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输啊,蒋怜想不通。
她没钱了,也没什么东西可典当了。
蒋怜倒在赌坊角落里,抱着一坛酒,猛灌着自己。
几个人将她包围,说是她输了之后,欠下的赌债还未还。
蒋怜身无分文,当然还不起。
一个男人弯腰,捏住了她的下巴。
蒋怜一酒坛砸在他脑袋上。
“臭娘们,敢打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几个男人一拥而上,要揍她。
忽然之间,一把剑的银光挑开了那些男人,只一会儿工夫,那些男人便倒地不起。
出剑者很快隐在角落中。
蒋怜坐在地上,呆呆想了许久,才记起来,她不是一个人。
陆衡清的人,自始至终都在暗中监视着她。
陆衡清……
蒋怜想到这个名字,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掉了下来。
他到底要走多久才会回来。
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蒋怜感觉浑身发冷,她抱住自己,缩在角落中。
他走之前,连句招呼都没跟她打,没有跟她保证何时回来,也没有抱抱她,摸摸她的脑袋叫她照顾好自己。
蒋怜想着眼泪越掉越多。
他是不是抛弃她了。
她要去找他。
蒋怜额头发烫,头晕得厉害,身上只穿着件在赌坊时能穿的单薄衣裳,走近夜晚寒凉的京城里,遥望着南方,一脚踩进雪里。
陆衡清说过,他往南去了。
如果一直朝着南走,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他。
找到他,就能问问他,是不是抛弃她了。
蒋怜走着,一直在漫天大雪里走着,直到最后,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原来是烟花。
原来今日,已到除夕了。
七岁那年除夕,她和爹娘一起吃了年夜饭,晚上缠着娘亲讲故事,然后沉沉睡去。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过过那么安稳的除夕。
桃花楼的除夕夜,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那些恩客敬酒,任他们搓摸自己的脸蛋,对自己说些含糊不清的脏话,等蒋张氏收养她后,每个除夕夜,她都要给他们做饭,洗衣,擦地,忙到半夜,还要被逼去寒冷的山上给他们的祖宗守坟,请祖宗们原谅她在妓馆待过的过错。
而今年,是她嫁给陆衡清,过的第一个除夕。
她在雪地里,等一个不知归期是何时的人。
陆衡清……
蒋怜找了个店铺后的漏风的柴房,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尽量躲避风雪。
她不停抽泣着,眼泪一颗接一颗,几乎要流干。
好想他。
好想好想他。
第35章 病中(1)
多日奔波终于返回京城, 陆衡清先进陆家,与陆家夫人们用了饭,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四弟和侄子侄女。
翰林别院他未曾再踏入一步, 霍鹰匆匆来要与他说蒋怜之事,也让他打住, 陆家人更是没提蒋怜, 陆衡清心情愉快,去了隐月楼, 应荔山书院的先生邀请, 与昔日同窗重聚,一同聚餐, 赏月饮茶。
“你们啊,如今都长大了, 为朝廷效力, 一个个出类拔萃, 老夫看着啊, 着实欣慰,”常年教习他们的吴先生喝得有点多,醉意朦胧, “老夫希望我的学生,永远都可以如此忱挚,既为官,便心系百姓, 心系朝廷, 遇到困难, 绝不退缩推脱,甚至知难而上……”
吴先生说着说着, 又喝了起来。
“先生,您少喝点。”一旁的戚砚明生生挡下他的酒,“再如此和,师娘看见了,又得说您。”
这话一出,席间好些个学生忍不住笑了。
吴先生一脸不意:“无妨无妨,我今日是开心,你们可是老夫带出来最优秀的一届学生,云剑,你,远梁你们都进了翰林院,陈峰刘一达他们也去了地方勤恳做事,不日就要调回京城,就连我这些女学生,苏誉心罗雨宜陈雪妩,都也能进女撰院继续修习,老夫高兴啊……”
“先生是不是还忘了谁?”戚砚明看着吴先生,又笑着问。
“我自是知道,今日圣上还与我提起,衡清啊,还不到二十,就敢下遥远深山查江湖之案,你此次办事有功,连带老夫都沾了光被圣上赞扬,老夫有你这样的学生,死而无憾了。”吴先生又道。
“先生谬赞了。”陆衡清连忙道。
“唉,那可不是,”吴先生摆手,“老夫只说实话,衡清啊,以你实力,老夫相信,再多努力,便可提前下江南做官,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陆衡清默默听着,继续给吴先生敬酒。
“有你们这群学生,是老夫的福气……”吴先生吃了他敬的酒,又突然叹了声气,“唉,只可惜啊,老夫还是有败笔,教过如此多学生,想过学生平庸,但从没见过那样不成器的,这蒋怜啊,老夫一想起来,就心痛……”
吴先生忽然提起蒋怜,一瞬间,热闹的宴席变得安静起来。
“她若在学业上稍微上进一些,老夫便可以帮她去女撰院,若是学业不行,人乖巧一点,老夫也能帮她牵一个好人家,但她偏偏是那般做派,如市井狂徒,出言不逊,行事恣意,在学院闹得不得安宁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去祸害我的得意门生!这让老夫,怎能不生气,不心痛!”吴先生忍不住道。
席间一群同窗静静听着,目光已经从吴先生移到了陆衡清身上。
陆衡清沉默地喝着茶。
“衡清啊,蒋怜这孩子,的确害苦了你,”吴先生顶着喝红了的脸,又对陆衡清道,“你就是太过重礼节,不忍对蒋怜下狠,也不必顾忌同窗之情,该马上和离便和离,莫要让她再折磨你,至于那丫头,唉,生性顽劣,管无可管,教无可教,除了远离,别无他法,让她自求多福吧,唉。”
吴先生说完,低下头去,除了叹气便是叹气,一句话再也不想说。
……
一场师生宴席终于到了尾声。
吴先生今日喝得太多,被几个学生抬上了轿子送走了,因今日是上元佳节,其余人大部分已有家室,也四散离开,陪着家人去逛花灯。
“你们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众人离去后,方远梁从远处牵着自己妻子的手,走了过来,对陆衡清苏誉心戚砚明陈雪妩四人道。
“予竹还客气什么,陆子遥不在这二月,凌小姐不是一直跟我们一道吗,哦,你是怕陆子遥介意?”戚砚明斜着看一眼陆衡清,又道,“哎予竹,你管什么陆子遥啊,他早就不常与我们来聚了,还不如凌小姐与我们聚得勤,与其问陆子遥是否介意凌小姐,倒不如问问凌小姐,介不介意我们再多带个陆子遥。”
这话一出,苏誉心就笑了。
陆衡清道:“是我最近太忙了。”
“你是最近?你一直都忙,”几人一起走在街上,一边赏着花灯一边聊,戚砚明又对陆衡清道,“你成亲以来,与我们相聚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行了戚二,”苏誉心又道,“原谅原谅子遥吧,若非他娶了蒋怜,闹得鸡飞狗跳,哪还会总没时间与我们一同游乐。”
“这倒也是,不过陆子遥,你不要马上与蒋怜和离了吗,”戚砚明又拍着陆衡清的肩,“和离之后,我得看见你的人。”
陆衡清听着他的话,忽然眉头皱起来。
“我记得我马上要和离之事,似乎还没有告知过你们,你们如何而知。”他看着面前的朋友们。
“这不肯定的,你都把蒋怜赶出来了,这不是要和离是什么?”戚砚明又大咧咧道。
陆衡清眉头皱得更紧:“我何时说过赶她出去。”
“你没有?那怎么可能,”戚砚明继续道,“你不在这二月,我们经常看见蒋怜在这京城闲逛,流连赌场,半夜都不回去,喝醉了在街上与人吵闹,甚至打起来,她倒有两下子,寻常男子打不过她……要不说刚才吴先生说起蒋怜呢,那蒋怜寒冬半夜与人吵闹,正巧就在吴先生住处附近,吴先生出去一瞧,是她赌钱和人发生了争执,吴先生本想帮她,却被她甩开,还骂了几句,然后跑走了,这蒋怜日日夜夜吧不是赌场就是戏楼,到后面钱全输没了,吴先生还见她酒醉睡在人家后院的草垛里,不是没想过帮她,是蒋怜不让,一靠近就逃,就骂我们多事,看她那般模样,我们总算明白你平日过得什么日子了,你赶她出来,我们着实理解,就蒋怜这样的,真是谁娶谁倒八辈子霉!”
陆衡清停下脚步。
“怎么了陆子遥,哦我如此说你也别难过,左右你定是要与她马上和离的,以后就不倒霉了……”
“你说她,睡在草垛里,为何?”陆衡清沉声开口。
戚砚明道:“你赶她走时,定给了她一大笔钱财吧,我们最后打听到,她将钱全输在赌桌上了,起先还有客栈住,后来就露宿街头,我们也想帮她一把,但她不肯,躲得飞快,找也找不到她,本听闻她是宿在那个市井混混朋友家,不过昨日我还听说,她似乎是躲在人家店老板的柴房里,还被人赶出来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怎么又来了,给老子出去!赌钱输给老子,还打老子,看清楚,这事老子开的店,你就是冻死,老子都不会管你!”戚砚明话还没说完,旁边一间古玩铺子里,一个男人粗声大喊。
一瞬间,街上人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子躲开那店老板要踹过来的脚,跑得飞快,朝大街上跑来。
“你给我站住!你欠老子的债还没还呢,老子债还没跟你算完呢!”男人又立刻大喊,追了出来。
脏兮兮的女子踏着她同样脏兮兮变成灰粉的裙子,竭力往街上跑着,想甩开老板的追逐。
可一个着急,扑通一下,她被街上的石头绊了一脚,直接摔在了地上。
陆衡清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摔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露出吃痛的神情,又不自觉抬起脑袋来,朝他看去。
可好似精疲力竭,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
一瞬间,陆衡清定在原处。
“蒋怜?!”他身边的友人们,认出了女子,已经叫出了声。
第36章 病中(2)
“蒋怜, 把这喝了。”
蒋怜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自己视线一片明亮,周身不再被寒风裹挟, 而是一片温暖,身下也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 而变得柔软舒服。
她迷茫了许久, 两眼终于对焦,而后一眼, 便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陆衡清。
“陆衡清……你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张开嘴。
“喝了。”陆衡清冷着脸, 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汤, 递到她嘴边。
“你真的回来了……”蒋怜弯腰,靠近了他几分。
“蒋怜, 先把汤喝了。”
“我不想喝……”蒋怜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鸡汤, 摇摇头。
陆衡清看着他, 唇角一扯, 鸡汤发现,端过旁边的一碗饭:“那先把这碗饭吃了。”
蒋怜摇摇晃晃靠近他,还是摇着脑袋:“我不吃……”
“蒋怜, 你可知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么,”陆衡清眉头紧皱,“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可我不想吃……”蒋怜声音很细, 带着哭腔。
“不想吃也得吃。”
“我不要……”蒋怜还是摇头, “我不吃……我不想吃……”
“不想吃, 你是想饿死?”
“我不是想饿死……”蒋怜声音颤抖,一边掉下眼泪。
“那是想如何?”陆衡清继续冷冰冰问她。
蒋怜哭得更厉害了, 拼命往陆衡清身上靠:
“陆衡清,我冷。”
“我觉得好冷好冷。”
……
哗啦——温热的水浇在蒋怜身上,两个侍女手下很轻,帮她沐浴。
“三少爷,少夫人沐浴完了。”丫鬟出来,对陆衡清道。
陆衡清点头,又道:“今日之事,不要说与其他人听,大夫人也不行。”
“奴婢们明白的,三少爷。”
“下去吧。”
丫鬟们离开后,陆衡清关上了沐浴间的门。
今夜上元节,他本就说好与吴先生他们聚会后,要回陆府与家人一同赏月,见到蒋怜是事出突然,时间紧,他只能先带她回陆府。
陆衡清转身走进里间,绕过屏风,来到蒋怜面前。
蒋怜半躺在沐浴桶中,见他来了,又开始流泪。
“陆衡清……”
陆衡清没有回应,将一旁的饭食木箱打开,取出一碗饭,对着她:“身子也热了,该吃饭了。”
“我还是觉得冷。”蒋怜身子下沉,把自己往水里没了一点。
“蒋怜,你故意的。”陆衡清看着她。
“没有。”蒋怜摇头。
陆衡清伸手,将她一只胳膊从水中取了出来。
“如此温度,你还怎会……”他正说着,忽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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