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有多小?”贺清笳语调变得冰冷。
别说绿筠,就连李纯简都看出来了,贺清笳不喜周怀瑾。
“祖父写了批注,我待会儿回去翻看,贺东家先等我讲述完毕。”魏无伤涨红了脸。
“现在就去翻看。”贺清笳很少会带上命令口吻,秋娘眉上挑,瑞凤眼底一片清明。
“贺东家,祖父赏识一个人,必定看重品格。周怀瑾为人小心谨慎,在同僚之间口碑极好。同僚喊他去平康坊玩耍,他从不推辞,即便过夜也不会点红牌娘子陪睡。”魏无伤辩解道。
贺清笳听后,双手环抱,表情淡漠。
“魏郎君,我家娘子不轻易怀疑别人。”绿筠冷声道。
于是,魏无伤告辞之后,绿筠想办法支开了李纯简,拉着贺清笳回了卧房,想说悄悄话。
“阿筠,你这么做,更加教人起疑。”贺清笳调笑道。
“娘子,我记得您没有见过周怀瑾,怎么就不喜周怀瑾。”绿筠也学着贺清笳的调子,笑语盈盈。
“确实没有见过,直觉罢了。兵部侍郎不是小官,正四品呢。况且,周怀瑾押送粮草,必定带了下属。可是,于崇只射杀了周怀瑾而放过下属,必定有于崇深思熟虑的原因。”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绿筠听后,对这个周怀瑾颇感兴趣,便拜托李纯简,查了大理寺卷宗,顺便见一见管公明。
结果,和魏无伤说得一样,周怀瑾行事作风比较端正。
于崇最开始驻守辽东,总是不服气上级指挥,并且越级奏书给魏丞相,魏丞相是听取了周怀瑾的建议才勉强同意,由着于崇发挥,于崇立下不少战功,获得军心、民心。
不过,绿筠相信,贺清笳的判断。
第77章 小事
魏无伤是第二天接近晌午的时候,才将他的祖父魏丞相所书写的于崇叛逆案,带到怨歌行。册子很厚实,字体乌黑、方正、光洁,贺清笳一眼认出,正是魏丞相的字迹。
“魏郎君,你不会是研究了一晚上周怀瑾吧。”绿筠扫过魏无伤眼底的青黑色,打趣道。
被说中心事的魏无伤,摸着下巴,尴尬得咳嗽几声。
魏无伤看完了所有的批注,尤其是他的祖父指的小事那一段批注,读了无数遍,确实是小事。那么,他的祖父应当没有责怪错,于崇心眼比针尖小,十分记仇。
可是,当他看见贺清笳细读批注深思起来的模样,心底忐忑不安。
第一件小事,周怀瑾分辨不出五谷,曾经多次将糯稻当作粳稻,发往军中。经过于崇的纠正,周怀瑾才改过来,并且向于崇道歉。
“娘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糯稻和粳稻价格差不多,周怀瑾就算是犯错了也无关紧要。况且,周怀瑾已经道歉了,至少态度是端正的。”绿筠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魏无伤听后,表情放松下来,频频点头。
“康王殿下也这么认为?”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李纯简咧开嘴角笑呵呵,想要糊弄过去,但是见到贺清笳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只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髻:“清笳,我说了,你别笑话我。糯稻和粳稻,还是有区别的。粳稻,颗粒饱满,比较粘黏,适合用来做糯米饭或者粽子,南方人会比北方人爱吃。不过,北方人用来蘸点酱油,也吃得习惯。至于糯稻,颗粒光滑,黏性颇强,一般用于做年糕、果子,当点心来吃还可以,若是主食,不易克化。于崇长期在北方领兵,吃糯稻还应付得过去,换成粳稻,恐怕要吃出问题。一队吃不好的兵马,哪里有精神作战。于崇对周怀瑾有怨气,也是正常的。如果是我,大概要怀疑,周怀瑾是奸细,扒光衣服暴打一顿再说。”李纯简原本嬉皮笑脸,说到最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周怀瑾不会真的是奸细吧?那魏丞相就罪过了……
“康王殿下,麻烦解释一下第二件小事。”贺清笳满意点头。
李纯简听后,知晓贺清笳这是不乐意说一大通话。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偷懒又明慧的小娘子,偏偏让他遇上。
第二件小事,于崇有个远房表妹,武功不错,从军三年,爬到校尉,爱慕周怀瑾多年,与周怀瑾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后来,远房表妹死在前线,于崇要求周怀瑾娶她为亡妻,周怀瑾却说当那位远房表妹像妹妹一样呵护,从无儿女情长。于崇质问周怀瑾,那为什么要通信,周怀瑾辩解道,小娘子精忠报国不容易,需要鼓励。
“阿筠,你先说,让我想一想。”李纯简笑嘻嘻。
其实,李纯简不想表现得自己熟悉男女情事,省得被绿筠见缝插针地嘲笑,他这个人心底不够纯洁,到时候被贺清笳嫌弃了就不划算。
“魏郎君,给你一个机会。”绿筠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绿筠不想爆粗口,这个周怀瑾绝对是茶里茶气的婊子。
“周怀瑾很欣赏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远房表妹,不想玷污她的清白,也不愿意膈应家中贤妻。”魏无伤答得犹犹豫豫,还时不时去偷瞄贺清笳的神色,见贺清笳看起来跟平常差不多地冷淡,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因为第一件小事,于崇对周怀瑾有偏见,居然带到生死层面。”
“这是普通人的理解。”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贺清笳的言外之意便是,魏丞相也是普通人。一向以祖父为骄傲的魏无伤,气得涨红了脸,想要辩驳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笳,我有一个猜想,周怀瑾明知那个远房表妹暗恋他,就是不说破,还通过书信维持暧昧关系,这样他可以知道一些微不足道的军情,因为那个远房表妹的头衔不大。但是,有时候瞧起来不打眼的军情,落到聪明绝顶的谋士手上,那就是杀器。我现在有五分怀疑,周怀瑾是奸细。”李纯简沉思许久,方低声道。
李纯简不知,他沉思之际,贺清笳正侧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眼。此时的他,眼底一潭桃花水,宛若被月光亲吻过,静谧无风,别有滋味。
“不可能!周怀瑾不可能是奸细!”魏无伤拍了书案,恼道。
“第三件小事,看完之后就不必看了。”贺清笳语调变得冰冷。
李纯简的五分怀疑,到贺清笳这里变成九分。
第三件小事,宁远大捷以后,战事没那么吃紧,于崇打算放一部分家中有孤儿寡母的将士们回家一趟。这时,周怀瑾借助兵部名义,邀请长安富商募捐大批银两,买来冬衣,运往前线。将士们听说有冬衣,不打算回家,将冬衣寄回家即可,要跟随于崇,一鼓作气地作战。结果,许多将士们死在沙场,这辈子都不能见到家人。于崇认为,是周怀瑾的冬衣导致了一场疲劳战争,损失惨重。
“贺东家,这明显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祖父捐赠了棺材本一千两,祖母参与冬衣缝制,整个长安,上下一心,让燕哀帝深感欣慰。这等善事,传到安泰公主那里,也没有质疑。”魏无伤站起身子,脸色难看。
“清笳,我目前有七分肯定,周怀瑾是奸细。周怀瑾的心思相当缜密,倘若我是当局者,也会认为周怀瑾心系大燕。不过,从结果来看,于崇的兵马有所损伤,于崇被迫辞官,赋闲在家,导致大燕面对大夏,节节败退。”李纯简低声道。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魏无伤狂奔出去。
此刻,外边下起暴雨,雷电交加,贺清笳踱步到窗口,犹如一尊玉佛,眼神空洞。
“清笳,怎么了?”李纯简蹭到贺清笳身旁,柔声问道。
“大夏当时的军师是阿籍的父亲,周怀瑾则是阿籍的父亲的徒弟,而于崇是益州人。所以,唯有于崇发现周怀瑾是奸细,却找不到证据,也没有这个闲功夫去追寻证据。”贺清笳沉声道,眼角湿润。
第78章 桀骜
六月的雨,一阵又一阵,沉闷、潮湿。
怨歌行虽然每日都在开门,但是推了所有生意,由绿筠负责解释。而贺清笳坐在书案前,翻看于崇叛逆案的册子,连密密麻麻的批注也不放过。幸亏有李纯简赠的水晶叆叇,眼睛疲劳的时候,轻微揉一揉,也能读下去。
魏无伤消失了数日,收起油纸伞,登门拜访。
贺清笳抬头瞟了一眼,淡淡地道:“魏郎君可以离开长安了,有你祖父的册子,我可以还原于崇叛逆案的部分真相。”
“贺东家,就算祖父看错了他的得意门生周怀瑾,祖父为了江山社稷,能够忍受于崇的,犯不着在大燕生死存亡时刻,跪求燕哀帝杀了于崇。”魏无伤面容憔悴,显然这些时日饱受折磨。
贺清笳听后,知晓魏无伤暂时不愿意离去了,只能叹息一声,合上册子,示意绿筠准备洞庭碧螺春和水晶桂花糕。
“贺东家,于崇此人,桀骜不驯。”魏无伤握了拳头,咬牙切齿。
语罢,贺清笳沉思许久,方轻声道:“阿筠,康王殿下是不是在睡懒觉?”
魏无伤有些迷惑,他提起于崇的致命缺点,与康王有什么关系。
绿筠听后,风风火火地去了后院,将李纯简从床榻拖了出来。
“清笳,阿筠差点玷污我的清白……”李纯简一身滚雪亵衣亵裤,水嫩得跟朵小白花似的,语调还格外软绵,带着起床奶音。
贺清笳瞅了一眼,噗嗤一笑,清雅绝尘。
这次,轮到李纯简看得痴迷,被绿筠敲了一顿爆栗子,疼得桃花眼儿水雾朦胧,立即蹭到贺清笳的身旁。
贺清笳翻开册子,抬起冰凉指尖点了点。
李纯简立刻会意,贺清笳这是懒得说废话,让李纯简念给魏无伤听。换作旁人,胆敢这么使唤他,李纯简早就发飙。但是,面对贺清笳,李纯简甘之如饴,还笑得纯良无害。
“锦州战役,内阁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商议,决定退兵,保存实力,共同上奏给陛下,陛下又考虑过了三天,才下达到锦州。于崇拒绝退兵,只同意转移了老弱病残以及妇孺,然后鼓励将士们写下血书,发誓要与锦州共存亡。老臣得知后,派了兵部尚书带着圣旨去锦州,勒令于崇即刻退兵,前事概不追究。可惜,于崇不仅听不进去,还软禁了兵部尚书。为了这场险胜的锦州战役,大燕损失了十万兵马,国库三年的存银,得不偿失。”李纯简捧着册子,娓娓道来,还调皮地模仿了魏丞相的语气。
“贺东家,从锦州战役就可以看得出来,于崇确实桀骜不驯。他会被安上叛逆大罪,也有他自身的原因。”魏无伤急切出声。
然而,贺清笳执起越州玉碗,小口抿着茶水,并不接话。
李纯简觉得,这样不给面子的贺清笳,何尝不是有点桀骜呢。贺清笳大概是不高兴,于崇的桀骜不驯,也可以成为致命缺点。
不过,李纯简完全是站在贺清笳这边的,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才不紧不慢地笑道:“魏郎君,是否熟读大夏历史?”
魏无伤点头如捣蒜,祖父有训,从祖父算起至少三代不得入大夏为官,但是也不允许放弃读书。他自幼饱读诗书,闲暇时候还会通读史书,别说大夏历史,大燕历史他也不会放过,读得滚瓜烂熟。
“锦州战役、右屯战役、大凌战役,合称宁远战役,皆是大燕取得大捷,而且是第一次大捷。从文官角度来说,锦州战役即便是险胜,也得不偿失,那是因为文官远在长安评论战役,没有深入宁远看一看。在锦州战役之前,宁远上上下下都以为,大夏军队是不可战胜的神话。阿耶为了强调这种神话感,还编造了神乎其神的经历,让宁远子民深信不疑。锦州战役的险胜,便是于崇要向宁远证明,对方即使是神,他于崇也可以遇神杀神!”李纯简说到最后,拔高嗓音,热血澎湃。
李纯简记得,他小时候被夏太宗抱在大腿上坐着,他央求夏太宗讲大英雄的故事,夏太宗就随意提起了锦州战役。夏太宗说,于崇当时为了稳定军心,杀了不少大燕逃兵,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闹不好就会发生军变。也就是说,幸亏于崇天生桀骜不驯,硬是扛下一切。
“贺东家,您的意思是,战乱年代,文官误国吗?”魏无伤也很激动,站起身子,脸色涨红。
“康王殿下,麻烦您读一读大凌战役。”贺清笳语气淡然。
熟悉贺清笳性子的绿筠,抚了抚额头。贺清笳这是看在魏丞相的面子上,没有让绿筠直接将魏无伤这个蠢货轰出去。
绿筠深刻记得,贺清笳逃到金陵之际,就感叹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燕就是被这帮愚蠢且忠诚的文官灭掉的。
“大凌战役,在锦州战役、右屯战役相继取得险胜之后,朝中有官员开始倾向于崇,不知是谁,跟陛下提了一句,于崇是安泰公主一手提拔起来,陛下便对于崇赏识起来。因此,当于崇找陛下讨要三年国库存银,用于采买罗刹巨炮,陛下感到犹豫,找到了老臣。老臣认为,此事有利也有弊,不敢独断,便召集了内阁讨论,又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后,老臣参考了大夏的军情,大夏的武器和我们一样,不必浪费银钱,还不如用于修筑锦州、右屯城墙。可是,于崇好大喜功,被陛下驳回之后,就洗劫了宁远的全部富商,遇到顽力抵抗的,直接杀死,凑足了银两去购买罗刹巨炮,确实也打赢了战役。但是,有宁远富商的娘子,远赴长安,敲了丹凤门下的登闻鼓,哭诉了于崇的恶行。陛下又惊又怒,在老臣的苦苦哀求之下,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娘子受了杖责而死。从此,长安人对于崇的印象不大好了。”李纯简一边阅读一边思考,眉头紧锁。
“魏无伤,你不必说话了,我来替你解释。魏丞相觉得,于崇既然桀骜不驯,为什么不将宁远的全部富商杀个干净,还要留几个漏网之鱼,搞得朝廷左右为难。”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第79章 求和
“贺清笳,你这是污蔑!”魏无伤拍了书案,怒道。
贺清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转身去了后院。
魏无伤追赶上去,却被绿筠轻轻拦住,只能扯开了喉咙,嚷嚷道:“贺清笳,祖父向来爱民如子,绝对不会容忍于崇滥杀无辜!”
“魏郎君,本王猜想,只是猜想一下,那几个漏网之鱼是大夏派出去的奸细,假冒了宁远富商的娘子,或者说宁远富商的娘子因为血海深仇而投靠了大夏。”李纯简低声道。
魏无伤听后,眼角猩红,狂奔出去。
贺清笳这是指责他的祖父魏丞相,看不出大夏的小把戏,一味地指责于崇桀骜不驯。
李纯简见魏无伤不见踪影,蹑手蹑脚地去了后院,瞅着贺清笳正在拨弄一盆蔷薇,应当是和平时一样冷冷清清,便快步上前几步。结果,贺清笳被蔷薇的尖刺所伤,细白指尖流淌出血珠也不在惜,神情却是依旧冷淡。
李纯简看着看着,莫名感到心疼。
贺清笳太聪慧太清醒了,所以一直都不快活。
“清笳,这几日就不读魏丞相那本破册子了,反正魏无伤还会回来的。要不我们接几单喜事生意,放松一下心情。”李纯简笑嘻嘻,语调软绵。
话音刚落,贺清笳转过身子,投入李纯简的怀抱,让李纯简受宠若惊。这清幽香气,钻入鼻尖,令李纯简某一处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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