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事?”姜菀心中咯噔一下。
徐望道:“秦娘子昨日晚间突感不适, 后晕厥, 郎中诊脉后说此症有些怪异, 应当与她近日饮食有关。而这几日,她除了在县学饭堂外,便只在你这里用过饭食。”
他衣袖轻拂, 做了个“请”的手势:“事关县学学生的安危,姜娘子既然有一定的嫌疑, 少不得要接受一番探问了。这是例行公事,还请姜娘子理解。”
一旁的思菱忍不住道:“秦娘子只不过在我们家食肆吃了一餐,余下时间都在县学饭堂,难道区区一餐就有这么大的威力?不该是饭堂的嫌疑最大吗?”
姜菀轻轻扯了扯思菱的袖子,冲她暗自摇头。
徐望也不恼,面色依旧淡淡的:“小娘子说的一点没错,但县学上下百余人,并无第二人出现不适。难道这县学饭堂的饭食只对秦娘子一人有影响吗?”
如此一来,还真是自己的嫌疑最大。姜菀自然是问心无愧的,只是此事确实匪夷所思。她思来想去,便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便劳烦您带路了。”
徐望眉头松开,说道:“姜娘子请。”
“小娘子!”思菱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语气急切,“我同你一起去。”
徐望道:“不可。无关人等不可随意出入县学。”
“放心,我去去就回。没有做过的事情,谁也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姜菀反手握住她的手,“你留在店里看顾生意,别出什么岔子。”
思菱看着徐望的神色逐渐变得不耐,担心惹恼了他,只好慢慢松开手。
姜菀看向徐望,说道:“徐郎君,我有一事相求。”
徐望点头:“姜娘子但说无妨。”
“秦娘子吃过的食物已然无法探查,但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希望可以带上食肆那日的食单以及记录有每一样菜品制作原料的册子,以供县学的人核查是否有问题。”
“还是姜娘子想得周到。”徐望微微眯眼,同意了。
姜菀回去拿好了东西,这才同徐望一道离开。
眼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思菱忧心忡忡,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一转头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方才还看见姜娘子在门前同人说话,这会子就出去了?”荀遐环顾四周。
思菱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只勉强挤出笑容:“我家小娘子临时有些急事出门一趟。两位将军请进吧。”
荀遐不疑有他,抬步便往食肆里走。沈澹的目光落向远处,不由得微微蹙眉。
*
县学离姜记食肆不远,片刻后便到了。
这不是姜菀第一次来这里,然而此时此刻的心境却与往常截然不同。她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跟在徐望身后往里走,边走边安慰自己,食肆所有的饭菜都没有任何问题,她不必惧怕。
徐望余光扫了她几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半分惊惶,心底倒起了几分诧异。转念一想,这位姜娘子从前能对表弟那般,想来也不是凡人。
县学坐落在一处很僻静的园子里,面积极大。几人一路走到了最深处的一处院落里。
姜菀踏进屋子,一眼便看见屋内的几人。一个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子,看起来像是郎中,正在写着药方;她身边站着几个人应当都是县学的官员,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大人,您回来了。”那几人看见徐望,纷纷颔首示意。
徐望点头,见女医正在凝神写药方,便没有打扰,转而向另外一人道:“诚之,如何?”
名唤诚之的人是个青年人,看起来比徐望小不了多少。他恭敬道:“大人,方才王女医把过脉,说秦娘子如今已经苏醒,只是身子尚虚弱,暂时无法下地行走,需卧床静养。”
那边,女医提笔写完一张方子,这才开口道:“秦娘子如今脉象暂稳,待吃完这几服药再看。”
“不知秦娘子此症到底因何而起?”徐望问道。
“根据秦娘子的症状和脉象上看,她这几日念书进学之余并未有任何不适,只是胃口不佳;真正产生不适是在她每日例行练武后,在她催动内息、施展拳脚后突然出现了神思倦怠、头晕目眩的症状。”
“起初秦娘子以为自己是练武过久才会感到疲惫,然而她停下后,却有了气息紊乱、经脉逆行之感,并伴有手足无力酸软的症状,后便晕厥。”
女医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片刻,续道:“我翻阅了医书古籍后,发觉书上记载,有一种奇异的草药,其气味能够惑人心神,制成的药物能够使人出现类似的症状。”
徐望紧接着问道:“是何物?”
女医道:“医书古籍上曾提到一味番邦特有的草药,名唤‘含幽草’,含有一定毒性,可以治疗一些罕见的痼疾,但若是无恙者服用,常人不会有任何感觉,最多是觉得脾胃不适;但一旦服用者调动内息时,它便会产生剧烈的效力。只是此物多年来都不曾在我朝流通。若秦娘子的症状真是因此而起,那么此物又从何而来?”
徐望的目光转向姜菀,说道:“这位是姜记食肆的店主,秦娘子曾在她的店里用过一顿晚食。王女医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姜菀从怀中取出食单递给王女医,说道:“这是那日秦娘子吃过的菜品,请过目,也可以与秦娘子当面核查。”
王女医看了一遍,说道:“从单子上看不出问题,我需要知道你制作菜品时用过的所有原料。”
姜菀又另取了一本册子出来。从穿越过来,把原先的食店开张的第一日起,她便把所有做过的菜肴、点心所用的原料及用量都记录了下来。从前只是想万事留痕,可以用作日后参考,没想到还有派上这般用场的一天。
王女医面色严肃,一语不发地翻看着册子,片刻后说道:“从这本册子上来看,没有任何异常。但——何人能证明,你确实是按照所记录的这样来做的呢?”
如此一来,事情便陷入了死胡同中。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姜菀却走了走神,想着若是古代有监控,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她回神,说道:“若秦娘子的症状确与那番邦毒药草有关,我从未听说过这草药的名字,更没有见过。况且,即便我见过并且有法子拿到这种草药,我又怎会把它用在饭菜里?它并不是一味调味料吧?”
最后一句是对着王女医问的。后者点头:“确实不是。含幽草可入药,可治病,但并没有调味的效用,且气味浓烈腥辣,难以掩盖。”
姜菀道:“我既是开食肆的,那么自然不会做砸自己招牌的事情。若我明知道此物有毒,又怎会将它用在饭菜中?我家中数口人,全仰仗食肆的生意生活,我如此做岂不是自断生路?”
她顿了顿又道:“我与秦娘子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害她。还盼大人明察。”
徐望沉默,向王女医道:“除含幽草之外,是否还有别的食物也会产生此种情形?譬如食物相克。”
“若秦娘子用的饭菜确如姜娘子记录的这样,那么便不会。”
事情有些棘手。徐望沉吟半晌,道:“等秦娘子略好一些,我再当面问问她一些问题,看能否找出线索。”
姜菀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暂时离开这里,却听徐望道:“姜娘子,如今你的嫌疑尚未完全洗脱,只怕短时间内不可离开县学。”
她愣住,看向他:“徐郎君的意思是要把我幽禁于此?”
“姜娘子言重了,”徐望面上依然有礼有节,“只是请姜娘子在此暂住几日,待我们查清真相,自会送姜娘子归家。”
“并无确凿证据证明秦娘子的病症与我有关,你们为何要用此种方式对待我?”姜菀眉头紧蹙。
“姜娘子不必担心,我会派人收拾客房,一应饮食起居都会安排好,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徐望和声道,“我并不欲为难你,还望你理解。”
姜菀反问道:“倘若你们一直查不出真相呢?难道我离开的日子也会因此而遥遥无期?”
徐望微笑:“姜娘子是不信任我们吗?假以时日,我们会让真相浮出水面的。但在此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最后一句的语气已经转为严肃。
姜菀忍了忍,作势便要举步往外走。然而徐望眉梢轻动,那个名叫诚之的人便几步上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姜娘子,望你理解。”徐望依然还是那番话。
“无凭无据,你们为何要剥夺我的人身自由?”姜菀忍不住出言发问。
徐望对她口中的名词微微皱眉似有不解,却依然耐心解释:“事出有因,还请姜娘子不要为难我。我身为县学教谕,如此做也是安定学子们的心。”
姜菀避开那两人的桎梏:“我可以赌咒发誓,我家食肆售卖的所有饭菜没有任何问题,秦娘子的症状也与我无关。”她忽然有种无力感,没有证据,自己便只能靠这口头的功夫来辩白了吗?
“姜娘子,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再无第二人能够证明。”果然,徐望并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
“我家中几人都可以——”姜菀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被徐望打断:“自家人的话,怎能作数?”
姜菀脑海中混乱一片,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难道自己真的只能被迫屈服,在这里无休止地待下去吗?
“除非你能找到旁人来为你证明。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女医也说了,寻常人服用了那草药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武人才会有那般症状。”徐望说罢,抚了抚袖口,转头吩咐道:“诚之,你留在这里,我与王女医去看望秦娘子,去去就回。”
那青年应了声是。徐望便与王女医一道离开去看望秦姝娴。
一时间,房内就只剩下了姜菀与那个面色不善的青年。
她还在回想着徐望的话。武人......姜菀纷乱的思绪霍然明朗。那日与秦姝娴一道来食肆的,是荀遐与沈澹。这两位,不正是武人吗?
她猛地抬头,把那青年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姜菀急切开口:“我......我可以找到人证明。”
那青年明显不信:“何人?”
姜菀略一犹豫,说道:“骁云卫的荀遐将军。当日,他与秦娘子都食用了同样的饭食和点心。”她记得很清楚,那晚三人都吃了同样的青菜鸡蛋面。
此话一出,那青年便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荀将军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他能为了你一介平民出面作证?”
姜菀面色平静:“他与秦娘子熟识,于情于理都会过问的。”
那青年哼笑道:“荀将军公务繁忙,难道我们能用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况且,他既然与秦娘子熟识,自然会站在她那一边,可不会向着你。”
“正因如此,他的话才更加可信。况且荀将军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若是得知此事,一定愿意解释清楚事情真相的。”姜菀沉声道。
“我劝你别做梦啦,安安生生待着,等我们大人查出结果再说。”那青年话音刚落,门外便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向着他道:“薛郎君,有位郎君来访,要见徐教谕。”
“谁?”青年随口问道。
姜菀亦望向禀报的那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位将军自称姓沈,单名一个澹字。”
第44章 金玉羹和青菜鸡蛋面(三)
“沈将军拨冗来此, 亭舟有失远迎。”徐望理了理衣袖,自门阶上缓步下来,一眼便看见一身深衣的男人正负手立于树下。
徐望方才去瞧了秦姝娴的状况。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可以下床行走, 只是精神难免短些。他心中正搅动着一团又一团的迷雾, 便接到了薛致的禀报说沈澹来此, 心中还残存一丝疑惑。
沈澹眉眼沉沉, 闻声道:“徐教谕客气。”
“沈将军难得来此,请随我入内坐下, 用一盏茶吧。”徐望说着,向室内比了个手势。
沈澹淡声道:“不必。今日我只为一事而来。听闻秦娘子身体有恙, 县学正在全力调查,并将姜娘子带至县学问询。”
徐望不动声色,颔首道:“正是。”
“当日, 秦娘子与我及行远一道用膳,我们三人食用的饭菜皆是一样的。因此, 姜娘子所做饭食无任何问题,秦娘子的症状与她无关。”
“原来沈将军是来为姜娘子作保的,”徐望神色带着探究, “兹事体大, 将军便如此肯定姜娘子是无辜的?若是证据不足, 怕是会误事。”
“如王女医所说, 秦娘子疑似接触的那味草药是在她调用内息练武后才会毒性发作。而我与行远身为武人,日日都会操练,却并未出现那般症状。这便是证据。”
沈澹目视着他:“徐教谕是觉得我的话不够分量?”
徐望微低了头:“不敢。既然将军发话了, 那么姜娘子的嫌疑也可洗清了。”
“既如此,县学是否也该放她离开?”
徐望暗忖, 这位姜娘子倒还真有几分本事,能劳动堂堂禁军统领亲自上门为她澄清。他眉眼低了低,掩去眼底的情绪,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前去告知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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