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我习惯了。”不等百里子苓开口,桑吉先说了一句。
“是,是,是,我该检讨。来,桑大人,里边请!”
百里子苓赶紧放了手,退了一步,让桑吉走在前面。
军营里听说京城来人了,都想过来看个热闹,远远瞧见百里子苓跟一个身穿正三品文官袍的男人勾肩搭背,那也是开了眼界了。
第156章 156、战与和(6)
“这是王爷的亲笔信。”进了大帐,桑吉双手把赵怀给百里子苓的书信奉上。
没有旨意,仅仅只是一封书信,而且还是以家书的名义。
排头就是‘子苓吾妹’,这让百里子苓心下一沉。既是家书,无论信里写了什么,都只代表赵怀的个人意见,不能当成旨意。
随着信的内容读下来,百里子苓顿时有种凉凉之感。
“他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子苓抖了抖那信纸。
桑吉叹了口气,出门之前他就猜到百里子苓会是这个反应。因为,这封信是赵怀口述,桑吉代笔。
虽然信的末尾盖有赵怀的私印,但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封家书。
“陆先生,能请你先出去吗?我有几句话跟将军说。”桑吉转身对陆筝道。
陆筝自然嗅出了不妙的味道,起身朝桑吉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百里子苓把赵怀的信扔在了地上,桑吉知道她此刻很冒火,上前把信给捡了起来。
信是他代笔的,一字一句他都背得下来。
他轻轻掸了一下纸上的泥灰,然后道:“我这文笔如何?”
“桑老二,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种信,你居然会给他代笔,怎么想的?”
桑吉点点头,拉了百里子苓坐下,“将军,咱们不急,慢慢说。”
百里子苓这一坐下来,只觉得头有点眩晕,稍稍用手扶了扶额角。
“将军,他如今是一言九鼎,我这个正三品的文官能给他代笔写封家书,那也是他看得起我这两笔字。”
“嘿,桑老二,你如今倒是越发没脾气了。”百里子苓突然觉得桑吉变了好多。
从上都被围,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她与桑吉的身份都变了,官是越做越大,但事也越来越多。
“你看看他这信,说的都是什么屁话,你还进士出身,写这种东西的时候,就没提醒他要点脸?
堂堂的扶风王爷,太子亲爹,他居然说战与和让我自己看着办。老娘不过是个替他赵家守疆戍边的粗人,让我看着办?
行啊,等雄鹰部打过来的时候,老娘就打开关门,请他们进来,想拿什么拿什么,最好全他娘的给拿光得了。”
百里子苓自然说的是气话,她也是被赵怀这信给刺激了。
赵怀这封信也挺有意思,从头到尾讲到的都是他们兄妹二人。
兰阳公主小时候体弱多病,而他们的母亲因为位份不高,宫人多有怠慢。冬日里缺些用度,就连取暖的木炭宫里给的也是最差的。每每点燃那木炭,又湿又呛,满屋子都是烟。
兰阳本来身子就不好,总是被那烟呛得一直咳嗽,整个冬天都没有好过。
再后来,赵怀封了郡王,可以出去开府独立,但他这样的郡王,既没有背景深厚的母家作依靠,母亲又不是得宠,更没有什么职位,除了每年那点俸禄,再无别的进项。
所以,他才自请去了军营。
当时他会选择去百里老将军的军营,原因很简单。老将军征战多年,颇有军功,跟着老将军,他也是想立一份军功的。
想着,待他得了军功,高坐在皇位上的父亲或许会多看他一眼。
但是,没有。
他去军营,只招来了兄弟们的嫉妒以及各种闲言碎语。说他想争太子,想揽权,更想把百里老将军等收归自己的门下。
闲言碎语恶毒,他自己有麻烦也就罢了,却还为此给百里老将军招惹了是非,这是他为什么后来会离开军营,只能明面上与百里家断了往来的原由。
如今,他唯一的妹妹却要为这个国家去和亲,别说是他舍不得,就算是舍得,他也不会同意的。
没有受到国家照拂的公主,为何要为这个国家奉献这一生,他赵怀不答应。
但是,亲还是要和的,只不过和亲公主换人了。
既然萧宗元就在五河口,和亲公主换人一事,便由百里子苓去跟萧宗元谈。当然,如果百里子苓不想谈,他赵怀也不介意一战。
所以,战与和,让百里子苓看着办。
“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理解王爷的心情。”桑吉说道。
“怎么?桑老二,他封了你武诚侯,给了你正三品的文官,你立马就替他说上好话了。理解,谁他娘的理解我?”
桑吉又点了点头。
“你点头个屁呀,说,你什么意思?还是你们家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
“桑尚书这一回倒是持反对意见,他反对和亲公主换人,理由嘛,自然是怕萧宗元翻脸。至于我个人……”桑吉沉默了一下,“换人,也不是不行。”
“桑老二,你说的什么屁话。现在换,还让我去跟萧宗元去谈,我告诉你,没有第二个结果,萧宗元会立马翻脸,就算我能把他扣住,那又有什么用,那十万大军随时能杀过来。他萧宗元敢来五河口,也就不怕我把他扣住。”
“将军,你知道熬鹰吗?”
桑吉这一问,百里子苓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是探一探萧宗元的底?”
“虽然现在南陈确实不宜有战事,他萧宗元也就是吃准了咱们不敢打仗,所以才敢跑到五河口来撒野。
王爷的性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能花那么多年时间,下那么大一盘棋,就不可能一上位就向萧宗元低头的。我个人也不主张现在低头,如果现在低了头,以后想再抬起头来,就不容易了。”
“我想,这也是王爷为什么调你来北方的原由。你能打,你也能镇得住下边那些将领,而且你还能威慑萧宗元。
如果镇守北方的是别人,萧宗元可能还真不惜一战,但因为是你,他还真未必敢动手。我来之前,与王爷和几位大人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这一次试探,是可行的。”桑吉又道。
听桑吉这一说,百里子苓心头倒也有了点谱。
此前,她只想到这种情况之下,无非就是战与和。显然,她这个粗人想得还是少了。
在战与和之外,还有再撑一撑萧宗元的这一步。这一步看是危险,但如果萧宗元最后答应和亲公主换人呢?那不就皆大欢喜。
退一万步,就算萧宗元不答应,百里子苓也能让萧宗元回不了雄鹰部。那么,不管那十万大军杀不杀过来,一个十二岁孩子做鹰王的雄鹰部,肯定比萧宗元做鹰王要好对付得多。
毕竟,萧宗元若是死了,守旧派的那些势力会立刻反扑,他们内部会先杀上一遍,不管谁最后做了鹰王,对于南陈来说,都会有一段时间可以休养生息。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总算是点了点头。
“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百里子苓问桑吉。
“按王爷的意思,我会先陪你去跟萧宗元谈第一轮,看看情况。如果第一轮就掀了桌子,那,将军可能得替我备一副甲胄,再挑一件称手的兵器。”
“行啊,那我得多刺激刺激鹰王,争取让他第一回 就掀桌子。”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可不认为这是百里子苓的玩笑,毕竟埋羊谷是她心中的刺。
这根刺没有拔出来,早完都得长出脓疮。
午饭是易风的手艺,一锅热气腾腾又味道鲜美的羊肉汤。桑吉喝了一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北楼关喝羊肉汤的情景来。
“将军,可还记得我到北楼关之后,第一次吃这羊肉汤。”
“记得,当然记得。”百里子苓立马笑起来,“陆大哥,你当时是没看到,咱们侯爷那时候简直就是少爷秧子。
他来北楼关是当兵的,可那吃穿用度,讲究得跟那秦楼楚馆里的小倌一样。说,吃了这羊肉身上有味,死活不肯碰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让陈庭和易风把他给按在地上,生生给灌了一大碗……”
百里子苓说到陈庭,突然鼻子有就些酸,这么好的羊肉汤,陈庭是吃不到了。
“将军!”桑吉拍了拍百里子苓的肩膀,算是安慰。
“十五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陈家,陈夫人让我谢谢将军,不只给陈庭追封了爵位,还送了那么多抚恤金过去。”
“爵位这东西,就是个屁。但,陈庭在军营那么多年,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他该有这个么屁。甭管他死不死,那就是朝廷该给他的。”百里子苓一说起这事吧,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她十三岁入军营,见过太多战死沙场的人。
陈庭当年跟着她杀进埋羊谷,救了那么多南陈的将士出来,未得寸功。之后,又随她南征北战,屡次向朝廷请功,但朝廷都没有给。这一回,为了守卫上都,陈庭都战死了,如果朝廷再不给,她百里子苓绝不答应。
陈庭被追封为一等恪靖伯,世袭罔替。
“我久不在京城,以后,陈庭家里你多照应着。缺什么,差什么,只管给,回头我再给你补上。还有他那儿子,等到年纪入学了,找个好先生,将来别让那孩子拿兵器,还是拿笔杆子吧,至少不用让家人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天人就没了。”百里子苓又道。
第157章 157、战与和(7)
一碗羊肉汤忆起了陈庭,百里子苓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将军有心了。我听说,朝廷赏赐下的那些财物,将军都兑换成银钱作为抚恤金给了因守卫上都战死的将士家属。这件事,在军营中传开了,都说跟着你卫国公,哪怕是战死都愿意。”桑吉道。
“人们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百里子苓从来都不会薄戴跟着我上战场的将士。不过,这事既然传开了,怕是朝堂上有些大臣又要嚼舌根子了。”
“嚼舌根子的或许有,但顶多是私下里,如今这个局面之下,还没人敢拿到朝堂上来说。国公爷,你如今的威慑力比之当年老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吉这话里似乎有话,陆筝听出来了,百里子苓也听出来了。
陆筝道:“侯爷,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在上都城墙上拼的是命,如今在北方守的是疆,要说威慑力,那也是对敌人。至于说跟老将军比,将军如今倒还真不及老将军。
至少,老将军那时候手下有几位与之征战多年的兄弟,还有两个能征善战的儿子。将军嘛,除了我这个拿笔杆子的能驱使,那也就是易风那根烧火棍了。比之老将军,那还差得远呢。”
陆筝自然是帮着百里子苓,而且上都守卫战的时候桑吉就看出来了,这个带着七八百人星夜兼程赶来的‘鬼公子’,是可以为了百里子苓去死的。
这种交情,可遇而不可求。
但她百里子苓值得有人为她如此。
桑吉听了陆筝的话,看了看百里子苓,笑了一下,“陆先生不必如此防备我。我与将军也是过命的交情,就算真要给将军下刀子,那也是面对面,不会背后捅一刀。”
陆筝刚要解释,却被百里子苓阻止,“陆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子渊,你我虽然只有两年交情,但也确实一起经历过几回生死。
我从不觉得你桑子渊会给我下刀子,就算哪天咱们真的没法站在一条战线上,你也肯定是与我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手,而不是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侯爷,陆筝乃乡野村夫,说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侯爷海涵。”陆筝很识趣,立马起身给桑吉赔礼。
“陆先生客气了。你鬼公子若是乡野村夫,还有几人敢称自己是读书人,是英雄。”桑吉道。
“侯爷过奖了。”
午饭之后,桑吉说要去校场看看士兵们的操练情况。
百里子苓想着许久没与桑吉过招了,便有些手痒。陆筝似乎看出她那点心思,在桑吉与张及、秦池闲话的时候,他在百里子苓耳边小声道:“将军还是别跟侯爷动手。无论输赢,都会不好看。”
百里子苓一想,也对。如果是她赢了,桑吉如今是文官,她一个将军赢了一个文官,这有点欺负人。
如果是输了,那可就更丢人了,连一个文官都打不过,下面将士得如何看她。
不过,桑吉终归还是手痒,挑了一位校尉与之过手,说是活动一下筋骨。
都知道桑吉曾经是百里子苓的副将,而且还在上都守卫战中立了奇功,这样一个正三品文官,绝对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果然,一交手,便不少将士替桑吉叫好。
“将军信他?”陆筝看着校场上舞动着长枪的桑吉,低声问了一句。
“从前在百楼关的时候,无论是我二哥还是菘蓝姐,都让我防着他。说他就是来监视我的,还说他老子如何如何……他那时候或许是带着命令来的,但两年的时间,他从未在背后给我使过绊子。
若是真有,我在北楼关的两年,怕是也不能太平了。我信他,信他能成为南陈的脊梁,信他任何时候都会以大局为重,更信他不会给我下刀子。但是……”
百里子苓说这里,没有再继续。
桑吉赢了那校尉,伸手拉起那校尉时,围观的将士一片欢呼之声。
桑吉朝大家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把那长枪往地上一杵,道:“我桑吉虽然是文官出身,可是,既然是给卫国公做了两年的副将,那自然也不能给卫国公丢人。所以,大家都认真操练起来,卫国公带的兵,没有一个是怂的。”
他这话音一落,全场掌声,都大喊着‘国公威武,侯爷威武’。
桑吉这一出,又一次给这些将士上了一课,百里子苓带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前有那二十人技压群雄,后有陆筝惊艳四方,如今再有桑吉华丽登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
“将军,我这都一个月没拿兵器了,是不是退步了许多?”桑吉走到百里子苓跟前,额头上还带着汗。
“侯爷这还叫退步啊?那我下边那些将领怕是要没脸了。”百里子苓笑道。
“将军夸我就罢了,这还连带着打翻了一船的将领,我可要招恨了。不过,我是真怀念咱们在北楼关的时候,没事这样打一场,痛快。”
桑吉这一感慨,百里子苓就想起每次与桑吉对打,他都输得很彻底,但却总是越输越打,越打也就越厉害。
“走吧,我带你转转。正好,还有件事跟你说。”
百里子苓走在前边,桑吉跟在后边,陆筝自然也就没跟着。能让百里子苓说出来刚才那番话,桑吉也就值得他信任。
五河口的军营倒是比北楼关大了太多,加之这两日雪还没有怎么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他们二人走在这雪地上,倒是像极了在北楼关时的模样。
站在五河口的关楼上,远眺北方草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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