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又捡起那个“你”字,欲言又止。
不,不对!一旦问出这个问题,哪怕得到肯定答复,他也已是一败涂地。
谁先求证,谁就输了。
“我怎么了?快说呀!” 许一诺盯着他,催他下文。
赵嘉锐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喜欢陆一鸣?”
话落他就后悔了。可想起饭间范丁玲说她跟陆一鸣互有意思、双向喜欢,又把心一横,没有解释,要看她的真实反应。
果然许一诺脸色陡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赵嘉锐绷着脸、铁着心,一手还抓着许一诺的车龙头,另一手藏在口袋中紧握成拳。
在许一诺看来,赵嘉锐突然的发难与肃然的神情,是质问、是揭穿、更是羞辱。尤其一个“还”字,直接挑破她的敏感神经、戳穿她的不良居心,更给她设下险恶的道德陷阱。
不管她回答“是”与“不是”,都间接承认她曾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明明心中揣个别人,却还屡屡撩拨于他、跟他表白。
截至目前,她最后悔一事就是冲动加了他好友、与他频频互动、又跟他表了白、再是草草分手。她可以道歉,可以说一百遍一千遍的“对不起”,可以承认她初心不纯、只是一时兴起,但就是不能承认她初心不纯在何处。
“我不明白。”她决定装糊涂,把皮球又踢回给赵嘉锐。
“我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不明白的,浅显易懂的一般疑问句。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就行了。”赵嘉锐步步紧逼,非要一个答案。
“好笑。难道这个世界的答案就是非黑即白吗?就不能有个中间地带?”
许一诺双手抱臂,环于胸前,忽然意识到头上还顶着那个圆滚滚、黑漆漆,挡风镜还缺了一角的丑头盔,多少有损她强装威严的姿态,于是解了搭扣,摘了头盔,把那丑玩意儿扔在前车筐,继续抱臂胸前、怒目视他。
“有也可以,你说清楚。”
“我为什么要说清楚。你问了,我就得说?”
许一诺微抬下巴,语气骄矜,见赵嘉锐面色郁郁,似是吃瘪,冷哼一声,趁胜追击:“别以为你是学法律的,就妄想拿什么权利义务公平公正那套来对付我,我可不是好……阿嚏!”话没撂完,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赵嘉锐伸手要帮她拿头盔:“你先把头盔戴上。还有,我不是学法律的。”
“不戴!”许一诺挥手拦住。
赵嘉锐退步:“那你把帽子戴上。”说着指指她羽绒服后头的大帽子。
许一诺以为他在影射重逢那天、她躲进帽子装鸵鸟装不认识他那事儿,乱发脾气道:“不戴不戴就不戴,不是学法律的就不是……不是学法律的?那你是学什么的?阿嚏!”
又是一声响亮的喷嚏,一抬头,鼻孔上冒出俩泡。许一诺从电动车后视镜中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忙从口袋掏面纸擦鼻涕。
“我本科和研究生都读的金融学。”赵嘉锐静静看着她说。
“噢噢噢。”许一诺擦完鼻涕,把面纸放进口袋,跟赵嘉锐道歉,“不好意思,那是我记岔了。”
赵嘉锐自嘲似的摇摇头,轻笑一声:“陆一鸣才是学的法律。”
许一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胸口剧烈起伏、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胡言乱语道:“赵嘉锐,你不必要这样试探我!告诉你,我、我问心无无无……反正从初中毕业后,我就再没联系过陆一鸣。再也没有!那三个月,我也是绝对忠贞的,没有背着你想别人。我不是那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给我扣上一个、一个……”
想不出来词儿了,信口胡诌道:“反正你别想.给我扣上一个水性杨花、拈花惹草的名头!”
……
语句通不通顺、不重要;成语用得准不准确,也不重要。赵嘉锐只听到一句,那就是她不喜欢他。顿时也来了气,口不择言道:“好。那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再彼此错过。”
“不劳你多心。我也祝你财源滚滚、早生贵子。放手!”许一诺冷脸回敬。
说完一下拍掉赵嘉锐扣住她车龙头的手,拧动油门,一溜烟窜了出去。没骑多远,又停下,把那丑玩意儿从车筐中捡起、戴好,迎着冷风呼呼往回开。
赵嘉锐僵在原地,许久才回到车上,怔怔看着手机主屏幕壁纸,片刻回过神来,跟赵嘉欣发微信说不必去天空广场一楼的西树泡芙店买泡芙了,许一诺不会来了。
……
许一诺在正月十六这天闷闷回了上海。
在出租房无所事事地躺了两天,她悲哀地发现一旦躺下,就再不想起了。因为躺着实在太舒服了!不必要挤早高峰地铁、早出晚归、折磨身体,不必要费心梳妆打扮、营造effortless chic,不必要重复枯燥的琐事、消磨自己的工作热情,不必要与各品牌PR客套应酬,维持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社交QUEEN假面,身体摆烂、精神放松、无人打扰,前所未有的自在。
尤其看到好几个以前辞职的同事自立门户,做起了KOL,在小红书积累了小十万粉丝,频繁参加各种小品牌活动,她心生羡慕之余更觉安慰。所以辞职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她也可以去做KOL?再不济,她还可以去送外卖、跑快递?听着后路有很多,不要慌、不要急。
没两天,房东问她还续不续租。
许一诺急了,慌不择路地投了好几份简历。
这天,范丁玲给她打电话,问她新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聊着聊着,许一诺心血来潮:“要不我考研吧?”
“怎么突然想起考研了?”
“没考过,想试试,也给自己找点事做。”
范丁玲一针见血道:“如果只是为让自己摆烂得心安理得,选择考研还不如回来跟我们一起办农场。”
“……怎么说?”
“考研可是工作全面叫停,你生活花销怎么办?再退一万步讲,没考上怎么办?这一年不就白费了?我们现在不比在校生,考研成本太高,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就是想赖、想逃。
“后路有很多。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送外卖、跑快递。你没看新闻,好多高薪人员都辞职去跑外卖了。”
“那你没看新闻,外卖大军已经临近一亿?”
“……”
“醒醒吧,许一诺,你以为的后路早就人满为患了!就凭你,挤得进去?烈日里来、暴雨里去,那样的苦,你又受得住?”
不能。
“到底有什么工作轻松又自由啊!哪怕钱少点,我也愿意。”
“这我不早说过了,就没这样的工作。”范丁玲叫她认清事实,别再做梦,忽然一顿,玩笑道,“倒也不是没有。你重新投胎,投个一线城市的拆二代,手握数十套房产、账上数百万存款,光靠收租利息就够你每日吃喝玩乐。那时,你才是要多轻松有多轻松、要多自由有多自由!想随心所欲地发脾气当公主也行,反正有的是资本。想装善良大方做慈善家更加没问题,还能得个不摆架子、接地气的好名声。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去你的!”许一诺啐她,“没那福气。”
范丁玲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许一诺也笑了,假装随意问起:“哎,你们那事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提到赵嘉锐在七里村投资办农场一事,范丁玲语气昂扬、精神振奋:“顺利进行中。那块土地产权没争议,又是大户投资,租赁审批都是优先加急的,就差策划书了。”
“策划书还没做好吗?”
“哪有那么快。赵嘉锐想得细致周全,平面图几经修改,还没定稿。他很专业,人又负责可靠,村委会都很安心,觉得这事交给他可稳妥了。”
“噢,那挺好的。”
“我记得你大学专业是市场营销,对吧?”范丁玲突然说。
“嗯。”
“赵嘉锐公司最近在招人,专业要求就是市场营销,你正好对口。”
“是吗?”许一诺有点心动。投出去的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薪资不满意,无一有用。
“嗯。所以我说,如果再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就回来试试吧。我很看好赵嘉锐。而且大家都是熟人,招聘考量上还是有优先权的吧?”
“可是……我跟他不熟。”许一诺无意识拿乔。
范丁玲疑惑:“不熟?你初三不也考进一班了,咱们几个都是同班,老同学,这还不熟?”
“同过班,就熟了?”
“那他都去你家吃饭了,这也不算熟?”
“一次而已,还是看的我妈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吧。”范丁玲犟不过她,“反正你再考虑看看吧。又是专业对口、又是建设家乡,这后路不比跑外卖强?”
“再看吧。”许一诺这次可是真犯难。自上次一闹,俩人算是彻底掰了。她现在哪怕就是想去赵嘉锐公司应聘,估计也难了。
那边范丁玲还在激情展望:“一想到今年起了个好头,能在村里大干一场,我就浑身是劲儿!许一诺,我现在恨不得一天上三次香,祝赵嘉锐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早日写出策划书、通过审批,领着我们七里走上康庄大道!”
又问:“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跟菩萨祷告得太多?”
许一诺腹诽:你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祝他财源滚滚、早生贵子呢……
俩人又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挂了电话。
踌躇再三,许一诺还是决定探下后路,给赵嘉锐发个正经的微信,两分钟内撤回。他要是问起,就说是发错人;他要是没问,那就死了心再不往来。
编了半天,写了好长一段话,一点击发送,对面迅速弹出来“XX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验证。”
许一诺气得头皮一麻、心肝发颤:妈的,又被他删除好友了!
第18章 你说,我是不是挺变态的?
应聘毫无进展,实在没啥事干了,想起来许奶奶说郁金香好看、想要,许一诺网购了一大批郁金香种球,打算水培郁金香。
要知道球根类花卉最怕涝害,尤其水培,得很当心。水只能堪堪遮住根须、千万不能没过球体,否则种球易生霉腐烂。此外,每三天就得换一次水、清洗瓶内垫底的小石头,以防脏水污染种球。她这大手一挥买了十个品种的郁金香,每个品种十球,每五球一水培瓶,怎么也算是个大工程,可有的她忙了!
这不就不算没事干了?!
郁金香种球正式入瓶水培前还需经过剥皮处理。许一诺一颗颗剥着外皮,突然想,郁金香大概一个月开花,等到开第一朵花那天,要她还没找到合意的新工作,就打道回府吧!
到时她把郁金香做成大捧花束带回家送给许奶和许妈,不但面上好看,说不定还能堵一堵她们的嘴。上次她送了许奶和许妈一人一捧红玫瑰,俩人喜出望外、眉开眼笑。尤其许妈,收了花,整个人都温软多了。
因着这郁金香,许一诺重又有了盼头,决定从此每日在朋友圈打卡记录,跟郁金香共成长。
第一条朋友圈才发没几秒,就收到三个点赞。一个来自范丁玲、一个来自赵嘉欣、还有一个来自陆一鸣。
许一诺盯着小爱心那行的陆一鸣头像,心口如有小兔乱蹦。
陆一鸣给她发微信,问那就是郁金香吗?
许一诺矜持回答:是。
陆一鸣又问:郁金香还可以水培?
许一诺一板一眼答:可以水培,也可以土培,都行。
陆一鸣回:噢。
接着问:是什么品种的?
啊?许一诺直觉聊天方向不对劲,像是花卉学术交流,又不好多说什么,硬着头皮将她买的品种列举了个遍:好多。有阿巴、王朝、哈库、狐步舞、黄金时代、红色印象、白色骄傲、荷兰服饰、幸福一代、人见人爱……
又是好一阵,陆一鸣回:幸福一代?
许一诺解释:直译过来的,幸福一代就是happy generation。
突然警惕,“人见人爱”是什么品种来着的?万一他要问起,她该怎么回答?总不能是“everybody loves me”吧?
好在那人没再纠结名字,而是换了个话题:我在哥伦比亚花市见过郁金香鲜花,种球还是第一次见。
许一诺赶紧上网搜索“英国哥伦比亚花市”,然后回他:就是被称为英国最美花市的哥伦比亚花市?
陆一.鸣这次回得很快:对,是欧洲最大的周日花市,一周只开一次。有机会可以来看看,很漂亮。
看上去还不错,是她喜欢的调调。只是她现在哪有闲情想着去英国花市的事儿呀,于是兴致缺缺地回:好,以后吧。
陆一鸣这次没有立即回话。微信界面顶端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那行字持续了一小会儿,跳下去、闪起来、又跳下去。许一诺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起起落落。
最终那头发过来一句:你现在忙吗?
……
许一诺心一沉,这个天怎么这么难聊?想了想,决定主动出击、将话题拉回正轨:不忙。你还回英国吗?
陆一鸣答复:回的。这次算是出差。
噢。这个轨道也不行,换个轨道。再问:英国水质是不是真的很硬?
小半会儿,陆一鸣回:……我没有秃头……
这个梗接得可以,终于不那么死板了!许一诺扑哧笑出了声,发了一串“哈哈哈”,还不够,附赠一个小刘鸭动态表情包。
陆一鸣回了个同系列的表情包。但他发的这只小刘鸭笑得比较克制,不像许一诺发的那只小刘鸭,撑腰狂笑、得意忘形。
许一诺跟得到鼓励似的,心口的小兔重又活过来,在胸内乱窜。激昂的情绪和强烈的好奇心一时上头,她不管不顾地问了好些傻里傻气的问题。
比如英国是不是美食荒漠?他能吃得惯吗?伦敦真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阴天和雨天?国王十字车站有哈利波特❾¾站台吗,能穿进去不?他有没去艾维克城堡参加过“飞天扫帚教学体验”呢……
陆一鸣很配合地一一作答,偶尔还会抖个包袱。
聊天气氛很融洽。几个回合下来,许一诺的好奇心到了头,没再费心找话说,找了个小刘鸭的拜拜表情包准备收尾。
陆一鸣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啊?怎么会这样以为?许一诺纳闷。
怎么会这样以为?陆一鸣不知怎么回答才合适。早在他看到许一诺在赵嘉锐的社交网络上频繁留言、嬉闹互动时,他就确信许一诺对他无感了。再早一点,应该是在初三那年无意撞见许一诺拒人情书时吧。
那天放学,隔壁班一男生在书店门口给许一诺递情书。当时他跟赵嘉锐就在书店内看漫画,偷眼看着许一诺一脸傲娇地跟那名男生说:“谢谢,但是我不需要。情书,我自己会写;喜欢的人,我自己会追。我不喜欢别人追我,会让我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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