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前往吴婆子家中,杜长兰扫过堂屋,见屋内凌乱不堪。似是被人翻腾过。
须臾,官兵回话:“大人,粮食都是干燥的,保存完好。”
然而杜长兰却在堂屋一角,寻到一枚杏仁。
吴四顿时想溜,却被辛菱和风铃逮住。吴四家人不依,被官兵一吓才止了声。
杜长兰问小丫:“这杏仁谁送的?”
经过吴或转达,小丫不出意外的指向吴四。对方还想抵赖,几个村民也欲言又止,但碍于乡里乡亲,不敢作证。
随后衙役在吴四家中搜罗出没送完的病变杏仁,寻了野畜试毒。野畜死法与吴婆子一家一模一样。
吴四再也抵赖不得,原是他学人做买卖,被哄着拿了霉杏仁,扔了太可惜,他就拿来走人情。
吴婆子一家算不得恶人,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平日对小丫十分苛待,更别说将杏仁分与她吃,没想到让小丫躲过一劫。
吴四并非主观投毒,但他哄骗小丫认罪,险害了人命,行事恶劣,最后被判徒千里。小丫无罪释放。
短短小半日,案件几经转折,众人啧啧称奇。
庄令县县令垂首不敢言,这算他任上大失误了。
杜长兰唤来吴或:“你今岁几何,家中可有兄姊,可识得字?”
周围一静,众人竖起耳朵,吴或心头生出一个猜测,令他激动的涨红了脸,忙不迭道:“回大人话,小人刚及弱冠,上有两位哥哥,一个姐姐,晓得十来个字。”说到最后,他面色微红。
杜长兰点点头:“本官瞧你朴实,你可愿跟着本官?”
公堂之上,吴或脱去外衫给小丫御寒,积极转达双方话语,可见心性宽厚。
吴或没想到还有这惊天之喜,顿时跪下朝杜长兰叩首,连连应是。
杜长兰没有立刻离开,他先时为了开棺扯了鬼神之说,如今还得自圆其说,免得给江湖骗子可乘之机,顺势再借这案子科普黄曲霉毒素的危害。
他在庄令县停留七八日功夫,又妥善安顿小丫,这才启程回覃城。
然而黄泥道上,马车勒停,风铃向车后去,无奈对少女道:“你回罢,别跟着大人了。”
小丫执拗的抱着瘪瘪的包袱,不肯挪动。
风铃抓了抓头发,“你怎么说不听呢?”随后他想起小丫听不懂官话,于是唤了吴或来。
可惜小丫头铁了心要跟着他们,杜长兰劝不住,于是将人带回知州府。
第176章 风铃偷听
杜长兰回府后, 着人散出他巡察遇刺的消息,对外捉拿刺客。
辛菱犹豫:“大人,这会不会打草惊蛇?”
“本官若是一丝反应也无, 才是真的惊蛇。”杜长兰搁下笔, 他的乌发束在脑后,以玉冠固定, 露出线条锋利的前额, 似笑非笑时总叫人莫名发怵。
辛菱茫然的张大嘴巴,似懂非懂。
杜长兰打发他:“你去看看小丫。”
辛菱连声应了, 他估摸是在庄令县说过小丫坏话,后来真相大白, 辛菱心里有愧, 因此待小丫很是宽厚。
知州府西北角后罩房。
辛菱特意同吴或学了几句乡话,对小丫道:“你晚上冷不冷, 我再给你加一床被褥。”
小丫摇摇头, 眼眸弯弯:“我不冷,谢谢辛菱哥。”她开口却是蹩脚的官话。
路过的风铃嘴角抽抽:你俩就不能统一一下语言吗, 他听着都心累。
风铃嫌他们无趣,又去别处溜达,瞧见杜荷在院中蹲马步, 口中还在背书。他心中一紧,前儿日子杜大人布置的功课他还没写。
他打算回头去寻杜家两兄弟帮帮忙。
风铃想着有的没的,忽的被人唤住,一名圆润的老书吏让他帮忙去户衙送文书,风铃面上笑着应了, 心里吐槽:几步路都不愿意走,难怪那么胖。
风铃穿过月亮门, 眼前是四四方方的小院,正好瞧见两个书吏从屋内出来闲聊,他身体快于脑子躲在墙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心想自己真是狗改不了吃啊呸呸……
风铃刚要出来,却闻书吏道:“黄通判如今暂代同知一职,事事处理妥当,杜知州也睁只眼闭只眼,郑同知那边恐怕是悬了。”
另一人摇头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郑同知背后靠着知府大人呢。你急吼吼投向黄通判和杜知州,别说富贵,小心最后连命都搭进去。”
“可知府三年一任,若非上任知州病逝,他们该同时离任,这这都不在地方,哪里管得着嘛。”
“老兄,看在咱俩多年交情,你信我这回罢哈哈哈……”
风铃又等了一会子,直到彻底没了声音,他抱着文书飞奔向内堂。
杜大人,有天大的秘密啊啊啊!!
内堂里间,杜长兰道:“此处乃是私人之所,你且放心讲。”
“大人,小的冒犯了。”风铃告罪一声,凑到杜长兰身边,努力踮起脚尖耳语,将他听来的消息悉数告知。
随后风铃退后两步,郑重其事点头:“大人,就是这样的。”
杜长兰肃了神色:若要确保知府一直是郑同知的靠山,那么后续连任的知府得是一个派系的人。
除了天子,谁能左右朝廷派官?谁的手能伸那么长,能够影响官员在何处任职。
杜长兰负手于后,来回踱步:若真叫他们成了,试想同一个派系的历任知府,权柄在手的同知,但凡换个背景平平,性子温和的官员任覃州知州,恐怕是真要被架空,行政权旁落。
他的脑中有一根极细的线将各种蛛丝马迹串联。
杜长兰吩咐道:“风铃,去将本地舆图拿来。”
风铃立刻朝外去,刚行了几步又被杜长兰叫住:“将地方志也一并带来。”
大半刻钟后,风铃气喘吁吁捧着文书而来。杜长兰迅速翻阅,意料之中道:“没有。”
风铃疑惑:“大人,没有什么?小的这就去找。”
杜长兰合上文书,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若是找着了,小命儿就悬了。退下罢。”
风铃挠了挠脑袋,茫然告退。
杜长兰在太师椅落座,仰首朝天,当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结局,那么再不可能也是真的。
地方的行政和军权拢在一处了,还需要什么?
兵器。
他合上双目,脑中浮现现代的母国舆图,大承除了国土面积比不上杜长兰的现代母国,但地区特性,气候却是相差不大。
杜长兰找到母国对应的覃州位置,闻名全国的铁矿区之一。
但是覃州却没有分毫记载铁矿的消息。
再忆及覃州连年失踪的人口,敷衍的案宗,空荡荡的牢狱,以及索要犯人的步兵指挥。
那些人去哪了,或者说,何处需要大量人力,且不能被外界发现。
训练私兵,亦或是私采铁矿。
地方军政一把抓,如今兵器也齐活了,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屋子门窗紧闭,日光被悉数挡去,屋内昏沉沉,幽深寂静。
杜长兰单手覆面,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筋肉贲张的小臂,随着低低笑声轻轻颤动。
他戏谑的想,也不知是哪位皇子有如此野心和缜密的心思。
杜长兰脑海中过了一遍人选,第一个排除二皇子,着重圈了几位嫌疑人。
杜长兰现下已经能笃定上任知州绝非病故,恐怕是被杀人灭口。回想上任知州上任后横征暴敛,贪欲无底。
他更倾向于对方是抓住了郑同知和知府把柄,以此要挟。谁知郑同知他们釜底抽薪,直接要了上任知州的命。
杜长兰此番猜测,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若是背后之人知晓多年布署,仅在数月之内被人洞穿,也不知心底作何感想。
然而此刻,幕后之人还在为吓住杜长兰而沾沾自喜。
“到底是文弱书生,下一次他就没那么好运了。”
心腹迟疑道:“主上的意思是,再次组织人手,行刺杜知州?但经此一事,杜知州恐怕会加强人手戒备,咱们不能轻易得手了。”
“若是姓杜的自己遣散人手呢?自古美人榻,英雄冢啊........”
第177章 金朝寺
腊月二十四, 也是南方小年日,城北庙宇落成。
是日卯正两刻,大街小巷亮了灯火, 陆陆续续有人而出。此时天还灰蒙, 寒风裹着湿冷肆虐,百姓们打了个寒颤, 裹紧身上棉袄。
有相熟的人家互相打着招呼, 问上几句吃了没,大清早去哪儿, 相熟的人家就会笑着指向知州府的方向,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朝知州府涌去。
府衙守卫听见动静, 忙不迭回府取了火把, 与同伴将火把高高插上,顿时连片的火光将知州府上空点亮。
百姓们一片惊叹, 杜荷与兄弟们听见动静出来瞧瞧, 顿时被眼前一幕震住。
杜成磊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多人啊……”
杜成亮道:“今儿送匾,人肯定多。”但他垂落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 透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二人由衷感慨:“小叔真了不得啊。”引来旁人附和,对他们两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杜荷收回视线,神情严肃:“这么多人, 稍有不慎便会出乱子。”
但是小叔手底下并没有太多能干的人。
她大步朝后院跑去,她意识到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
杜长兰正在用早餐,听闻杜荷所言的顾虑与应对之策,他挑了挑眉,“你将成亮他们带去, 本官再给你拨二十个人手。”
“属下领命。”杜荷暗搓搓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杜长兰也没戳破她, “去罢,别让本官失望。”
杜荷匆匆离去。
眨眼间,知州府外聚集了许多百姓,更有马车林立,一群少年人大着胆子扒拉木栏,窃窃私语。
杜荷带人将他们挥退,梳理人群与马车,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卯时六刻,知州府正门伴着轰隆声响大开。喧哗的人群顿时寂静无声。
马车里的老爷们从车内出来,不顾仪态的立在车架上。
只见当先开道的两名年轻小子一身劲装,身量相当,面容端正。
其后四人抬着庙宇匾额,长七尺,宽二尺三寸,玄色做底,以金漆书写:金朝寺。
字形龙飞凤舞,狂野不羁。
人群中有读书人惊叹:“浑厚有力,气势磅礴,好一手楷书。”
这话如水入油锅,顿时赞声四起。普通百姓虽然不懂书法,但他们看着那三个字,就是觉得好看。
“……以某之见,这楷书似融入草书特性,更添潇洒大气。杜知州好一手书法!”
旁边人笑言:“你们有所不知,咱们杜知州的书法是他最不值一提的长处了。”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眨眨眼道:“上一届状元你们道是谁?”
人群惊道:“不会是杜知州罢?!”
那人朗声大笑:“何止啊,杜知州还是六元及第,上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百姓们:!!!
惊叹声再掀新高。
马车上的老爷们冷哼一声,杜知州不止六元及第,还出身西南之地咧,将一众浙地学子压的黯淡无光,狠挫了一番浙地学子的锐气。叫那群读书人平时眼睛长头顶,吃瘪了罢。
知州府前人声鼎沸,传出久远。
杜长兰深谙人心,驾马落于牌匾之后,无需官兵呵斥,百姓自发分散两侧,让出宽广大道,个个神情肃穆。
牌匾所过之处,人群如风吹麦浪矮身。以魏老爷,赵老爷为首的本地大富商目光灼灼的仰视牌匾。
那小小一块匾,从落名,选料,形制,颜色,字形,每一步都是他们商议而出。每一步也是他们用重金砸出来的!
能请动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一地知州为他们量身定制一块匾,这钱花得真踏马值。
杜长兰目光扫过人群中的富商们,眸中笑意愈浓。前期选题都是辛菱他们忙活,最后定名,央他写几个字。杜长兰特意花费一晚练习,略做改动,将行书字体融入草书特性,不然这钱饶是以他心性也收得不安。
他可真是人俊心善啊。杜长兰毫不自谦的自赞。
牌匾行过主城长街,抵至覃城北门,以了缘住持为首,方圆百里的僧人齐聚于此,垂眼低眉念了一句佛号。
了缘住持上前数步,向杜长兰行礼:“老衲见过杜大人。”
杜长兰微微颔首,二人相视一笑。
谁能想到半年前,了缘几人还因山野小庙无人,只能下山化缘。那时了缘意外得知金佛现世,便迅速驻扎山脚,如今一跃成为金朝寺住持,可谓鱼跃龙门。叫其他僧人又恨又妒又无可奈何,谁让杜知州为了缘背书。
这小半年时间,足够杜长兰考察了缘了,了缘通佛理,虽求名利但有底线,又知退让,算个不错人选。
僧人接过牌匾出城,杜长兰驾马跟上,于山脚下马。
无数百姓跟随,远远瞧去,密密麻麻一片犹如地上蚁群。
寻常百姓尚可,魏老爷,赵老爷一群富商则吃足了苦头,这山可真高啊……
终于,一群人登上山顶,了缘缓缓呼着气,不经意瞥向身边青年,见对方面色红润,只额间稍有薄汗,不见丝毫疲态。
旁人也瞧向杜知州,一群气喘吁吁府首的人中,昂首挺立的杜知州犹如鹤立鸡群般耀眼。
辛菱风铃一群人眼里疯狂冒星星。大人文武双全,非凡人也。
众人稍做歇息,持匾侯在庙前。
巳正,万众瞩目下,庙中僧人上匾。明烈的日辉洒落,金色的字体如活物一般游动,闪闪发光。
众人惊的久久不能出声,直到那抹绯红色的身影点燃第一炷香。
无数百姓向庙门涌去,几十官兵把守,“庙宇跟前切莫喧哗,排队而入。”
了缘大师念了一声佛号:“诸位施主为求愿而来,菩萨怜悯世人,不会厚此薄彼,还望诸位施主莫要心急。”
人群这才渐渐平复情绪,只是目光一直望着前庙,恨不得立刻轮到自己进庙祭拜。
金朝寺的出世始于金佛,杜长兰对外称金佛乃佛祖,又供送子观音和地藏王菩萨,主保家人平安,姻缘美满,驱邪避祸。
缕缕香火升空,庙宇内外烟气缭绕,缥缈出尘。
终于轮到卢阿婆,她连忙抱着孙子进庙,对着金佛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佛祖在上,恳求您保佑老妇人一家平平安安,保佑老妇人的孙儿孙女健康长大。”
她拜过佛祖,又去跪拜送子观音,最后拜过地藏王菩萨,这才恋恋不舍的从后山下山。
山脚下的信众源源不断,杜长兰留下人维持秩序,他从后山下山了。
风铃下山时腿都软了,被众人好一通嘲笑,幸好他两个小弟护着他,风铃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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