不能婉转点吗?!
小姑娘气得脸颊都在泛红,她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每个眼神都写满了不高兴。
“但。”
宋屿欲扬先抑地点了点,“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不是吗。”
“所以没有人可以对你的选择失望,包括你自己。”
四周蓦地来了阵风,浮动的清冽味道萦绕在鼻息间。
宋屿依旧是懒洋洋地窝在凳子里,他无处安放的长腿弯曲着,递过来的目光清明。
她唇瓣微微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她全部的语言词汇都仿佛已经匮乏,说什么也不足以抵碰到内心深处的震撼。
有时候夏栀真觉得宋屿活得挺通透的,他不太在意外界的压力,比起同龄人的毛躁慌张,他格外的成熟淡然。可能也正是他这样的人格魅力,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和他做朋友。
许久许久。
像是想到什么,夏栀突然抬起眼看向宋屿:“你对待文化课不会有同样的感觉吗?不对,好像也不同。文化课的话,起码努力是能看到成果的。”
比如解题的思路,学会了以后茅塞顿开。但画画真的完全不同,被卡住的感觉,就算老师亲自过来讲十遍,没有突破就是没有突破。
说起来她从钟婉思那里也听到过关于宋屿文化课的八卦,宋屿的文化课分数真的很低,总分能低到都没有其他人单科分高的程度。但他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换成夏栀,估计都要着急死了吧。
“没有。”宋屿下颌微抬,应得声很及时,“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考上大学,文化课成绩什么的,有没有对我来说都一样。”
夏栀愣了愣,质疑的小眼神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仿佛在试图分析他是不是外星人。
“怎么这么看我啊?”宋屿笑,“很难理解吗?”
夏栀使劲地点点头,“很难。我们高中三年就是在为高考努力吧。”
她突然想起林庆华说她的那些话,有模有样地说给宋屿听,“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寒门出贵子,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拼的,不就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未来的路吗。”
“你小脑袋瓜里的教条可真多。”宋屿眉骨稍挑,他双手叠交在脑后,往钓鱼凳上面倚了倚,“大概我和你们不同吧。”
气氛蓦地沉寂,有风声,无形中仿佛捎带着回忆袭来。
宋屿懒洋洋地向凳子里窝了窝,他深吸口气,目光瞥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
高考啊。他的人生早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在宋婉清死后,宋屿一度曾觉得他的人生可能也就那样结束了。
没有希望,无家可归,活着和死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思考。
那年,宋屿14岁,宋清研19岁。破到不能再破的廉租房,垃圾在楼道里堆积,臭气熏天。墙角长满了发霉的痕迹,殴打咒骂混着孩子的哭声,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再没有比那里更悲凉的地方,也再没有比那里更冷漠的地方。
因为贫穷,对于周围环境所展现出的人性的恶,他早已司空见惯。
宋清研长得很漂亮,若是生活在普通的地方,周围人或许只会对她投来或感慨或艳羡的目光,但放在他们生活的廉租房,好看的样貌无异于加剧死亡的催命符。宋屿至今都还记得晚上睡觉必须放把斧子在枕头旁边的日子,怎么度过来的倒是忘了。
他只觉得那段记忆都好像蒙了层昏暗不透光的薄纱,闭上眼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感觉不断入侵,仿佛连骨头都沉甸甸的。
“想听个秘密么?”短暂安静了几秒,宋屿突然侧过脸看向她,目光相撞,平静的语气,“我妈,是在我面前自杀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宋同学和夏夏的关系更密切啦~
恋爱脑宋:所有的秘密都只想说给小仓鼠听:>
小红包掉落~
「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史铁生《务虚笔记》
第18章
◎月白◎
宋婉清不是被周廷渊给赶出去的, 她死前自豪的事便在此。
事实上自她生产后,周廷渊就不经常回家了。而宋屿五岁前,见过父亲的次数不过寥寥数几。
宋婉清自认为生平最有骨气的一刻,便是带着年仅五岁的宋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廷渊的住所, 她觉得她像胜战的女英雄。
这件事她在独自抚养宋屿的八年以来都反复在说, 似祥林嫂般端坐在那喋喋不休, 虽然骄傲又辛酸的口吻更像是在掩饰。
“我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就走的时候硬气那么一刻。”结满蛛网的暗沉墙角,宋婉清呆呆地坐在床头, 眼睛瞪得发直。
钨丝灯不亮, 晃得她面颊阴暗不明,许久她低垂着脑袋抬起, 长叹口气,“硬气又有什么用,家也没了。”
接着自言自语道,嘟嘟囔囔地含糊不清, 像是口腔里含了棉花块。
“家怎么就没了呢?”
“家怎么就没了呢啊?”
这口气仿佛从肺腔里散发出来,充满了浓重的不甘和怨气, 沉重得像是汲满水的沙袋。
半晌, 宋婉清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 她走向厨房开始忙里忙外, 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声音扰在整栋破旧的楼房。
这儿房子破,间隔又近,被称为厨房的地方就连着对面楼的卧室。
四周的咒骂声登时就响了起来,格外清晰, 但宋婉清恍若听不到般继续捣着。
“都他妈几点了, 弄得声他妈的真烦。”
“再弄出声老子他妈去弄死你。”
“又他妈是那个神经病吧, 天天八九点钟搞东搞西的,怎么不死呢。”
接着,未满月的孩子哇哇大哭,狗吠,吵吵嚷嚷的咒骂都混迹在其中。
宋婉清的病情反反复复,每个月靠社区发下来的低保远远不够填饱肚子。后来楼下开小卖部的阿婆看他们母子两个实在可怜,便打算送点钱和吃的来补贴救济。但起初在阿婆来送钱时,小宋屿低着脑袋怎么也不肯收,还是阿婆给年龄很小的他安排了些送水的体力活,他这才接受了。
当时的天色已晚,小宋屿踉踉跄跄地拖着拉水的小板车回到小卖部,他的个头还没有门口的架子高。
“乖孩子哟。”阿婆递过去的红薯冒着热气,那是宋屿幼年时吃过最好吃最温暖的东西。
廉租楼也不完全都是坏人,或者说这里一定都是贫苦的人,因穷而生百态。
小宋屿的绘画就是跟对面楼住地下室的一位年轻人学的。要说年轻人叫什么,其实宋屿已经记不得了,但印象里,他留着很长且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茬总是清理不干净,瘦削的脸颊衬得眼眶像是完全凹进去似的,只有骨骼凸显。他的手指很长,指甲扁宽而泛着污渍,分不清是泥垢还是颜料。
听小卖部的阿婆说,这位年轻人是个街头画家,每天就靠着给路人画点艺术画来填饱肚子。
年轻人也是偶然一次撞见宋屿握着树杈在泥地里画画,他就在宋屿背后站着看了很久,随后也没说什么,便给了宋屿两张泛黄陈旧的草稿纸,还递上根手都快要握不住的铅笔屁股。
从这时,宋屿开始拿起了画笔。
这年的他八岁。
而宋清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夜深湿意重,敲门声却比任何时刻来得都要轻。宋屿朝着破口的窗看过去,小区门口狭窄路口的灯又不亮了,有细微的雨汽潲进来。
他神色淡漠地从床底下拎出把斧子,随后走向门口。
吱哟——
门开了道缝隙,狭窄的距离,年轻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宋屿的视线内。
目光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她没带雨伞,拎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行李箱,那行李箱的红色经过岁月的淘洗已经黯淡的发白,边边角角都碎得飞起毛边。女生穿的外套看着也挺旧的,明显不合身的尺寸,领口很高,将她的下巴都包了进去。
“你就是宋屿吧。”年轻女生发梢往下顺着水,她面颊被寒冷湿气浸得发白,模样标致的五官稚气未脱。
没比他大几岁的年纪,眼神却很坚定,透着老练和稳重。
远处的黑暗里蓦地传来石子滚落的响声,风雨卷过阴暗的巷口。
女生猛地回过头向身后看了看,像是对来时这条路极为不安似的。
见后面什么都没有,她才舒口气将拉杆缩进去,拎着箱子往前走了步,直接坦荡地说道:“我是宋清研,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管我叫小姨。”
不等他开口,宋清研径直推开了门,但目光在看到他手里的斧子时,她的表情明显错愕了许久。随后,她又有点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宋清研的到来让宋婉清的状态好了不少,有了倾诉对象,起码精神正常的时候比较多。
三个人相依为命地过着,虽然日子贫苦倒也能看到些希望,宋清研和宋屿都能承担部分收入,就连宋婉清也找了份起早贪黑的苦力活。
宋清研还拿出了打工两年的积蓄,想去医院拿些药治好宋婉清的疯病。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宋屿和宋清研渐渐熟悉起来。虽然他们日常生活的交流不多,但毫无疑问,在宋屿眼里,宋清研就是他的亲人。
宋清研比宋屿大六岁,是宋家领养的。初中毕业以后宋家没供宋清研去念高中,因为宋父宋母已经把主意打在彩礼上面,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迟早还是要嫁人的,更何况宋清研的模样很标致,上门说媒的人快把宋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但宋清研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不想被宋父宋母像商品似的卖出去,于是连夜从家里跑了。后来又托同学的姐姐找了个厂子去干了两年的活,攒了些钱。直到她打听到了宋婉清的近况消息以后,宋清研又二话不说辞掉了手里的活赶过来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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