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孙阿姨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着急忙慌地说:“不好了,向先生和太太一起回来了。”
形色友友(4)
向南风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
贺仪慢慢起身后,除开谭婉清和她一样摸不清状况,其余人都立马站了起来。菲仪更是连忙催促孙阿姨把向南泉叫出来。
贺仪才觉察孙阿姨会喊“不好了”,可能事态是真的很严重。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大事竟然会是向林声有了新外遇。
向妈妈翻出照片,将手机摆在桌上,一言不发。
大家都凑脑袋去看。
照片是从门外拍摄的,向林声坐在砖红色的皮质沙发,分开的双腿中间站着一位只着内衣的女孩。粉白色的镂空蕾丝,清纯又性感。那女孩皮肤紧致光滑,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与南溪的年龄不相上下。
贺仪诧异,南溪却已经口中嘀咕出声来:“援交哦?”
“是叫鸡。”谭婉清纠正说。既不忌惮向林声,也不避讳儿女在场,放开声音挑明了。
向林声并不看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中央,硬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有不满的可以搬出去,不用经过我同意。”
他恣肆无忌,全然不把家人当回事。可真的没有人再开口。
向林声端起水果盘,吃起葡萄来,“我给足你向太太的脸面,当场把人赶走,也跟你回家来,你却不愿意息事宁人。那我也没什好说,看不惯的人就不要用我的钱,不要住在我的房,搬出去就行。”
搬出去,不是形式上不住在一起,而是指代要断绝关系。
贺仪明白这是他维护父权的利器,但她不明白,既然他自己经常不着家,为何还要强迫互不待见的家人住在一起?似乎折磨儿女,是他待在这个家里仅存的乐趣。隐隐的悲凉感在她心底渐渐滋生。
“妈,你们离婚吧。”
贺仪一呆,侧头看过去。
向南风神情坚定不似冲动,“爸爸出轨又嫖妓,在法庭上没有胜算,你分他一半财产,以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当向南风说出“分他一半财产”的时候,只有谭婉清轻声笑出来。向妈妈扭过头去质问:“你在笑什么?”
谭婉清两肩一耸,说:“我在笑连你儿子也不了解你。你莫希言怎么可能离婚。你要是能离婚,何必熬到现在。”
向南风喝道:“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他将怒火发泄到谭婉清身上,向南泉自然不能忍,放声就吼道:“向南风注意你的语气!”
贺仪拉住向南风,偏头看二姐也将大哥拉住了。菲仪回头就责备道:“爸妈的事情,你们吵什么吵?还嫌不够烦吗?我得提醒你们,上市公司禁不起丑闻,说话做事之前多长个脑子。”
二姐朝向妈妈走过去,先是叫了一声妈,而后才哄着说:“既然爸爸回来了,你就原谅他吧,好不好?”
向妈妈泪眼婆娑,“菲仪,那你觉得我可以原谅几次?”菲仪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没有下次了,爸爸这不是都回来了吗?”向妈妈殷切望着,“那你能让他跟我保证吗?”
菲仪难办。
哪知向林声立马就回道:“没有下次了。”
众人大惊失色,好不诧异。贺仪却听出他语气里堆满烦躁,她默默将向南风的衣角牵住。
“下次如果你再到外面来找我麻烦,我不会再给你脸面。”向林声突然起身,走到谭婉清身后问道,“你来这个家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教会她如何给我体面?倘若还有下次,你也走人吧。”
这番话叫贺仪呆住。
——原来他 让谭姨住进来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向妈妈学会忍气吞声。
贺仪愕然地看着向林声,见他朝向南风看过来,面上大失所望,“我以为你结了婚就应该懂事,没想到,跟着你岳父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南风,你应该多跟你岳父见见面,好好跟他学学怎么能让三个女人和平共处。”
如此刻薄失德的话,向林声竟然能当着全家人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贺仪听他揶揄父亲,已然失语。向南风将她带到身后,自己朝父亲走近一步,忍无可忍,破口就道:“你真的没有羞耻心?一点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就你这样也配做人父亲?”
向南泉也忘记要教训向南风礼貌,一同直愣愣地看着父亲,等着他回答。
向林声虎目怒视,声音骇人地道:“你们三个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一天是你们老子,永远都是你们老子。知子莫若父,等着瞧吧,你们跟我没有区别。”
向南泉颤声问:“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他只当父亲是生病失智才会胡言乱语。
向林声食指在每一个儿女脸上点过,义愤填膺,“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女人我会随便玩,你们一个一个,谁也管不到我头上来。谁要是跟我作对,记住,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向妈妈痛心疾首地哭诉起来,所有人都回头看她,她指着谭婉清,厉声质问:“连你要把她带回家,我都同意了。我一忍再忍,对你百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向林声却好笑地看着携手半生的妻子,那眼神觉得她及其可怜,似乎给她解释一句都是莫大的施舍,“希言,我现在对钱已经疲乏了,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只有给这些不肖子孙挥霍。你说得对我现在什么都不缺,钱对我来说,除了可以买女人,已经没有别的用处。不然你告诉我还能用钱去买什么?所以你行行好,让我花钱花开心一点,这样我们夫妻也还有得做。”
所有人都等着向妈妈发火,她却垂头盯着地板,轻言细语地说:“让我好好想想。”
她将自己关进屋子,向林声则去了谭婉清的房间。
谭婉清跟着离开之前,忍不住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现在还有人不信我吗?”
没有人愿意说话,隔了一会儿,向南泉想征求弟弟妹妹的意见,向南风却转身就走。向南松直言无所谓,南溪也没有任何想法,结果惹得向南泉也气急败坏地回了房。
菲仪心头苦闷,想要找人宣泄。看着贺仪,破天荒地问:“你要去陪他吗,不去的话,我们两个来喝酒。”
也不知道酒是吐真剂,还是贺仪心里憋闷,竟然把丢掉学校工作的事情告诉了菲仪。菲仪却不吃惊,还落井下石说:“现在才出事,我才觉得稀奇。”
她浑浊的眼神朝贺仪看过来,“我一直都讨厌你,你肯定是知道,但是你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贺仪点点头,记忆中,二姐从来不曾和她说过心事。
“我讨厌你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明明是小三的女儿你却没有一点自觉。”菲仪撇嘴,目光游走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永远都是天真烂漫的阳光美少女,没有一点罪恶感。每次看见你对人笑得又乖又甜,我就会无比恶心。”
大概是习惯被二姐讨厌,也因为话足够坦白,贺仪不觉得心中有刺。她确实没有自觉,也觉得没有自觉的必要,因为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是不是在心里反驳我?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错。”菲仪努嘴笑了两声,“可是在我眼里,你一点也不无辜。你是你妈妈最完美的共犯,你的存在就是爸爸出轨的永恒证据。贺仪,你就是逼迫我妈离婚的最大原因,因为你是他俩爱情的结晶。”
这是第一次听二姐吐露心声。
不过这些话对贺仪来说并不新鲜,她知道这个论证结果几乎是大众的共识——她的出生自带原罪。只有她自己不知道错在哪里。
“后来我妈还很喜欢你,这让我加倍讨厌你。”菲仪语调倒也轻快,表情却很难受,“他们越是认可你,就越像间接认可了你妈妈的行为,如果不是她介入了别人的婚姻,就不会有你这个天使降临到世。你每每对长辈讨好,在我看来就是在给你妈妈洗白,你越是讨好,我就越是愤慨。也不怕告诉你,小时候一看见你笑,我就想掐死你……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你的成长是错误的延续,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贺仪听得面红耳赤,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有错……她不知道,讨好,也会给别人带去负担。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给你造成负担。二姐,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话,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菲仪喝了一口酒,转着酒杯说:“你能注意一下也好,但我还是会继续讨厌你。不过经历过这一次,你也多少应该体会到别人的感受了。那些人会站杨汐,不仅仅因为喜欢她,还因为你妈声名狼藉。你也别觉得委屈,作为既得利益者这是你宿命,一辈子也逃不掉。”
贺仪并不想说话,在第三者的讨论里她天生就被剥夺了资格,除非去迎合,否则都是托词。
但难过的情绪却在心里喷涌,忍得很难受。
菲仪也看出来了,转移话题说:“我听说熊子谦最近在筹划电影,好像要做边缘人群的实地走访,你不如找你哥安排个挂名岗位。”
这确实是个有建设性的意见。
菲仪又喝了一口,感慨万千地说:“向南风说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据我了解,他对小三的仇视态度和我不相上下,比我更甚也说不一定。我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选择你。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
“二姐你想过这个问题吗?”贺仪说,“你和大哥是良缘还是孽缘。”
菲仪听她不答反问,嗤笑说:“这个问题谁能说得清楚,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看看这个家,闹到这个地步谁能想到?老天爷自有安排。”
贺仪说:“二姐你会去找算命先生问卦吗?”
菲仪笑道:“离谱,你把我当成向林声了?”
贺仪抿嘴微笑,“那说明二姐其实也不相信老天自有安排……我不相信命中注定这回事。人虽然不能违反自然规律,但在人事上面是可以逆天改命的,端看个人愿不愿意改变。”
菲仪看着院子里的青青草坪,摇头笑道:“这也是我讨厌你的原因之一:总是自恃有理。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讨厌你。”
贺仪微笑说:“二姐,还要再喝吗?”
形色友友(5)
熊子谦一句没问就答应贺仪跟着他潜入采访。
贺仪等在研究所楼下,三分钟后他就开车到了。她对着车窗粲然一笑,却看见从车里走下来的人是韩施灏。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的惊恐貌,打开副驾车门,语调疏离地说:“你哥安排我顺道来接你。”
贺仪礼貌回道:“麻烦你了。”
韩施灏开车的样子有些暴躁。
向南风也经常拿方向盘泄气,只不过他的不良情绪是来源于其他人事物,而韩施灏的不满却是来源于驾驶本身。
一路上,他一言未发,贺仪也不敢去打扰,在凝滞沉闷的氛围里熬了半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熊子谦已经开始在做交涉工作,贺仪并不着急下车,也让韩施灏一起等,他倒是没有质疑就同意了。
熊子谦接触的是性工作者,贺仪听他说了计划。街店、高级会所、学校、外围、社群直播……所有人群他都有意接触。
连续几天都是韩施灏开车接三人汇合,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才有三个大学生愿意接受面谈。地点是对方选的,在一座星级酒店的私人俱乐部。
三人的穿着打扮和普通学生并无二致。一个气质高冷,长得很漂亮;一个个性活泼,有些婴儿肥;坐在中间这个,相貌普通,市侩圆滑,她大方介绍三人的名字:“你们叫我臻臻,叫她海棠,叫她猪宝就好。”
熊子谦表扬道:“知道保护隐私,很好。”
臻臻说:“先跟你们确认一下,我们一小时的谈话费是600,三个人就是1800,你们不会反悔的吧?”
熊子谦从外套里取出来一个信封,说:“这里是1800元前款,我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臻臻拿过去确认完毕,爽快说:“你想问什么,我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熊子谦说:“我没有问题,我想听你们讲故事。”
海棠俏皮说:“你很有钱吧,一个小时可是1800,一个人说一个小时你也要给三个人的钱,你确定你不问问题?”
熊子谦仍旧微笑着,“ 我先不问,你们随便讲。如果无趣我会终止谈话,你不用替我心疼钱。”
海棠和臻臻先后讲了自己的经历。她们喜欢快钱,但在这个交易里没有投机取巧,一个小时结束,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猪宝。
这个叫猪宝的女孩并不多话,但也并没有游离在外。贺仪注意到她的神情一直在发生变化,一时间对她会说些什么产生了不小兴趣。
海棠催促了两句,猪宝才开口,语气稍显不耐烦,“我没有故事讲给你们听。有想问的你们就问,我晚上还要上课。”
熊子谦说:“你不用照着她们的思路框架,你想从哪里开始说就从哪里开始。”
猪宝左边眉峰上挑,固执道:“我没有故事。我不是靠它玩乐,我靠它生活。就像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一样,你记得你上个星期五早饭吃了什么吗?你记得你前天晚上是几点睡觉的吗?或许你们记忆很好,反正我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说想知道我的感受,那你就提问,你不提,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感受。”
熊子谦撇嘴连连后仰,没想到她会这般有个性。偏头向贺仪求助,“卿卿,你帮帮我。”
像猪宝这样防御性极强的学生,对贺仪来说并不陌生。她不喜欢被人限制,喜欢掌握主动,不喜欢循规蹈矩,内心便有很多想法。
贺仪反其道而行,身体前倾,道:“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问题想问我们?”
猪包脸色不爽地瞪过来,不屑道:“他要请教问题,那你们两个一起来跟来是为了什么?”
贺仪说:“我想了解你们的困境。”
料到她会笑。
“你觉得我们这些失足少女,急需要被你们这些好心人拯救?要我们改过自新,学会自爱,重新做人?”猪宝打开了话匣子,语速极快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困境。童年没有遭受过骚扰,家里也不穷,也没有自甘堕落要报复谁,我没有悲惨身世让你同情。我就是喜欢它来钱快,没压力,时间自由,不用被剥削,还不用售后服务……好处还有很多,你要不要听?”
臻臻听她语气太冲,轻呵着提醒,“你今天话太多了。”猪宝便息声。
贺仪并不在意,说:“你罗列出来的理由就是你的困境。我不是想找到可怜之处,彰显自己的爱心。我只是无法胡乱去猜测你们的行为驱动力。好比就算都涉及到了钱的问题,你们三个人的困境,也是截然不同的。”
猪宝目光紧锁着她,画着精致眼妆的大眼睛斜着上挑,“那你说说看,我们有什么不同。”
贺仪说:“臻臻为了亲人,海棠为了物质,而你……为了获得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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