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脑发麻,简直看不懂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言辞决绝地否定:“自始至终我的话全都是假的,你该知道的。”
江予淮委委屈屈地撇下嘴角,执着地望着她慨叹道:“呀,真是和你说什么都没用,竟没发现你这样心狠。还以为你会愿意回心转意些呢。”
小明听得鸡皮疙瘩一身,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快些动手吧,这山鬼说话黏黏腻腻的,我受不了了,捅死了事。”
陆时微掌心凝结起股股灵力,环绕周身的风鼓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她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眼睛,沉声道:
“你帮我斩过情丝,今日我就斩一回你我之间的羁绊。谎言里是生不出爱的,我骗过你,你也骗我、利用我,我们一笔勾销。”
而后她倏地睁眼,双目呈赤红,重重横扫,扎进一寸的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单薄的身体,胸膛处炸开一朵金光粼粼的花朵。
随她指尖轻巧的拨动,从二人身体里跌跌撞撞浮出两个小小的蜷缩在一处的魂影,不自觉地手牵着手相依相携。
细细看去,就会发觉,其实是稍高大些的影子操纵着娇小的影子。
是他们被傀儡术窃去的一缕魂。
“从此你我,再无牵绊。”话音刚落,澎湃的灵力聚集着扑向并肩而立正在惬意转圈的小人影,在眨眼间成了飞灰。
承受雷霆一剑未倒下的江予淮,终归是直直地倒在了血泊中。
山鬼面色煞白,身上的青衣难辨本色,几乎成了血色,破败不堪且奄奄一息地仰面躺着,生气极速地流出身体。
然而她亲手画下的上翘的唇角,仍不知死活地朝她扬起一个笑脸。
她突然憎恨天生的笑相,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还有脸在笑?
江予淮侧过脸竭力看着神色漠然的少女,无奈又吃力地说:“时微,你我互相设骗局,也算是此生有缘。今日死在你手里,我无憾了。”
不料她欣然笑道:“非也,我不打算杀你。”
“你又要发什么疯?杀了以绝后患,早些去做别的事不好吗?你想想那养你老太婆!你再磨蹭些,她这辈子的阳寿也就过去了!”小明疾言厉色地催促她。
他眼里燃起的熊熊小火花在随之而来的下一句话里熄灭得干干净净,她说:“得知你失忆后的三日里啊,我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长长久久地折磨你。”
他无言。
“你修鬼道数载又有所成,早就习惯了以更高一筹的灵力压人的滋味吧。也怪当今这修道界不景气至此,也没几个出类拔萃的能来收了你。”她虚情假意地叹息两句,变了话茬说:
“但假如我能取走你的灵力呢?”
“你要做什么?”哀莫大于心死的山鬼慢吞吞施舍给她一个不见喜怒的眼神。
“毁你根基,把你从我身上得到的好处,都拿回来。”这话说得狠绝,字字刻骨。
她唇边的明媚笑意扩散得愈发耀眼,手腕翻飞间血光一闪,扑簌簌尽数坠入祭台上的阵法图里。
霎时间数道覆着赤金色的光华长柱冲天而起,流转间笼罩住整座祭台,模糊中听闻鸟类的清啸声响彻云霄。
一根微茫的丝线飘飘荡荡地悬成了两人间的桥梁,绵延不断的灵力从江予淮的身躯里流向她纤柔的身板里。
修鬼道者,灵力裹挟着冰寒的死气,即使是吸取,亦是万分不好受的事情,她却更是挺直了脊梁骨,闷声不吭地受着。
“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确实是个妙计……”他疼得蜷曲起身子,俯趴在高台上,因着有结界,举目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虚无。
“时微,你是炼化不了我的灵力的,我无力自保,真的是你想看见的结局吗?”灵力汩汩离去,他竟是越发话多。
她费力地瞥他一眼,分明痛苦得一张俊美的脸都扭曲起来,还不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还有气力说话?看来也没那么忧心。”她盘腿坐下,毕力关注于自身的灵力流转,妖力和鬼道的力量交错冲突,撼动着她本就不坚实的根基。
小明高深莫测的声音骤然响起,搅动着她不甚清明的脑海:“陆时微,这么爱耍小聪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样的手脚。”
流窜的灵力横冲直撞,她支撑不住也无暇应答,险些匍匐在地上,打坐的四周亦是布满血痕,触目惊心。
因着无法掌控灵力,高耸的结界渐成透明色,再也维系不住。
祭台下方往来如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真好啊……今日的扶风……”不知不觉间,江予淮面容狰狞地爬到了高台的边缘,俯身努力地向下看去,于缭绕的云雾中仔仔细细地看着行人。
灵力在瞬息间大减,以至他的眼睛都受了创伤,时不时察觉出昏黑来,视物艰难。
但他还是渴盼地张望着,宛如在凝视此生最为珍爱的事物。
是他心心念念护着的城池,是牵挂于心的一草一木,是奉他为山神的芸芸众生。
不如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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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会有一更(抓耳挠腮ing)活力更新你害得我好苦——
和主角一起嘎嘎发疯呜呜
第56章 离愁别恨
约摸是在同一时间,江予淮伸长了胳膊,手掌缓缓地贴住摇摇欲坠的结界,丝状的裂纹飞速拓开。
结界可怜巴巴地晃动几下后轰然倒塌于无形,附于其上的灵力流窜着消散如烟。
他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猛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如你所愿。”他回过头展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呼啸的风肆意地涌入,陆时微飞身而起冲向边缘,默念口诀欲托住他。
然而她起身得太急,神思错乱,一时岔了气息,所起效果只是放慢了下坠速度。
喉头一甜,她马上吐出一口血来,灵力全部淤积着,愣是一星半点都动用不了,眼见他越来越快地坠下,她跺跺脚也一翻而下。
坠落过半,她惊觉自己是发了疯,用不出灵力来,从参天高的祭台落下的结局,除了一同摔成肉泥,再无别的可能。
她到底为什么会跟着跳下来?
来不及再多思,她满心想着抓住他的衣襟,可山鬼平和地仰面躺着,手牢牢背在身后,衣服破破烂烂,硬是不给她半点抓手。
“什么如我所愿?我是要你弱不禁风地活着!你寻死做什么?”她悲愤地高声质问。
他半睁开眼,恍惚地问:“时微,我算不算赌赢了?还是在做梦?”
“我看你们是真的全都疯了!”随一声怒火滔天的吼叫声破空响起,一柄拂尘踏风而来,稳稳地卷住他们,在眨眼间把他们抬起甩到隐蔽的街角。
“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简直是都生了心魔!”见结界破裂携着怒骂声而来的果然是纪轻舟,小道士秉承着救死扶伤的准则,匆匆攀上高台查探。
“你们在做什么蠢事?我若是没有来,是准备双双死在一城的百姓面前?脑子被湖水泡坏了吧!”小道士气得面色通红,劈头盖脸地数落:
“陆时微,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灵力呢?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有望闻问切的医者本能,一眼看出她脉络里横流的两种灵力,估计是恨不得立刻问诊。
“纪轻舟,你是道士,本就该诛鬼,我帮着将你们道观该做的事做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说教?”陆时微尚且站得不稳,却面带骄矜,唇角抿得紧紧的,问得凉薄。
“你讲不讲道理?我还感激你,我不是刚救了你吗?”纪轻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手里也不闲着,在死尸般的江予淮身上摸来摸去,不可置信地问:“发生了什么?他的灵力怎会衰弱至此!”
她气定神闲地答道:“他只剩下维系人皮鲜活的丁点灵力了,不能为祸人世。至于这一剑,了却恩怨。他若是死了,便算是超度了他。”
“最初我要强行超度他,是你说服了我。日前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要解了执念再行超度吗?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听得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地反驳,纤长的手指反复在江予淮冰冰凉凉的身体上探知。
“你没看见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吗?他自己要跳下去,我有什么办法,拦不住一个求死的鬼呀。咦,怎么我的功德还不见涨?”
陆时微说得轻巧,如顽石般僵直地立在远处,正专注地把玩着指甲,摆出半点不受触动的姿态。
没成想街上有眼尖的人留意到了他们这边疾言厉色的响动,又有血腥气蔓延得飞快,惊呼道:“这个气味,好像是杀人了!”
她拄着下巴,白玉无瑕的俏丽小脸上尚且残余着飞溅的血迹,闻言探头笑说:“不是人哦,是捅了你们的山神大人!”
此话一出,骚动暴起,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容,有百姓认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恐惧地窃窃私语:“这不是时微姑娘吗?怎地成了这幅样子?这是杀夫?”
“她恐怕是疯了,还在笑,天啊……”
混杂的声音里,有一个苍老的嗓音亲切无比:“时微,你出什么事了吗?”
是苏婆婆在忧虑又关切地望着她,手里还牵着一脸好奇的子衿。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更无颜面对问询。
陆小煦飞得慢,好不容易费劲追寻过来,被慌慌张张的陆时微在半道截住,简短地问:“小煦,跟我走吗?”
不远处群情激奋,团团绕在角落周围,忧心如焚地守着他们眼里的山神,偶有几个眼神不住向行凶者逃亡的方向飘去。
“啊?”小煦近些日子行善良多,俨然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少女姿态,莫名其妙地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问话,颇有些像父母大打出手闹着要和离时,问孩子准备跟谁,而且眼下看着是严重上许多,父亲那一方都快不久于人世了。
可偏偏她平日里是个留守儿童居多,跟着的多半是便宜道士叔叔。
她稍稍凑近山鬼所处的位置几步,还有着些距离,就被铺天盖地的怨念和死气浸淫得不敢靠近,暗叫一声:“天哪,这鬼怕不是要化为厉鬼了!”
说穿了第一个不计前嫌帮她,将她从黑压压的怨气地狱里拖出来、不再做一只怨灵,能够拥有向往光明的名字的人,是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的陆时微。
尽管彼时的她不过是一只为人傀儡的小雉鸡。
于是自诩该重情重义的陆小煦行动先于意志,豪情万丈地牵住她的手,潇潇洒洒地一同离开。
丝毫不顾及给本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纪轻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无妨,是他的修行。
小煦满心以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奔逃,没想到她只是一路东倒西歪地跑出了雍州城,飞到城外小树林时,就彻底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上去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她终于明白陆时微要拉她一起跑的原因是什么了,不是觉得她要紧,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到了极限,得找个托底的倒霉蛋。
知恩图报的小煦尽心尽力照料了她三日,在她悠悠醒转后不久,吞吞吐吐地问:“时微姐姐,你们到底怎么了?你现在这个灵力看起来很不正常啊,好多的死气!你没有走火入魔吧。”
她费劲力气瞪了作惊恐状的陆小煦一眼,就被问得又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几回,等她安稳好转起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灵力的阻塞也一点点解开,运转流畅起来。
幸好陆小煦从前在山巅为奴为仆时尽心竭力,照顾她这个病号倒也是得心应手,很是细致妥帖。
“你不说就不说吧,那我们之后做什么呀?你看看,好像没多少钱了诶!你穷穷的。”陆小煦给她端了碗白粥,回到了现实温饱问题。
尽管她心里还是思绪纷飞,但赚钱这事迫在眉睫,又是她得心应手的活计。
当下她就揭竿而起找了户人家施展见鬼问话的本事,当晚胡吃海喝一顿。
惨不忍睹的功德没有多少起色,想来那山鬼有纪轻舟那心软的家伙相救,又命大得很,说是快死了也不会快成这个速度。
小明察觉她探知功德,气哼哼地嘲讽:“还知道管功德呢?还以为你打算一死了之呢。”
“那时候大概是真的疯了。”她喃喃自语,也不多做解释。
重归尘世,听闻邻近的青州富庶,陆时微大病初愈,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就百无聊赖地拖着小煦在街上闲逛。
她懒散了多日,一被小明催促着去寻下一个大功德,就借口说自己浑身都疼痛,累得活不下去。
如此这般推脱几个来回,只能干瞪眼的小明偃旗息鼓也不愿理睬她,只作壁上观。
陆小煦倒是乐得在人流众多的地方度日,她修炼的功法就需要与人打交道,任外人看起来,她就是一个分外活泼讨喜的小姑娘。
于是她常常满大街乱跑,和街头巷尾的小贩谈天说地,既予人欢声笑语,又得善念修炼。
陪同听了几回对话的陆时微很快就没了耐性,只觉自己和她站在一处很显苍老,则另寻个茶楼,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更加活活像个无甚生气的老人家。
今日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她,还是从前几日开始就有模糊的征兆,但只要她试图去寻觅锁定,对方便灵敏得气息全无。
应当不是沈临熙,他那种密布的阴沟里的味道,她轻而易举便能闻出来。
况且以他的恶劣性子,只怕也不会躲躲藏藏地跟踪,只会想法子掳走或者直接现身砍死她。
只是如此会隐蔽气息的东西,恐怕是妖族。
紧跟着她定是有所求,无法相会也不是她该急,想明白后她反而落得个松快,只作没发现,牵着小煦左顾右盼,饮酒吃茶。
一大一小晃晃悠悠地路过一处隐蔽的街角,四下无人,角落里有节奏地发出“嘤嘤”的叫声,是在刻意地吸引她。
还是只不会说话的妖,在向她求救。
她让小煦等在原处,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瞄了眼,小角里是一只低垂着脑袋的小妖怪,生得奇形怪状的,蜷缩成一小团。
小妖怪身上沾染着不少亡灵的浑浊颜色,看样子是个麻烦。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路过,但偏生耳聪目明,竟被她听见求救声之下掩藏的是哀哀的哭泣声,悲戚得很。
兽类间的共鸣甚于其它种族,她只听声响便知其心意,这小兽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不知如何做到缀行她们多日,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左看右看,忽觉有些眼熟,摸出几颗饭粒扔在地下,那小兽显是饿急,刚喜出望外地探出头想吃,一见素成这样,当下哼哧哼哧地表达起不满。
她反被惹得笑起来,毫不嫌弃地把它捡到手心观察,不怀好意地问:“九罗,你是来投奔我?这么挑食,我可养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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