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想?”她美目因醉起波澜,“只是我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他希望绾绾是因情投意合,真心爱慕他,才心甘情愿与他成婚,而不是靠一道圣旨,反让两个孩子不自在。绾绾是个心思玲珑的,在感情之事上却迟钝些。不过淮临这孩子自有办法,我这做娘的,放手让他做就是。”
“娘娘思虑周全,那老奴就等着看三殿下抱得佳人归了。”
……
燕怀瑾走后没多久,婧姑姑便下来,说皇后娘娘听闻裴二小姐不胜酒力,身体不适,请她去殿后休息。
裴筠庭从善如流地起身,给了裴瑶笙一个安心的眼神,又向母亲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便跟在婧姑姑身后离席。
还未走近,就见燕怀瑾靠在榻上,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正好打在夜明珠上,折射出一道线,似一把剑,落在他手心。
余光瞥见她来,燕怀瑾合拢手指:“走吧,带你出宫去。”
“出宫?”她眨巴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疑惑道,“好端端的,你带我出宫做什么?”
燕怀瑾睨她一眼:“不是想去长街看看?”
“你!”裴筠庭震惊到后退半步,抬起一只手指着他,“燕怀瑾,你老实说,什么时候收买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见她这副夸张的模样,燕怀瑾屈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掌间,眼睫微颤,“你我相识十几年之久,连你一根头发丝在想什么,我怕是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的手足足比她大了一圈,指尖被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这感觉有些奇妙。
裴筠庭一悸,对上他黑亮的眸子,心间仿佛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第九章 桥边人似月
他们乘着马车,将中秋宴上的众人抛之脑后,大摇大摆驶出宫门。
裴筠庭难得未同他拌嘴,两人各坐一边,各自出神。
马车驶入闹市,车窗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城繁华半城烟,行人川流不息,灯火之下的繁华盛景,此刻近在眼前。
掀开帘子,车窗外正巧有两个孩童追逐而过,后面那个眼瞧是追不上了,便大声唤道:“阿生哥哥!你等等我!”
抱臂倚在马车另一头的燕怀瑾听到这声哥哥,眼皮一跳,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悠悠觑了眼裴筠庭,又在她看过来时收回视线,冷哼一声。
裴筠庭:“……”
这人怕不是吃错药了。
见他嘴角都要耷拉到地上,满脸不虞,裴筠庭狐疑道:“你莫不是在生气吧?”
燕怀瑾不搭腔,神色寡淡,敛着眸子,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裴筠庭微眯起眼,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是了,她只消一看,便知这位爷在生闷气,偏自己脸皮薄嘴又硬,从不主动说,要旁的人发现他不开心,拉下脸来哄他才够。
瞧给他惯的。
裴筠庭嘲道:“有话就直说,别白长这嘴。你若是不想与我出来,我下车回府就是,在这看你甩脸子作甚。”说着作势要唤外面的展元停车。
放眼普天之下,有几人敢这般训斥三皇子,甚至毫不犹豫拂了他的面子。
偏生这位是三皇子自小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小青梅,此刻听闻她要走,忙伸手将人拉回座位上,俯身靠过去,将她堵在一角:“不行!”
裴筠庭梗着脖子与他对视:“那你告诉我,因何生气?”
“我……”他望着裴筠庭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最后转过身,懊恼道,“你自己想!”
她都要气笑了,“你爱说不说。”
见她真的不再问,燕怀瑾反倒更气,沉声道:“对燕怀泽是和风细雨,对我却冷眼相向,裴绾绾,真有你的。”
裴筠庭转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是惊诧于他的歪理,须臾又明白过来,他大约就是因为这事气到现在。
思及此,她面色稍许缓和,正斟酌如何与他说清自己对燕怀泽复杂的情感,燕怀瑾却因没听到她的回答,以为她是不愿解释,心中酸胀不已,越想越觉得委屈。
明明先遇着她的是他,护着她的也是他。自己的心意都这般明显了,她却好似半分未察。他向来倨傲矜贵,从小到大,除了裴筠庭,他从未对哪个姑娘这样偏心纵容,可她……
燕怀瑾心中不知打翻多少醋坛子,开口便刺:“某些人,阿泽哥哥阿泽哥哥,叫得可真欢啊。”
她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呵,我怎么从未听你叫过我哥哥?”
“你对我摆了一晚上臭脸,就为这个?”
“……”燕怀瑾噎了一下,小声嘟囔,“不然呢。”
裴筠庭回击道:“三殿下天潢贵胄,深得盛宠,谁敢与你攀亲带故。叫哥哥?南平郡主都不敢的事,我……”
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燕怀瑾打断,抓着她的那只手略微用力,随后直直望向她眼底,认真道:“我与南平除去那点交情外什么都没有,在我眼中,南平仅仅只是妹妹。裴绾绾,你该不会是怕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南平,开什么玩笑?”
这回轮到裴筠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宴上喝的酒仿佛都在这一瞬奔涌上头,她手脚发软,心怦怦直跳,脸似火烧一般烫起来,一双眸子却亮晶晶的。
“就知道从你嘴里吐不出好话。”她嘴硬道。
车外的展元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会儿捶胸顿足暗自替主子着急,一会儿又不愿再听他们打情骂俏。
他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
两人下了马车,没让人跟着,只有暗卫守仍在附近。
因着先前在车上的对话,导致现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裴筠庭走在前面,颇为新奇地左顾右盼。她鲜少有机会在佳节出门玩耍,上一次还是两三年前,故如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燕怀瑾跟在她身后半步,在裴筠庭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护着,不许旁人碰着她半分。
两人走在大街上,引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
容貌生得这样好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实属少见。
裴筠庭察觉四面八方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脚步一顿,随即回头瞥一眼面无表情的燕怀瑾。
她一直知道燕怀瑾生得好看。
此人骨相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贵气逼人,偶尔却又带点不易察觉的烟火气。棱角分明,眼尾挑星芒,唇齿蕴酒意。
是燕京多少姑娘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感觉到她的目光,燕怀瑾侧过头来:“怎么了?”
“嗯?”裴筠庭从一瞬的走神中回过味来,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儿有猜灯谜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行至摊前,二人随手抓起灯笼上挂的木牌,牌上写着谜面——“欲上月宫折桂枝”,她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答道:“高不可攀。”
卖家笑着恭喜她:“姑娘好生聪慧。”
燕怀瑾见状,顺手拾起另一块木牌,牌上的谜面则是:“云盖中秋月,雨淋元宵灯。”
谜底是一个四字成语。
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只顿了一瞬便答:“下落不明。”
如此反复,未过多久,两人就把摊上的灯谜猜了个遍,毫无悬念地赢走了奖品中最可爱的兔子灯。
瞧见裴筠庭抱着兔子灯,乐不可支的模样,燕怀瑾悄悄勾起唇,好似被她的喜悦传染一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底那点醋意和愠怒,也因她这一笑,不自觉消散,变得柔和起来。
再往前走,就见不远处许多人围成一圈,不时发出阵阵惊呼。裴筠庭起了好奇心,正要挤过去一探究竟,却被燕怀瑾攥住手腕拉回身前,低头耳语道:“那儿人太多,不安全,别往前去了。”
“可是我想看……”她有些遗憾,不时转头看向拥挤的人群。
“是些异族人在表演幻术和驯兽,你要是喜欢,我找个地方带你看。”
“好。”
裴筠庭任他护着自己,在人群中逆流而行。
街道左右的人太多,摩肩接踵,眼前的路被燕怀瑾宽大的肩膀挡得严严实实,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从小到大,无论惹了什么祸,只要有他在,裴筠庭从来毫发无伤。
交握的手上传来他掌心的温热,连带着她自己的心也被捂得暖暖的。
……
燕怀瑾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楼台上,这里能清楚地将长街景色收入眼底。
熙攘市集,纷繁扰攘。
夜里的燕京被红火的灯海照亮,异族的杂耍人喷火变戏法,驯兽师引着猛兽表演,这些对裴筠庭来说,实在太过新鲜,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在看杂耍,燕怀瑾在看她。
街道旁,运河里的水仍静静淌着,同他暗藏的这份爱意,十年一如日,静默无声。
中秋的圆月倒映在水面上,偶尔因微风吹拂,掀起淡淡的波澜。
他敛下一身疲惫,满心满眼都是身边的姑娘。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第十章 永昌小侯爷
回府途中,裴筠庭想起燕怀瑾让暗卫传的话,纳闷道:“此前你曾派人告诉我,宴上不要答应任何人的邀约,可除你外也无人相邀啊?”
燕怀瑾原先还懒散地靠在车壁上,闻言险些跌坐在地。
在裴筠庭的一再追问下,他挠挠头,面红耳赤地道出真相:“我……我原想带你去别处的,怕有人截胡,才出此下策。后来看你想出宫去玩,我便求了母后,好允我带你出去。”
裴筠庭:……
亏她还担惊受怕这样久!
只不过自中秋夜后几天,裴筠庭便再没见过燕怀瑾的影子。
找来暗卫一打听,才得知他被仁安帝派去了幽州,具体所为何事,暗卫也摇头说不知。
此次应是秘密外派,朝中尚无几人知晓,燕怀瑾亦未多言,想来兹事体大,并非她这般身份可以知晓细节的,遂作罢。
但裴筠庭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歇。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请过安,便又打算扮成那副翩翩小公子的模样出门去。
出别院时,正巧撞上从裴照安书房归来的裴长枫和裴仲寒。
裴仲寒瞧见她这身打扮,先是猛然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快步走至她身前,将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调侃道:“哟,这不是咱们侯府人见人爱的裴小公子嘛。”
裴筠庭颇感头疼。
她自小偷摸与燕怀瑾出宫,习惯扮作男子,用以掩人耳目。每每被问及,她都直接报裴仲寒的名字,瞧出不对的人因着三皇子的身份自然不敢多言,瞧不出的也只会觉得侯府世子与三皇子关系亲近。
裴仲寒对此知情,非但如此,长房所有人都可谓心知肚明。
她从未用这个身份惹过什么大祸,又常与燕怀瑾待在一处,谁有如此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她,久而久之,便都由她去了。
裴长枫跟过来,趁她与裴仲寒说话的空隙仔细端详:“绾绾,你如今的手艺越发炉火纯青了,单看相貌,实在难以发现破绽,若非我是你大哥,乍眼一看,只怕真会觉得你是哪位大人府上身子羸弱的小儿子。”
饶是再厚的脸皮,听到这话也难免变得害羞。
“大哥……你就别再取笑我了。”
“瞧这俊俏的小脸蛋,绾绾,你别出趟门,拐个姑娘回来成亲啊。”
她男子的扮相,裴仲寒不比裴长枫,也就见过一次,如今再看,不禁啧啧称奇,顺带有意揶揄几句。
兄妹几人说说笑笑好一会,走前裴仲寒又开始摆着一副表情古怪地盯着她,直至裴筠庭面红耳赤,裴长枫出言打断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开。
……
有了之前的教训,此行裴筠庭便老老实实带了在身边丫鬟。
可即使扮作男子,故意描了浓眉,也难掩她的好风华,稍作改动的眉眼瞧着并不突兀,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少年气。
“小郎君”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引得街边小娘子频频侧目,有几个胆大的,还使劲朝她身上扔香帕。
裴筠庭打头一回觉得大齐民风太开放不是件好事。
行至潇湘馆附近,她抬头,一眼望见门口迎客的鸨母,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那日活色生香的场景。
其实她去潇湘馆,是为打探消息,故带足了银钱,准备大展身手,可一切都被燕怀瑾和那两人的闯入打断,实在可惜。
今日她没打算去潇湘馆,领着银儿轶儿拐过一条街,径直往烟雨阁去了。
近年来大齐在茶叶种植上已颇有建树,朝野上下,寺观僧道,饮茶成风,盛极一时。裴筠庭儿时闲来无事,常跑去太傅府的藏书楼里看书,顺道林太傅身旁耳濡目染,学到不少饮茶之道,故对此有几分了解。
烟雨阁在燕京开张不过半年多,却远近闻名,乃是燕京达官贵人常来的高档茶馆,亦为文人雅士聚会、叙谈会友、吟诗作画、品茗赏景之地,更是富商巨贾洽谈生意之所。
更重要的是,烟雨阁的顶楼,坐镇着这儿的阁主,若给足他想要的物什,就能打听到所有你想探听的消息。
此刻裴筠庭人还在阶梯上,便隐约听到有谁正唤她的名字。
循声望去,就见周思年半只脚在门外半只脚在门内,扭过身子看她,笑得傻里傻气。
见她看过来,他忙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淮临没陪着你一块吗?怪可怜的,要不要与我一起?”
裴筠庭犹豫片刻,嘴上说着“我一点也不可怜”,却还是抬脚往他的隔间走去。
说起来,似乎是周思年与她说烟雨阁的茶水很不错,醇香馥郁,沁人心脾,又讲了些有关烟雨阁顶楼的故事传闻,使她有了印象,从而有兴趣前来一探究竟。
入座后,裴筠庭发现跑堂小二竟端上来三盏茶具,便道:“怎么,你有客?我方便继续待在这儿吗?”
周思年摆摆手:“何必如此,你们都认识,有什么可避讳的。”
“我认识?”
“是呀。”周思年一脸无害地点点头,“永昌侯府的傅小侯爷,你总归认识吧?”
岂止认识,简直是不打不相识,甚至导致如今她一见到这缠人功力有十成十的小子,便想撒腿跑开十里远。
永昌侯老来才得了这么个嫡子,自小捧在手心,乃是仁安帝敕封的小侯爷,身份尊贵。
永昌侯一脉算皇后一族的远亲,有几分交情,傅伯珩偶尔入宫,抑或在街上瞧见燕怀瑾,都会兴冲冲地上前打招呼。
原本二人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傅伯珩年龄尚小,燕怀瑾和裴筠庭这两位“传奇人物”在翰林院结业那年,他才初入院。此后在院中断断续续听说了不少他们的丰功伟绩,竟生出心驰神往之意,又不知从哪打听到裴筠庭剑法了得,非要她做自己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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