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就代表了三种类型,贺仪也是没想到。熊子谦看小姑娘没话可说,只是生闷气,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给妹妹加油鼓劲。
海棠没心没肺地夸道:“你好聪明。”臻臻思考周全,连忙礼节性地推进话题,“你们还有问题要问吗?”
猪宝紧跟着道:“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她态度很冲,臻臻怕得罪人破坏生意,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我也不确定我能做什么。”贺仪很坦诚,“只是多了解一些心路历程,以后在对待学生问题时或许可以有更合适的处理方式。”
“你觉得我们这是不正确的处理方式?”猪宝被刺痛了某根神经,绿色眼影让她的眼睛变成了深海的漩涡。
贺仪不紧不慢说:“我不会给出评价,但我的确觉得可以有更正确的选择。”
她不敢正面作答,就是心有歧视,猪宝硬声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熊子谦注意到她的怒气,帮腔回道:“我们谁也不会这样想。”猪宝双手插袋,往靠背上一仰,挺着胸膛,不齿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妓女廉价,明明是花钱才能消费得到的东西?”
她仰头又叹一声,身体前倾回来,故意显露出乳沟,“我一直就觉得你们这些人很奇怪,愚得不得了。无价的东西就是高尚的吗?其实无价不就是免费?免费的东西有几个人会觉得好?哦对了,人是不一样的。钱能买到的人,廉价。挺有意思的…这样想,其实老板看员工,是不是也像你们看妓女?不过是花钱买来的工具,干什么要把他当人看?”
猪宝的无礼并不叫人反感,像熊子谦,甚至会因为这番话对她心生敬意。
若是她所言完全发自肺腑,不掺杂托词,贺仪甚至觉得她活得通透。
——因为她参透了心物二元论,把自己的身体与精神完全分隔开了。
她明白身体不属于自己,它只是灵魂的栖息地,所以如何利用它都没有关系,灵魂不会因此受染,这是种大智慧。
身旁的韩施灏一直没有发言,此时却冷不丁地问道:“不如我来问个问题。假设,我们三个人,每个人手上有一百万,现在愿意无偿借给你们,也不要求偿还期限。你们会选择跟谁借?”
熊子谦挪了挪座位,笑道:“有意思。”
贺仪却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图,慢悠悠地看他一眼。谁知道韩施灏也回看过来,目不斜视地盯着她。贺仪笑着偏回头来,听臻臻答道:“我选女生。她对我别无所图,这样一来我也不用觉得对人有愧。”
海棠却嘟嘴说选男生,“如果你们对我有所图,那说不定我也不用还钱了。”说完手肘顶顶猪宝,后者延了半晌,颇觉无趣,“选谁都可以,你们三个没有区别。”
韩施灏沉声道:“看来只要有机会你还是会做其他选择,并不像口中说的那样无所谓。”
原来,他的意图是为了证明她们心中存在芥蒂。
猪宝不服气,“你混淆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只要是公平交易,谁的钱也无所谓。赚男人的钱,借你们的钱,选谁没有区别。”
韩施灏不以为然,“你不承认也不行,因为觉得选谁都一样的人,会选择继续做妓女,那才是没有区别。你并没有口中说的那样无所谓,你是装的。”
猪宝面上不悦,奇怪的是并没有火气,闭上嘴,一言不发。韩施灏话头被打开,却就不想停下来,“你问明明是花钱才能消费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会廉价,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因为商品都是廉价的。不管是卖一元钱还是卖一千万,能被轻易定价的东西就是廉价的。别人觉得身体不能用钱来衡量,而你能轻松给自己的身体标价,自然,从挂上标签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个廉价品。”
海棠没心没肺格格笑了出来,拍手称快,“帅哥你说话好酷。以前我觉得猪宝你最酷,现在发现真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不管朋友情绪高低,只自顾自地发表感言。
韩施灏的关注焦点也在自己身侧,扭头问道:“你在想什么?”贺仪一怔,呆呆看向他。韩施灏说:“你想反驳我对不对?我。”
贺仪心中确实在想韩施灏的话并非都对,可是他怎么能看也没看她就一下猜出来?
熊子谦好奇心切,催道:“卿卿你想说什么就说,他不会生气。”贺仪才看向他说:“你没有考虑结构性困境。”
韩施灏点点头,含笑道:“继续。”
贺仪说:“妓女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女人的身体被当成了社会资源。性交配的权力是最高的社会权力,也是男人权谋的重要争夺部分。就连政治最初的产生,也是为了争夺女人,所以古代不同官阶的人能拥有几房几室,都有严格规定。”
韩施灏面色越来越明亮,“你是说就算女人自甘堕落,也是男人的错。因为是男人把女人当成了商品?”
“是的。”贺仪说,“是男人让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赚钱,她们才会出卖身体。男人的身体不是商品,女人的是。所以假如你白嫖,她们就会觉得吃亏。但要是她们反过来给你钱,你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猪宝将褐色长发拨到肩后,不耐烦瞪向贺仪,“现在是要听你们演讲吗?”
韩施灏目不转睛的盯着贺仪,轻快笑道:“女人性交赚钱,因为那是付出应得的,拿得理所当然。男人性交花钱,因为那是得到权力该花的,花得心甘情愿。”贺仪说:“如果男人也可以卖身,他们就会取个好听的名字,妓女很快就会消失。”韩施灏抿嘴轻笑,似乎很畅快,“你说的结构性困境,指的是男女在性权力上的不对等?”
贺仪点着头,“什么能作为商品进行买卖是男人定的,久而久之,女人自己也认为性交配是属于男人的权力,所以女人才会告诫女人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能让她变得廉价。所以一开始错的是男人,却是女人在互相歧视辱骂。所以她才会对我的敌意更深。”
贺仪 望向猪宝,猪宝神色怪异地回看着她,嚣张气焰慢慢熄灭成零星光电。
贺仪取出三张名片来,说:“我接下来有一个研究课题会需要助手,报酬不算丰厚,但你们要是感兴趣,这个月底之前都可联系我。”
猪宝随即嗤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女生这么多,你帮得过来吗?”
贺仪仍旧是一贯的清甜笑容,“靠我一个人肯定是帮不过来的,但是可以遇到一个帮一个。”
第六章 还隔重帘(1)
这段时间都是韩施灏送贺仪回家,向南风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自己也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
今天工作结束后,贺仪来小红楼打算给他一个惊喜。碰见向南风又在“闭关修炼灵感”,她便坐在绿沙发上等他。
Gigi从办公间出来,看见她还坐在那里,似乎是打算一直等下去。一时心疼,想着被骂就被骂,硬着头皮去敲了敲门。
门并没有上锁,Gigi扭头看了贺仪一眼,埋头走进去。
向南风果然盘腿在旋转椅上玩游戏,听见开门声,骤然笑容收紧,将椅背转向窗外。Gigi注视着他冰凉的后背,不禁打了个寒颤。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轻声说:“南风哥,嫂子等了你一下午。”
向南风眉头一动,才转了回来。贺仪站在门口,脸上都是笑意。
她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并不去和他搭话,看着书默默地继续等。
到了傍晚时分,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向南风已经坐到沙发上,正用肩头蹭她。贺仪扭头看过去,轻轻笑着问:“干什么?”
“卿卿,你说我开发一个社交平台好不好?”向南风说,“打造一个语言清池,只有符合我们价值观的人才能发言。把其他人憋死,你说好不好玩。”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能阻止别人说话。”
“我就是要阻止他们说话。”向南风见气,“什么都不懂的人,就不应该在网络上大放厥词污染视听,让他们闭嘴,一劳永逸。”
贺仪知道他想替自己出气,“你想做就做吧。不过,我觉得还是让大家都可以说话比较好。只用在昵称上显示出用户的真实年龄,这样就能知道你是跟生理发育不完全的人在讨论,还是跟思想发展不健全的人在讨论,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情绪消耗。”
“卿卿,你真的是我的智囊团。”向南风逗她说,“你说可行的就绝对可行,就这样做,我们给这个平台取个什么名字好?”
贺仪笑道:“为什么我说行就行,之前的游戏反响好吗?”
向南风从绞尽脑汁的取名大战中抽身一秒,回她说:“反正把杨汐造成的损失都补回来了。卿卿,你帮我想想,取什么名字好?”
贺仪随口说:“这是公司的项目,又不是给孩子取名,是不是得让Gigi他们一起集思广益比较有效?”
向南风阴阳怪气地笑了出来,“这样的话那不如我们就来想想,给我们未来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他盘腿坐着,贺仪止不住地笑,软手拍在他手背上,向南风却被激起了占有欲,非要讨论出一个名字来,握着她两只手荡秋千,在她身上考究地瞧来瞧去。
“你在看什么?”贺仪问。
他说:“我在找灵感。”
她今天下身穿的是浅灰色牛仔裤,上身是蓝色高腰针织开衫,纽扣两侧绣着两只白天鹅,正相对戏水。向南风端目凝了衣服片刻,忽然一计上头,兴奋说:“如果是女儿的话,就叫向天蓝好不好?”
从她衣服上得出的名字,贺仪肚子都要被他笑痛,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是儿子,就叫……向天灰好不好?”
他一本正经地摇起头来,“我觉得可以叫向天问,再不济也可以叫向天牛。生一对龙凤胎的话,儿子叫向天牛,女儿叫向天妞。”贺仪抱着他手臂笑得不行,喘了口气才问出声来:“为什么都是天?”向南风说:“向上不就是天吗,难道你要向下,那就要改成地了?”
贺仪盯着他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
他自然就点头说:“我认真的。”
贺仪摇头,“如果孩子们要叫这么可怜的名字,那我可能就不愿意生他们出来了。”向南风把她圈在怀里,同意说:“不用生他们,先生一个就好。双胞胎也不是我们想生就能生的。”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贺仪也顺着他不去纠正,附上他搁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背,说:“真要这样瞎取的话,‘蓝天’会不会比‘天蓝’好听一点?”向南风抿嘴偷笑说:“好听,那决定了,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就叫向蓝天。”
贺仪是跟着他在胡闹,自然不会当真。正经问他,“平台的名字,需要和公司的名字有关联吗?希言是妈妈的名字,其实我觉得爸爸的名字说不定挺合适,竹林之声,和你语言清池的意图也贴切。”
“嗯……”他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还是摇摇头,“不好,让老家伙以为我在讨好他那就不好办了。我要取一个和我们两个有关系的名字。”
和他俩有关。贺仪倒是从一开始,脑子里就有过一个念头,她清亮的双眸望着他,说:“我们两个合在一起,不就是‘方向’吗?”
他头一抬一点,十分满意,吻即时就落在她发上,“卿卿,我就说你是我的lucky babe!我已经知道要叫什么了?”
“叫什么?”
贺仪睁圆眼睛看着他,听他意气风发地宣布:“叫FiX。I'll fix the problem for you,and you'll fix me.你觉得怎样? ”
贺仪抿嘴笑道:“你今天嘴巴好甜。”
向南风非常骄傲,佩服自己有此创意,又说:“我们的姓氏字母用大写,i用小写,这样从中文来看,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你爱我’。各方面都很匹配,我简直是天才。我现在就把这个项目告诉他们。”
他并非玩笑,真的发到了工作群。
放下手机,似乎是了结了一桩大事,向南风像软骨动物一样靠在她身上,扭来扭去。贺仪故意将手抬了起来,他索性顺势就躺到她大腿根上,贺仪看他闭着眼睛,黑眼圈加深,忙问:“你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
向南风撒娇一样,脑袋在她腰间蹭了蹭,说:“每根手指都像打了石膏,弯都弯不过来。”
贺仪心疼地说:“把手给我。”
她耐心地给他做起来手指按摩。向南风身心舒服,便问:“你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我没回家,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他们有没有趁我不在欺负你?”
贺仪顽皮说:“你不在家,他们没有理由要欺负我。”
他抬起头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个响指。
“向南风你真的很幼稚。”
随后把这些天自己做的事都讲给他听。不过他兴趣不大,闭着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她便止声,让他休息。
隔了一会儿,向南风睁开半只眼睛问:“怎么不往下说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
他挪了挪脑袋,睡眼惺忪,握着她手放在自己胸前,“我爱听你的声音,听着声我才能睡着,卿卿,你不要停。”他明显是在信口胡诌,她却听得很开心。
已经到月底,三个女孩也没有和她联系,贺仪小小失落了一阵。就在她已经整理好心情时,猪宝却主动打来电话说有事情想请教。
这天两人又约在甜品屋会面。
坐下没聊几句,猪宝突然起身朝身后走去。贺仪见她神色气愤,也跟着朝身后去看。
每张餐桌上都坐着客人,猪宝径直穿过三张桌子,走到一个客人面前。贺仪看那人帽檐压得很低,只能从发型和举止上判断是个中年女人。
猪宝还没站定就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昨天也在跟踪我对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没有回应,侧身西坐,假装没有听见。
贺仪觉察到异样,提步跟去。
猪宝脾气上来,伸手就将女人的帽子给扯了下来,引得围观者纷纷瞩目。
女人经过片刻慌乱后,故作镇定地整理好发丝,仍旧保持着大家风范的仪态,不急不躁也不回应。
贺仪却惊诧不已,不敢置信地低声唤道:“妈妈。”
猪宝也吓了一跳,不单单是因为贺仪的称呼,还因为帽子下面的这张脸,她见过。
向妈妈先是煞有介事地望了猪宝数眼,而后才对贺仪道:“我先回家等。等你回到家,我们再慢慢谈吧。”
贺仪整个人都是蒙的,妈妈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离开了甜品屋,她却丝毫头绪没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猪宝若有所思,呢喃道:“原来是这个……”她慢悠悠地转过来,朝贺仪问,“她是你妈妈?”
“他是我先生的妈妈。”贺仪理不清状况,只 有向她求问,“你们之前认识吗?”猪宝拉开椅子坐下去,“我跟她不认识,但之前见过一面。”忽然抬头,好奇问道,“你多半应该有听说过,在向先生的办公室里。”
猪宝说得云淡风轻,贺仪却无法平静。眼前桀骜不驯的猪宝和那天照片里的青涩女孩,她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
猪宝看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不想惹人眼目,提醒道:“你先坐下来,大不了我慢慢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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