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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笳，今晚我想打地铺，凉快一下……”李纯简感觉四周突然冒出小火苗，晃得他浑身火热。
“下次不熬煮草根汤了。”贺清笳若有所思。
话音刚落，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夜幕，紧接着是滚滚天雷轰炸开来，吓得李纯简立刻清醒过来。
“冬雷？娘子，是冬雷！”绿筠惊呼道。
“冬天打雷，比较少见，我们早些吃完休息。”贺清笳表情淡漠。
“娘子，但凡冬雷震震，必定有冤情出现。”绿筠蹙起眉头。
第94章 冤情
立冬那晚的电闪雷鸣，一直持续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整个长安躁动起来。有的敲响锣鼓，唤醒亲朋好友，上山拜坟，祈求祖先保佑，别让长安遭殃。有的放起鞭炮，将大慈恩寺的弥勒菩萨、韦陀菩萨、四大天王、释迦摩尼佛、阿难尊者、迦叶尊者等等，挨个跪拜。还有的沿路烧香，专门去山神庙、龙王庙、土地庙、太上老君祖庙、王母娘娘祖庙、文昌帝君祖庙等等，磕头求助……
一夜好眠的绿筠，出门打听了这些玩意，回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给贺清笳听，贺清笳和李纯简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篮羽倒是哈哈大笑。
“阿筠，从前也有冬雷。”贺清笳淡淡地道。
“那时，大家也很慌张，时不时嚷嚷着，冬雷出现，必有冤情。安泰公主便主持三司会审，要求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联合起来，将长安近三年发生的案件重新审理一遍，遇到冤假错案立即翻案。然后，大家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冬天，就不再提及冬雷。按理说，长安人是见过大世面，不应当这么夸张。”绿筠托着下巴，细细思忖。
“有人利用冬雷，在人群当中制造恐慌，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朝廷模仿安泰公主，重启三司会审。”李纯简将脑袋歪在贺清笳的肩膀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昨夜睡得很好，冬雷而已，夏天打过，冬天再打。
可是，他想到三司会审就心烦意乱。大理寺平时只需要处理大案件，还是秘密审查那种。若是碰上三司会审，肯定人手不够，以他混世魔王的名声，又从户部磨不出多余的银钱，肯定要自讨腰包，安抚大理寺那帮能干起来就想吸血的人手。
“康王殿下，害怕天打雷劈的都是平时做多亏心事之人。您若是犯困，回到康王府，想抱几个美人就抱几个，莫纠缠我家娘子。”绿筠摩拳擦掌，笑得阴阳怪气。
然而，李纯简正心疼自己的银两，听了绿筠这番言辞，胆子从恶念中滋长，竟是当着绿筠的面，拥抱了贺清笳。刹那间，清幽香气，钻入鼻尖，李纯简愈发不舍得撒手。
“李纯简，信不信老娘剁掉你的脏手！”绿筠怒不可遏。
贺清笳见状，推了李纯简一把，示意李纯简快点逃跑。
李纯简一面对贺清笳的无动于衷感到失望，一面拔腿就跑。
“娘子，我知道您要说，李纯简拥抱你，和拥抱一块石头没有区别，但是我就是见不得李纯简趁机对您占便宜，而您还有所维护。”绿筠望着李纯简逃之夭夭的背影，双手叉腰，气得直跺脚。
“阿筠，我下次不维护了。”贺清笳调笑道。
“娘子，你每次都这么哄我。”绿筠娇嗔道。
接下来一段时日，怨歌行忽然没了生意，而李纯简不过来缠着贺清笳，教绿筠八卦心起，日日出去打探消息。
原来，民间都在谈论冤情，连老人家都强撑着一口气而不愿意闭眼，唯恐错过了沉冤得雪的桥段。
“阿筠，都有哪些冤情？”贺清笳语气淡然。
“一些小冤情，比不上于崇叛逆案。”绿筠答道。
“阿筠，冤情无大小。”贺清笳轻叹道。
于是，绿筠将小冤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再向贺清笳汇报。
第一件小冤情，发生在山南东道荆州江陵府江陵县。有个寡妇，叫作赵青璇，虽然生得俊俏，时常招惹狂蜂乱蝶，但是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婆母，从不改嫁。婆母看她熬得辛苦，凑巧又有富户的儿子对赵青璇一见钟情不说，还考取了秀才功名，便有心成全，偷偷自缢身亡。可是，婆母那位已经出嫁的女儿，嫉恨曾经心心念念的富户的儿子竟然瞧上赵青璇，便向官府诬告，说是阿娘被嫂嫂害死。官府便将赵青璇关进牢房，严刑逼供。赵青璇身子骨娇弱，受不得酷刑，只得签字画押，求死个痛快。
据说，赵青璇被斩首的当日，正是立冬时节，她请求刽子手，在刑场竖立一根十来丈的竹竿，挂着五条白色幡布。她当众发誓：如果我赵青璇有罪该死，那么我情愿受刑，死后鲜血流入土地。如果我蒙受大冤，我的鲜血将直冲而上，溅红白幡。
结果，赵青璇被斩落人头之后，白幡上浸润了她的鲜血。
当晚，江陵县电闪雷鸣，不下半点暴雨。
第二件小冤情，发生在江南东道苏州吴郡吴县。有少女婉娘，家住洛阳，却自小与家乡的张生有婚约。婉娘的哥哥信守诺言，拜托表弟，送婉娘回老家成亲。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吴县，婉娘很感激表弟，挽留表弟参加完了婚礼再返回洛阳。然而，成亲后第二天清晨，婉娘起床发现，张生和他的母亲都被人杀死在厨房。当地县令勘察现场之后，将表弟和婉娘抓到公堂审问。因为县令主观认为两人关系并不清白，便命令婆子检查婉娘，果然婉娘并非处女之身，便认定两人合谋杀人。
最终，两人被屈打成招，被判立冬时节斩首示众。当日，婉娘对天痛哭：如果她死得冤屈，那就让天降雷电，劈开守护了吴县百年的沙棠树。
据说，沙棠树来自昆仑山，形状神似海棠，果实吃起来像是没有果核的李子，因此命名为沙棠。那晚，沙棠活活被雷电烧死，不再是吴县的神树。
第三件小冤情，发生在洛阳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广元寺。广元寺的新住持刚刚接手寺庙事务，从账本里查探出来，有和尚挪用了一百两黄金，便报给官府。官府经过审讯，广元寺所有和尚都指证，是旧住持贪污了一百两黄金。旧住持起初不认罪，后来他出家之前生的儿子也跑出来作证，是旧住持觉得有所亏欠，补偿了一百两黄金。旧住持便认罪了，被判三年牢狱之灾。不幸的是，旧住持感染风寒，久病不愈，临死前说了一句胡话：希望立冬时节可以打雷。
诸如此类的小冤情，还有很多。绿筠发现，粗略估算，目前流传长安的至少有十四件。
第95章 刑部
“娘子，如果您负责重审，要如何翻案，说来听听。”绿筠托着下巴，笑语盈盈。
“如果我负责重审，县衙设来干嘛？”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娘子，这些小冤情，有受冤者的签字画押，证据确凿，推翻起来也不容易。我就是想知道，翻案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绿筠模仿李纯简的缠人功夫，轻轻摇晃着贺清笳的胳膊，舌头还可以打了卷。
贺清笳实在听不得，忍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件小冤情，如果是当地县令来重审，一天就完成。找个容貌与赵青璇类似的小娘子，假扮成恶鬼，趁着那婆家的女儿半夜上茅厕的时候，吓唬几次，那婆家的女儿必定和盘托出。当然，那富户的儿子也有问题，赵青璇没有被打入大牢之前，追求得轰轰烈烈，后边就不见踪影，可见这位婆母死得也是冤枉，不如找人扮作婆母吓一吓。”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那换作刑部来重审呢？”绿筠问道。
“全国各地，每天都会发生冤案，刑部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奔赴现场考察。那么，就只能从卷宗找出蛛丝马迹，瞧瞧经手人有哪些，要求重新写供词，或许有人心虚，会承认屈打成招这回事。”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娘子，第二件小冤情，也是这样处理吗？”绿筠继续问道。
“那婉娘不是有个哥哥，如果哥哥疼惜妹妹，既不必当地县令重审，也不用刑部操心，告到郡太守那里，全城搜捕真凶。我猜测，那真凶可能是穷凶极恶的盗贼，贪图婉娘的美貌，想要玩弄一番。婉娘的哥哥可以确认，婉娘生前有没有贵重首饰遗失。”贺清笳表情淡漠。
“娘子，再说说第三件小冤情，我就不烦扰你了。”绿筠笑道。
“第三件小冤情，广元寺所有和尚都指证，旧住持贪污了一百两黄金，本就蹊跷，县令当时若是愿意动动脑子，那旧住持就不会病死。洛阳这件冤情虽然很微小，但是发生在洛阳，便是很不应该了。刑部直接把县令撤下来，派出临时官员翻案，查一查这些和尚即可。至于那位旧住持出家之前生的儿子，去赌场揪出来，暴打一顿，什么都肯说。”贺清笳神色冷淡。
“娘子，这些小冤情，之所以会时有发生，就是因为官府可以屈打成招。将那位旧住持出家之前生的儿子，暴打一顿，也是屈打成招。”绿筠轻声叹道。
“阿筠，你以为废除了屈打成招，官府就没有别的法子么。官府为了政绩什么都做得出来，没有屈打成招，那就让狱卒轮流审问嫌疑人，烛光照过去，三天三夜不睡觉，嫌疑人还是会妥协。”贺清笳冷笑道。
三天后，刑部出了公告，张贴在一百零八坊，十分高调。
绿筠早早看了公告，回来就告诉贺清笳，但凡流传民间的小冤情，由御史台搜罗，呈上刑部，刑部都会重审，视情况而决定是否派出官员进行实地考察，大理寺人手就是刑部的后备资源。
“娘子，刑部太出风头了，万一御史台和大理寺撂担子呢。”绿筠近来清闲，便拉着贺清笳聊天。
“御史台不会，大理寺不敢。”贺清笳兴致缺缺，语调懒散。
“御史台不受任何一位亲王公主束缚，的确是不偏不倚。至于大理寺，有康王这个怂包在，根本不会得罪恭王。”绿筠蹙起眉头，认真思考。
话音刚落，李纯简踏入怨歌行的门槛。
“清笳，我快累得趴下了……”李纯简拖长了软绵调子，作势要往贺清笳的身上扑，却被绿筠拦住。
“康王殿下，再坚持几天。”贺清笳低声道。
“清笳，真的吗？刑部快将大理寺使唤得散架了，我花费了整整一千两银子才安抚住大理寺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能人。”李纯简眼前一亮，桃花眼儿仍然沾染了水雾。
“假的。刑部要是顶不住了，大理寺就是主角，你们只会更加忙碌。不过，到那个时候，康王殿下不需要自讨腰包了。”贺清笳拍了拍李纯简的肩膀，摇头失笑。
果然，半个月后，刑部就招架不住了。
刑部加上大理寺，纵使没日没夜地处理小冤情，案头的卷宗依旧是堆积如山，导致民间质疑刑部的能力。久而久之，刑部多个官员提出辞职，恭王李纯筌不得不接受，然后让芙蓉园的幕僚暂时填充上去。
可惜，幕僚擅长阴谋诡计，却断不来案子。
有些小冤情，看似冤屈，实则毫无冤枉。幕僚推翻了重来，反而造成小冤情，给刑部带来负面影响。
在一片唾骂声之中，恭王跪在大明宫，请求夏太宗收回刑部。
“清笳，你说，这个关键时刻，是二哥还是三哥接手刑部，四姐也行。”李纯简逮到偷懒的机会，直奔怨歌行，发现绿筠不在，更是大着胆子，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浑身跟没有骨头的大花蛇似的，软绵绵一团。
“康王殿下没有想过接手刑部吗？”贺清笳轻声问道。
李纯简听后，弹跳起来，惊讶之余，哭笑不得。
他正是不乐意接手刑部，才躲入怨歌行。听说，端王李纯笷、瑞王李纯筑、金城长公主李纯筝都进宫看望恭王了。
“其实，这些小冤情，打回到当地衙门，要求县令重审。县令若是审问得不妥当，那就倾家荡产地补偿给受冤者。刑部只需要拣一些长安周边城市的小冤情，郑重对待，做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贺清笳揉了揉额头，无奈叹道。
这些时日，一个绿筠，一个李纯简，让她不能安心经营歌行。
语罢，门外传来敲门声，铿锵有力，颇为熟悉。
“清笳，你说的法子虽然精妙，但是我更想要户部，户部油水多，刑部是劳碌命，名声好听罢了。”李纯简哭丧着脸。
奈何，孙公公一直在催促，李纯简只能前往大明宫。
果然，大明宫当日公告天下，刑部交给康王打理。
第96章 失宠
长安开始风平浪静，怨歌行随之生意好转。
绿筠原本以为，李纯简接管了刑部，外加大理寺，应当忙得不可开交。然而，李纯简天天跑怨歌行，替贺清笳描绘团扇图样，哄得客人心花怒放，帮忙介绍一些额外的订单。绿筠看在银两的份上，懒得跟李纯简计较。
临近小雪时节，李纯简干脆窝在怨歌行里烤火。
上等的银骨炭，从康王府拉出来，连炭盆都是精挑细选的，叫作掐丝珐琅锦纹寿字象首三足炭盆。
“娘子，康王殿下肯定有求于您。”绿筠拉着贺清笳，悄声道。
贺清笳早就看出来了，故意不说破，附和绿筠，浅淡一笑。
果然，李纯简着急起来，塞给贺清笳一只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图手炉，笑得纯良无害：“清笳，阿耶说，家宴是一家人团圆，以后不会设在大明宫，缺少温馨氛围。然后，今年冬天第一场家宴就落在康王府，母后也会从西琳庵赶回来参与。”
“绝对不行！”绿筠双手叉腰，杏眸圆瞪。
“清笳，我还没说出口呢……”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康王殿下，别说我家娘子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被迫上了王妃玉牒，也不会参加李家皇室的家宴。”绿筠恼道。
“清笳，我没有说过，让你参加家宴，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我只是需要你，在小雪时节，帮着打理一下康王府。”李纯简提着一双水雾朦胧的桃花眼，楚楚可怜地望着贺清笳。
“那也不行。康王殿下，这是以退为进。等着我家娘子入住康王府，等到小雪时节，您又苦苦哀求我家娘子，那个破家宴，不参加也得参加了，否则就是对陛下不敬。”绿筠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赶走李纯简的架势。
“清笳，我不是这样的人。”李纯简拖长软绵调子。
“康王殿下，这场家宴，是怎么得来的？”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提出家宴的是方贵妃，建议不设在大明宫的是高惠妃，我一听说就脑袋嗡嗡的，连忙缩在六妹妹的身后。结果，指定康王府的是阿耶，二哥、三哥、四姐一面惊讶一面道贺，唯独六妹妹看热闹不嫌事大。”李纯简抚了抚额头，无奈叹道。
其实，李纯简一丁点也不想举办家宴，浪费他的银钱。
“恭王会来吗？”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问道。
“应该会来吧，大哥那时也在场，是大哥告知阿耶，母后想要搬回凤鸾殿居住一段时日。”李纯简轻声道。
贺清笳听后，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清笳，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哦。”李纯简欢喜得张开双臂，要拥抱贺清笳，却被绿筠那凶狠狠的眼神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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