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因为脸的话——
“冒乐和他说的话, 都比和我说的多吧。”
不过这也不重要。
陆雪殊瞥她一眼,将手上一道几不可见的伤痕展示给她看, “他昨夜设局要杀我。”
顺便补充:“还想毁我的容。”
应止玥一下子精神起来,焦急的心绪散去后,又不由觉得奇怪,“杀人这种事情,你不是很擅长吗?”
小莲要杀陆雪殊,可能是听从于贵妃的命令,但若是想毁容,肯定是他自己的私心了。
——应止玥倒不知道陆雪殊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烟霞似的绮罗拢住白衿,春日灼过的流水扑湿大小姐的面颊,锁骨窝舒展成浅白的玉涧,蒸腾的雾气氤氲她眼眸,桃溪影乱,染红微肿的唇珠。
陆雪殊的声音也像桃枝下暗涌的细流,低低道:“我担心姑姑喜欢他。”
“少来。”应止玥想骂他,但是因为身体乏力,足尖刚一用力,就松懒地跌进他怀里。
说是多无力酸痛倒也未必,只是里里外外都被水泡得久了,筋骨一阵酥麻的软,云裾下的肌肤斜划过一道胭红的痕,又被他指腹的薄茧擦摩而过。
“不许舔……”可是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应止玥忍无可忍,把他的手抽出来拍开,“你还是给我老实交代。”
先不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小莲——
连昨夜和他同行的尸鬼们都纷纷摇头,吓得眼泪狂飙,“嘤嘤嘤大人我们真的不清楚,我们和小莲不一样,我们心思单纯,看他柔柔弱弱又可怜兮兮的样子,才受骗喝了他给我们灌的迷魂药,不然我们怎么敢围攻大人?我们都是被这个祸水奸细给蛊惑了,大人明鉴啊!”
小莲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于贵妃之前保证过什么。
洒平芜非一天建成,不说准备人手,单说里面画着的术法,一看就很贵。如果不是应止玥身上的五刑玉突破了第四层,恐怕不能很轻易地将陆雪殊身上的镣铐解开。
想到这里,应止玥接过水润了润喉,眯着眼睛盯住他,“为什么于贵妃这么针对你,想置你于死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洒平芜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应止玥对这件事情困惑很久了,不过她之前每次问,都会被陆雪殊三言两语岔过去,再加上当时她更担心冒乐身上的系统,所以没有深究。
看大小姐认真,陆雪殊也坐直了几分,只是手臂还是没从她的腰上撤开,冰凉的黑发蹭过她的脖颈,淡淡道:“她针对的不是我。”
应止玥当然不相信,“那是谁?”
-
“李念这个狗东西竟敢骗我,小姝根本就没死,本宫迟早要掘了这个老东西的墓!”
与此同时,华丽静美的舱屋内,于贵妃一把掀开了身前的小几,尖锐的比甲在木板上挠出细细的长痕,吓得身边影子一样的人倒退几步。
动静不小,于贵妃这才想起来这个人似的,觑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还有你这个废物,我连洒平芜都置好了,就让你把他丢进去都能出错,要你有何用!”
“还尸鬼呢,我看你连个干尸都不如!”
——也难怪于贵妃生气,想杀的人没杀掉不说,还要大出血,是个人都会生怒,更何况她还不是脾气好的人。
小莲被吓得一噎,眼圈旁挂着的泪水都凝固住,他委屈巴巴道:“贵妃娘娘,不是我的问题,是于庄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凭空飞来的一个茶杯打断了。
于贵妃双眸阴红,远比尸鬼更加尸鬼,冷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毫无错处,都是本宫义妹的问题是不是?枉她当年救下你,狼心狗肺的蠢玩意!”
长帘盖过窗格,幽暗的烛光下,小莲面色变换不定。
当年,小莲能从一众秀丽柔弱的小倌中脱颖而出,博得于双娣的怜悯和呵护,还撒泼耍赖换得尸鬼的身份,攀上尸鬼中仅次于于双娣的高位,他当然不可能像看上去那么傻。
而小莲会自愿向于贵妃“投诚”,也是因为他喜爱应止玥,而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下,发现于双娣不会帮助他,这才咬牙转投了于贵妃。
而于贵妃的脾气……
没了日光的房间如同暗夜,小莲紧紧抿住嘴唇,獠牙几乎要探出头,他在于贵妃睇向他时,缓缓垂下头去,双膝跪地,“求贵妃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必将亲手斩杀陆雪殊,重启洒平芜。”
“就凭你?”于贵妃轻蔑地哼笑一声。
莲可杀,不可辱!
小莲霍然抬起头去,不知不觉间变长的指甲刺痛了他的掌心,獠牙划破了舌头,鲜血淋漓,他怨毒地瞪向她,这个毒妇,这个毒妇……
而于贵妃虽然傲慢,但毕竟是本届宫斗种子选手,力压各路美女艳男,才能勇夺贵妃桂冠。
她对旁人的目光敏感得紧,拧起眉头回视过去,烛火渐渐映亮他浑浊的眼。
“呜哇!我不要你,我要娘!!!”
正在这时,内室中一声雄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震得小莲一个尸鬼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说是雄壮,是因为大皇子年纪不小了;说是啼哭,是因为他的心智还是个稚童。
听到大皇子的哭声,于贵妃的怒火也为之一顿,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小几,“冒乐,不是叫你给他喂沉眠汤药了吗?你干什么吃的!”
小莲:“……?”他虽然捂住了耳朵,但也不是完全聋了。
沉眠汤药?是传说中那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损毁人脑子的沉眠汤药吗?
在“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的毒药排行榜上,唯一力压“断子绝孙丸”登顶,一骑绝尘的大桃浦沉眠汤药吗?
贵不贵、毒不毒先放在一边,大皇子难道不是于贵妃肚皮里出来的亲生儿子吗?
虎毒尚不食子,于贵妃怎么……
显然,冒乐和他有一样的顾虑,但于贵妃给的回复也很简单,“他本来就是个傻子,再傻还能傻到哪里去?再说,吾儿唯一的用处就是生孩子,他现在身体坏了,让我想抱个孙子都不行,喝本宫的、吃本宫的、用本宫的,还好意思搁那呜呜哭?不杀他都是看在母子情面上了!”
于贵妃骂骂咧咧到这里,才想起害她儿子不能人道的罪魁祸首,不耐烦道:“再废话,本宫亲自把沉眠汤药灌到你喉咙里!”
这话一出,小莲的尸鬼化进程暂时搁浅,重新被吓回成了普通人类,旁边的宫女也看不下去,胆战心惊地提示道:“娘娘,可是大皇子的力气,恐怕不是冒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可以制住,再灌下去喂药的。”
于贵妃:“本宫不是给她准备了木棍?她是饭桶吗,不会把他砸晕了硬灌吗?”
两个人的声音不小,再加上房间不隔音,没过多久,但听“咚”的人体落地声,倒汤声,含混的吞咽声,冒乐拿着帕子擦拭满头的汗水,急匆匆地从内室里赶了出来。
“贵妃娘娘,殿下已经睡下。”冒乐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她略微扶了扶,看都没看小莲一眼,直接走向了于贵妃。
倒是于贵妃瞥了一眼他示意他退下,等到门关上的声音响起,盯了冒乐好一会儿。就在冒乐忍不住退后一步时,于贵妃才幽幽地问:“你身上的系统不是说陆雪殊已经死了吗,那现在这位陆公子是怎么回事?”
冒乐面上的热汗未褪,后背又冒出来黏腻的凉汗,她舔了舔嘴唇,“娘娘的意思是……他没死?可、可这怎么可能,那人碾成的灰,娘娘不是亲眼见到了吗?”
于贵妃本来想拍身前的小几,要抬手时才发现,小几已经被蹬到脚底下,只能握手为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小姝……陆雪殊,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李代桃僵的秘术!”
冒乐觉得“小姝”这词有点耳熟,但是眼看于贵妃眼睛都喷火了,也来不及多想,慌张道:“这个娘娘不必忧心,系统的能耐您也见过了,什么术法也躲不过它的识别的!”
于贵妃回眸,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冒乐只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几乎都能听到蛇信子围绕在耳边的“嘶嘶”声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瑟瑟道:“我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给娘娘了,娘娘明鉴!”
为了能够续命,冒乐连自己是穿书者的身份都和盘托出,这才在登上逃生舟后与于贵妃碰面时,没被愤怒的后者拿刀给剐了。
“倒不是我不信你。”
于贵妃这才收回视线,抬起茶盏微抿一口。
——她说的倒是心里话。于贵妃不觉得冒乐有这个心计可以骗过她,只是比起冒乐的系统,她还是更乐意和清音观主打交道。
虽然清音观主会利用她,但起码明码标价,不搞虚的。
于贵妃垂着眸,长而纤细的睫毛宛若细密的蛛丝,摇摆缠绕在摇晃的茶水浮层,“系统说,只要洒平芜事情一了,我儿的癔症真的能治?”
“倘若杀不成陆雪殊,能杀掉小说的女主也可以吧?”
冒乐没察觉于贵妃若有所思的视线,忙不迭点头道:“这是当然!”
能干掉应止玥,冒乐当然更开心!
纸片人,纸片人,冒乐没穿书前在社交媒体软件上看到“纸片人”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总算明白了。
什么叫纸片人啊?
她现在就瘦得跟纸片人差不多,穿书前,她的梦想是可以暴瘦四十斤,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跟秋叶差不多,体重估计也就四十来斤。
冒乐还不想死,非常想活,而系统和于贵妃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尽管原女主应止玥的话让冒乐犹豫了一会儿,可她现在已经没了别的办法,骨香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她的身子也越发虚弱,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然,如果治不好……
冒乐咳嗽了两下,余光瞥到于贵妃皱眉,忙不迭用手边的帕子堵住溢出的血。
“你这是什么帕子,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冒乐低头看了一眼,回道:“这是大皇子殿下的帕子……专门用来给他擦口水……”
“别说了,赶紧拿出去丢了!几个新帕子,本宫还是有的。”于贵妃嫌弃地摆摆手,原本还想质问的心思也淡了,“你出去前再给大皇子喂上两碗药,本宫还想睡个好觉。”
——再喂两碗,脑子会不会变得更坏先不论,晚上一定会尿床的!
而且,冒乐敢肯定,于贵妃绝对不会给他的亲儿子收拾。
有的时候,冒乐甚至觉得,于贵妃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大皇子这个人,而是能在皇上驾崩之后可以坐上皇座的傀儡……
至于这个傀儡脑子坏不坏,晚上会不会溺尿得暗疮,于贵妃根本就不在意。
望着幽微烛光下于贵妃精致的面庞,冒乐打了个哆嗦,勉强擦去又溢出来的鲜血,没再说话,俯身行礼离开了。
冒乐行至应止玥的门前时,出于自己都不知道的目的,悄悄地将耳朵放在了上面。
然而,除了静夜风声和春虫拍翅的细响,屋内人谈话的声音比涓雨落地的声音还要轻,辨不清楚。
冒乐有点悻悻的,再加上夜间风寒,她夺舍的身子又弱,只好哆哆嗦嗦地拢住身上的厚衣,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睡下。
然而,冒乐不知道的是,她刚才要是不小心将门拉开的话,就可以和里面的人撞个正着。
-
春风送涛,暗生的波澜扑在逃生舟坚定稳固的船体上,夜景也像是要被远处望不清轮廓的层山叠峦吞没干净似的。
应止玥感知到身后人起身的动作,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声音还带着点没清醒的鼻音,“都这么晚了……陆雪殊,你还要出去吗?”
他倾过身,一点儿雨后疏林的清淡香气,轻缓地应过一声。
“杀小莲和于贵妃吗?”
“姑姑不是应下了于双娣,这次不动她吗?”
昨夜虽说是应止玥主导,但是各种事处理下来,疲惫依旧如同温水一样从身体内部涌出,渐渐包裹住它。
——而且洒平芜居然不能被完全毁掉,只能锁了,也不知道于贵妃花了多少的冥珠建成。
而且,不得不说于双娣多虑了,在天道系统的加持下,别说应止玥能杀掉于贵妃复仇了,于贵妃不接着杀她就不错了。
哦,或者陆雪殊,没区别。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应止玥却像是彻底转醒,挑亮了烛火,晕着雾气的眼眸直直看过去。
“陆雪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眸望向她,嗓音低而哑,“是吗?”
应止玥只觉得他是心虚的表现,轻哼一声。
“我告诉你,你休想。”
应止玥看得不能更清楚了,陆雪殊昨晚失血过多,神志不清一口应下来,现在肯定是回过神来,不肯再让她杀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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