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半夏谷【完结】

　　听到此处，李纯简心底寒凉。夏太宗今晚是不会出大明宫了，孙公公也不会去长公主府，因为吐蕃使臣悄悄进献给李纯筝南红玛瑙，触犯了夏太宗的逆鳞。

　　他的阿耶，果然是老了，疑心越来越重，认为李纯筝勾结了番邦，必有谋朝篡位之心。呵呵，李纯筝哪里有这般狼子野心。

　　“老五，你可以收回户部和宗正寺，开不开心，需不需要再加一个？”夏太宗忽然笑容和煦。

　　“阿耶，加国子监吧。小时候，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看不顺眼的人多着呢……”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桃花眼底一片清澈、清明、清亮。

　　“看不出来，你倒是像朕，十分记仇。”夏太宗笑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纯简笑呵呵。

　　“那你要记住哦。”夏太宗忽然笑得意味深长。

　　李纯简愣住半晌，然后点头如捣蒜。

第242章 明德

　　李纯简出了大明宫，快马加鞭，直奔怨歌行。

　　他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今晚就见不到贺清笳。

　　果然，刚到怨歌行，篮羽来报，新城长公主李纯筝从明德门城楼跳下。李纯简犹豫片刻，施展轻功鬼魅步，闯入贺清笳的卧房，将贺清笳轻轻拥抱，汲取他想要的幽幽清香。而贺清笳伸出双手，回报了他，表示自己没有睡觉，一直等着。

　　此刻，李纯简不管贺清笳等待的是什么，只觉得感动。

　　李家皇室，恐怕会被南燕遗臣，逐渐瓦解了情分。

　　“康王殿下，事实就是事实，你不应该逃避。”贺清笳淡淡地道。

　　“清笳，你从来都不逃避吗？那你又为什么逃避我对你的爱慕？我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李纯简蓦然握着贺清笳的肩膀，声声质问，眸光潮湿。

　　贺清笳是不会回答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就这么安静地望着李纯简。

　　一盏茶功夫后，李纯简生出挫败感，吻了吻贺清笳，黯然离去。

　　不过，离开了怨歌行，李纯简开始安慰自己，只要贺清笳不会远离长安，贺清笳是什么样子，他都会认真喜欢，因为他太需要贺清笳了。

　　明德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李纯简不能是第一个到的，也不应当是最后的。他估摸着时间，马蹄声飞快，接着突然转道锦绣山庄，买了一件瑰红色织金牡丹披风。

　　长安娘子，没有不喜欢牡丹的。

　　到了明德门，他就抛起瑰红色织金牡丹披风，等着它跟随雪花，慢悠悠地覆盖在李纯筝的尸体上，营造出凄美氛围。

　　“五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跳楼了，你会不会买披风？可是，我比较贪心，除了披风，还想要真正的牡丹花。当然，没有牡丹花，那就用玫瑰花代替，逊色一点也没有办法。”宜城郡主李纯簌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无悲无喜。

　　“放心，你不会跳楼的。”李纯简低声道。

　　“五哥，我当你这句话是承诺了。”李纯簌眨巴眼睛，终究没有展开笑容，算是为李纯筝保留了一丝颜面。

　　“六妹，看也看了，先回去吧，不必假惺惺。”李纯简轻声道。

　　语罢，李纯簌毫不迟疑地离开。她还要回到大明宫，照看她的阿娘方贵妃。她盼着阿娘，生一个鲜活的七弟，这样就一直有了念想。

　　“承诺重要吗？”李纯简撇了撇嘴，喃喃道。

　　“五弟，孤将含笑给自己准备的宁古寒玉棺材，赠给了四妹，已经运送过来。另外，孤请了鬼婆婆，给四妹化妆，能够恢复从前的容貌七成，剩下的用团扇遮盖即可。孤本来应当等到大明宫那边来人，才可以离去。可是，含笑的婢女来报，道是含笑不舒服，孤不放心，想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再过来。”太子李纯笷很少这般客客气气地同李纯简说话，从那紧锁的眉头看得出来，李纯笷是当真担忧卢含笑。

　　李纯简灵光乍现，想到什么，便轻轻点头。

　　李纯笷走后，李纯简就吩咐篮羽，立即打探。

　　争夺帝位之路，从李纯筝跳了明德门开始，进入白热化。

　　“五弟，李纯筝死了，本王应该笑得出来。可是，看见那一抹鲜艳的红，被皑皑白雪衬托着，本王心底只有无限悲凉。”李纯筑轻叹道。

　　“三哥，你找一个喜欢的王妃，或许就不悲凉了。”李纯简低声道。

　　“是吗？那本王希望是安泰公主。大燕遗臣如此活跃，折腾出一场又一场悲剧，无非是相信他们的安泰公主还活着，甚至就在长安。那么，本王娶了她，算是结束了大燕与大夏的恩怨。”李纯笷拍了拍李纯简的肩膀，像是开玩笑，又不像是开玩笑，然后转身离开。

　　逼死李纯筝，李纯笷也有份。

　　所以，李纯笷不会兔死狐悲。

　　“三哥，你是不是担心，你所爱之人会成为累赘。”李纯简忽然间明白了李纯笷的意思，垂下眼睑，看着飘落到脚底的雪花，摇头失笑。

　　难怪，李纯笷至今不娶妻，而夏太宗也不催婚。

　　李纯简等到李纯筝的尸体被安置在宁古寒玉棺材里头，嘱咐羽林军继续看守，寻了附近的铺子，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

　　羊肉分量足，味道浓烈，比贺清笳煮的好吃。

　　然而，他此时很是怀念，贺清笳煮的羊肉汤饼。

　　你说，这么冷情冷性的人儿，却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即便是和绿筠相依为命，也将生活过得很是温馨，如何不教他着迷，从此认定了她。

　　“康王殿下，您还有闲情逸致吃羊肉汤饼。”孙公公打着拂尘，虽然是调笑，但是不敢笑出来，唯恐被御史台做了文章，参奏一个对新城长公主之死大不敬的罪名。

　　“民以食为天。”李纯简低声道。

　　“康王殿下，我也不说废话。陛下有旨，免去您近来的早朝，专心给新城长公主举办葬礼，反正您办过一次葬礼，经验十足。”孙公公模仿着夏太宗的口气，轻声道。

　　接着，李纯简给孙公公点了一碗羊肉汤饼。

　　“阿耶，没有说别的了？”李纯简待孙公公吃完，才慢吞吞地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失望还是无所谓。

　　“康王殿下，关于葬礼，陛下确实没有说别的，陛下完全相信您。不过，当陛下听闻新城长公主的死讯，悲伤了许久，才喊来史官，道是历朝历代的镇国长公主都是叱咤风云，有着说不完的传奇故事。可是，新城长公主的过往看着单薄，还毁誉参半，就将《开宝大典》的功绩都让出来，叮嘱史官好好写。”孙公公轻声道。

　　李纯简听后，立即唤来羽林军，快马加鞭去白鹿书院，取一本尚未编纂完毕的《开宝大典》，安放在李纯筝的手边，保证李纯筝日后名垂青史。

　　“康王殿下，有没有话语，让我带给陛下的？”孙公公问道。

　　“没有。”李纯简答得干脆，塞给孙公公一碗打包的羊肉汤饼。

　　“康王殿下，心思细腻，犹如女儿家。”孙公公满意点头。

　　这碗打包的羊肉汤饼，是提醒夏太宗，再怎么伤怀，也要吃早膳。然而，夏太宗当真会哀伤那么久吗？李纯简不知……

第243章 猜疑

　　新城长公主李纯筝的葬礼结束后，李纯简给自己放了一个大假。

　　他日日窝在怨歌行，学习贺清笳，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大理寺有管公明，不会堆积案件。户部则是运转自如，只需要在重大事件或者大笔油水方面，跑一趟怨歌行，向他请示。至于国子监，他还没有思考清楚，要如何对待，索性放任不管。

　　绿筠很想一直盯着李纯简，唯恐李纯简对她家娘子毛手毛脚。

　　可是，绿筠要出门采买东西，顺便去一趟大理寺，看望那个劳模管公明。就这么点空隙，李纯简已经偷偷地亲了贺清笳四五遍，差点被客人撞见。

　　“五哥，我是过来辞行的。”宜城公主李纯簌一身骑装，娇艳欲滴。

　　不错，李纯簌从郡主恢复到公主。李纯筝死后，夏太宗写了一篇悼念文，昭告天下。虽然文采比不上文人墨客，但是感情真挚，教人感动。李纯簌就读得落泪了，跪求夏太宗一个公主之位，代替李纯筝尽孝，夏太宗当即应允。

　　“哦，你不担忧方贵妃了？”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阿娘已经怀孕三个月，胎位稳定，自有阿耶操心。我打算趁着阿娘生产之前，四处逛一逛，来几段露水情缘，不负此生。”李纯簌娇俏含笑，眉眼飞扬。

　　“那就先去洛阳玩玩。”李纯简笑嘻嘻。

　　“洛阳？”李纯簌故意笑得意味深长。

　　李纯简听后，轻轻点头。

　　这位曾经活得恣意昂扬的公主，到底是为长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且，她在某些方面的敏感度，甚至超过了瑞王李纯筑。如果认真培养，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镇国长公主。

　　“五哥，我怎么觉得，你不一定赢。”李纯簌临走前，瞅了一眼正在一言不发地做活计的贺清笳，眨巴眼睛，俏皮一笑。

　　李纯簌走后，贺清笳望了一眼李纯简，欲言又止。

　　“清笳，你想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李纯简笑呵呵。

　　“康王殿下，感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切莫被文人墨客几句诗词糊弄过去。说直白一点，夏太宗是你唯一的依靠，至少你要让夏太宗这么认为，你可以尽情撒娇，甚至无理取闹……”贺清笳淡淡地道。

　　话音刚落，贺清笳被李纯简封住了唇瓣，一番辗转缠绵。

　　“清笳，阿耶隐晦地告诉我，阿娘的难产而死，不是意外。”李纯简冷笑一声。

　　不是意外，那就是必然。李纯简能够猜测得出来，凶手是谁。不过，他要搜寻证据，难度很大。其实，他也有一点困惑，那就是杀人动机。他的阿娘，只是和益州顾氏沾亲带故，而益州顾氏向来不会随意插手庙堂之事，怎么就让对方忌惮了。

　　“康王殿下，这是好事。”贺清笳低声道，语气淡然。

　　夏太宗此举，无非是盼着李纯简爆发斗志，搅得这场夺取帝位之路不那么顺畅。

　　“清笳，这也说明，阿耶从未在乎过阿娘。可是，我知晓，阿娘愿意被困大明宫，放弃益州的自在生活，是真心爱慕阿耶的。”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事实上，李纯简没有替阿娘钱昭仪感受到多少委屈。他就是习惯性在贺清笳面前示弱，盼着拿到一丁点好处。

　　“康王殿下，这也是好事，不妨时不时提醒一下夏太宗，钱昭仪爱慕夏太宗多么纯粹，就像此刻的你。”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语罢，李纯简扑倒了贺清笳，像一头愤怒的野狼，啃着贺清笳的额头、眼睛、鼻子、耳朵、唇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汲取温暖。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情冷性的人儿，你跟她谈论什么，她都会跳转到权谋，好像她是他的心腹谋士。既然是心腹谋士，那就谋一谋他的身体吧。

　　思及此，他化身为饿狼，不管不顾地品尝美味。

　　直至贺清笳忍不住哼唧一声，他才意识清醒过来，立刻为贺清笳穿上衣裳，满脸说不出的愧疚，内心却有一丝惋惜。

　　“康王殿下一直都想要，终有一天我会给的。”贺清笳轻声道。

　　那一天，大概就是她与李纯简的永别。

　　“贺清笳，你能不能别这么理智！”李纯简彻底被激怒了，却不敢招惹贺清笳，只能踢翻了八仙桌撒气，然后连续灌了三碗凉透的茶水。

　　这个时候，篮羽站在门口，探出半颗脑袋又缩回去。

　　“篮羽，给老子滚出来！”李纯简仍然愤怒。

　　他打小没有阿娘，谢皇后对他是虚情假意，谢皇后两个儿子从来不带着他玩耍，他就像是石头里蹦跶出来的泥娃娃，一个人慢慢长大。

　　因此，他格外珍重自己的真心，便从未想过，竟然是给不出去。

　　“爷，您要不想法子消一消气，我再告诉您在东宫发现的惊天大秘密。”篮羽挨着门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碎步，唯恐靠得李纯简太近，被李纯简胖揍一顿。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纯简恼道。

　　贺清笳见状，抚了抚额头，轻叹一声，倒掉凉透的茶水，煮了热气腾腾的桃夭茶，推给李纯简，见李纯简不接越州玉碗，又去厨房端来今早做的桂花糕。

　　李纯简左手喝桃夭茶，右手吃桂花糕，终于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不过，篮羽大约是将聪明全部用在李纯简身上了，十分谨慎地拖了靠背椅到门沿，轻咳一声，压低嗓音;“爷，太子妃确实怀孕了，可是她的贴身婢女不见了。那个贴身婢女，我打探了一会儿，叫作桃红，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平时不爱说话，便看起来不打眼，我也是记性不错才有印象。”篮羽说着说着，自信心满满，然后凑近一步，笑容憨厚：“爷，您猜一猜，我后来在哪里发现了桃红？”

　　“不猜。”李纯简恶狠狠地道。

　　“太子的书房。”篮羽又凑近一步，嗓音更低。

　　“那位桃红，有什么异样？”贺清笳忽然问道。

　　“太子的书房，可是铜墙铁壁，我进不去。”篮羽无奈叹道。

　　“难怪阿耶会猜疑二哥，二哥太心急了。”李纯简喃喃道。

　　“不是心急，而是痴情。”贺清笳表情淡漠。

第244章 鹦鹉

　　“痴情？”李纯简咂摸一遍，仿佛这两个字格外香甜。

　　对呀，太子李纯笷就是太痴情，顶住一波又一波站队他这边的朝臣的压力，保证卢含笑的太子妃之位。可是，卢含笑多次怀孕，不是流产就是不适宜生孩子。这一次，为了让卢含笑顺利诞下子嗣，打算借卢含笑的贴身婢女的肚子，来一招偷龙转凤。

　　可惜，夏太宗永远都不会认为这是痴情。

　　对于处在高位太久的人来看，李纯笷耍的是手段，可以稳固储君地位，给支持他的朝臣一个交代。毕竟，太子妃生下来的孩儿，金尊玉贵，能够拉拢整个范阳卢氏。

　　“康王殿下，如果只是痴情，南燕遗臣自有本事摧垮，我们只需要暗中推波助澜即可。”贺清笳淡淡地道。

　　语罢，李纯简沉默了许久，方问道：“清笳，痴情也有错吗？”

　　“康王殿下，帝王痴情，从来不是好事。”贺清笳轻叹道。

　　大楚，有楚顺帝，一生只娶了一个女人，还是来自西域不知名小国的女人，叫作琼娘。琼娘患有睡美人症，一个月有二十天是处于沉睡状态，昭告天下遍寻名医也无药可解。有擅长溜须拍马的官员，向楚顺帝进言，琼娘或许是缺少福气，天意感知不到，无法伸出援助之手。于是，楚顺帝增加赋税，大兴土木，给琼娘建造了一座寺庙，要求天下人都来长安给琼娘祈福。有御史看不过眼，写了万言书，劝谏楚顺帝。楚顺帝不仅听不进去，还责罚这位御史出家当和尚，替琼娘诵经祈福。

　　这么闹腾下去，大楚本该灭亡的。结果，琼娘有一次苏醒过来，被感染了天花，不治身亡。楚顺帝悲伤过度，愣是抱着琼娘的尸体，三天三夜不撒手。最后，楚顺帝指定了一位宗室子弟作为继承人，又确定了八位顾命大臣，便抱着琼娘的尸体，投入火坑，焚烧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