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天那出戏...”
“没错,那出戏让他们觉得我还有利可用。不过,今天我忽然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让我可以恢复自由身。”
“你想干什么?”
“我想由你亲自去送那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证据。而我,还能有正当的不在场理由。”
“什么理由?”
“进监狱。”
“可你不是要自由吗?”
“一辈子呆在监狱,对我来说就是自由。”
第54章 (54)此刻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但周元还是在诧异之余选择了相信我。
他沉默地趴在我身旁,直到外面空无一人后才慢慢开口,“小华不相信她?”
我愣了一下,惊讶于周元的敏锐,但转念一想,他这种天生警察的人,直觉敏锐也不足为奇。
沉默地从床底爬了出来,我与周元互相拂掉对方身上地灰尘。思量了一会,我斟酌着字眼解释道,“毕竟,她来路不明。”
“可是...” 周元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又忽然闭上了嘴。
望着周元少见的别扭摸样,忽然间想到了他与华姨在二街时熟稔的举动,我有些不解,“我记得你当时在二街和我说的是华姨是你们的人,这个是真的吗?”
“......” 周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皱着眉头轻声解释道,“得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
轻信得来的消息,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周元见我一脸不相信,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透露别人的隐私是不正确的行为,哎...罢了罢了,她...她是真的有一个失踪的哥哥,算时间完全和华师兄的年龄对上。”
“什么?!” 我失声低呼,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万万没想到邱全仁如此缜密,做戏不仅做全套,还滴水不漏。若不是我见识到了刚刚在陈深面前的她的真正面目,恐怕我现在也和周元一样对她抱有至少八成的信任。
也罢,华姨去监狱里也是她自己心之所向,我晃晃脑袋,让自己不必过多为她悲秋伤春。拍了拍还在皱着眉头担忧的周元,“进监狱是她的选择,我们还要去救程三,走吧。”
“程三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一道倔强少年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我与周元回头望去,只见杨晨晖灰头土脸,衣服皱皱巴巴,可面上却是止不住的轻松。
“我瞄了眼他们手中缴械的枪,就知道周队肯定在这。” 杨晨晖有些骄傲地抬抬下巴,声音里带着轻快,“程三已经脱离病危,转到正常病房了。张家那个抠门老头居然肯出这么多钱,我还挺惊讶。”
“居然惊动了张老爷子,这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了......” 周元有些棘手地说道,他抬头望了望我,“刚刚收到手下的消息,我现在确实是被暂停职务了。那把枪很快就会被认出是我的,关于我的拘捕令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
“会这么严重吗?” 我有些诧异,“陈深陈彻那边已经死无对证,华姨作为凶手当场逮捕。就算那是你的配枪,她完全可以,或者说她一定会说这是从你那偷来的,一切与你无关。”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被迅速停掉了职务,不应该啊......” 我沉思着自言自语,忽而脑海中灵光一闪,“除非是故意捉你,为了...”
我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落入周元深邃复杂但坚肯的眼中。
“你们刑警大队里有唔----”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周元一把捂进了嘴里,我下意识转头望了望一脸懵懂却十分懂事一声不吭的杨晨晖。
我手脚冰凉地看着暗自微微点头的周元,生生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我泪眼模糊地与周元对视,沉默在我与他的周遭回旋。
雪上加霜向来是老天最爱玩的把戏。
平民如我真的能够将手眼通天的邱全仁绳之以法吗?我有些痛苦地佝偻着背靠在墙上,闭眼是漫天血色的记忆,睁眼是普通平凡的无力。
“沿着清鹿湖边一直往前,直到末湾区与首湾区的交界处有一片小型渔民基地,但凡是蓝色船身的船只都可信。” 周元沉声对杨晨晖吩咐,“你坐船到市里后立刻买票回江城,回到咸远村躲起来。”
“我不走!” 杨晨晖急急上前,倔强神情与周元如出一辙,“周队,您教我的,永不当逃兵。”
“可我现在不是!” 周元脖上青筋尽现,他红着眼,厉声重复道,“可我现在不是周队了!”
他俩红着眼眶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良久,周元微微叹气,率先弱下声音劝道,“回去吧,如果你还拿我当...哥哥的话。”
周元的一声哥哥瞬间让这个黢黑倔强的少年泣不成声。尽管他不明白我们在说着些什么,也不了解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龌蹉,但他只是一腔敬仰全给了眼前既是哥哥又是师父的人,拼尽全力也要挖掘往年真相,只为还周元清白。
年少痛失父母,唯有周元的全力资助支撑着他与姐姐相依为命,鼓舞着他一天又一天成长为父母殷殷期望的那般烧不尽的火焰。
杨晨晖抹了把泪,忽然挺直了背,用力并拢微显畸形的左腿,对着周元做了个标准的军姿敬礼,他含着泪,压低了声响却依旧铿锵有力,“无条件服从周队!”
说罢,干脆利落地翻窗跳了出去。
周元不放心地快步上前,望着窗外杨晨晖矫健的身影安全翻滚到地上,又快速消失在了一望无际的柏油路上。
“你把他教得很好。”
“华师兄也一样。”
我愣了一下,微红着眼眶笑着说道,“你小子!怎么你每回提我老爹,我都想哭啊。”
“大概可能是因为我说的这些,正是师父想对华师兄说的吧。” 周元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师父从来没有怪华师兄做出的选择,直到现在也是。”
?
我呆呆地望着周元,甚至忘了擦拭眼泪,脑海中因为他的话一片空白。
还未等我缓过神来询问,他便转移了话题,“你猜一会来捉我的是刑警还是民警?”
“有什么区别吗?” 我被他带偏了思绪,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我们现在不跑路吗?”
“跑?” 他嗤笑一声,“跑了可就是畏罪潜逃了。还不如等,你和我一起等。”
我望着他凛然正气,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垂眸细细思索了一会,伴着窗外忽然响起的车轱辘声,慢慢说道,“刑警。”
周元赞同地揉揉我的脑袋,随即望向窗边。
一位年轻正装的刑警此时正将周元的警车快速停在清鹿湖边上。他迅速下车,站在车边仰头与周元对视,缓缓朝周元做了个标准的军姿敬礼。
周元对着那个年轻警察点点头,又看了看军绿色的越野车和红字车牌,他笑得嘲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没有身份开这辆车了。”
说罢,他拉起我转身跨过门口的血迹,边走边说,“走吧,一会做笔录他会在你身边,不用担心,他是我的得力学生。”
然而就在跨过门的那一瞬,我好似又闻到了陈深身上的那股臭腥味,与血腥味混作一起,恶心至极。
周元见我面色苍白,干脆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健步如飞地走出交警局,单手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副驾驶。
只见他利落地关上车门就要离开,我连忙又打开车门跳下车喊道,“你疯了吗?不是说走了就是畏罪潜逃吗?”
“那是你!” 周元停下脚步,回头对我笑得明朗肆意,带着他这年龄该有的意气风发。
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脱离了警察枷锁后的明朗干净,无数条线索在我脑海中纷乱涌动,那个抵在嘴边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却怎么也想不到答案。
望着他仿佛丢弃沉重桎梏般的洒脱身形,我的右眼开始突突直跳。
“我是刑警张旭,马上带目击证人回警队录笔录,现场并未找到周元。” 冷峻地和周元如出一辙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扭头看向身侧眼中含泪,声音却分毫未变的年轻刑警,认出他就是在二街替周元去查看烟草地的那个警察。
收了电话,张旭对我平静说道,“走吧。” 说罢,与我一前一后上了车。
张旭开车没有周元和程三那样平稳,没吃晕车药的我不得不打开车窗来缓解阵阵袭来的眩晕感。张旭注意到我的不适后,他尝试搭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你知道这个事情为何惊动到张老爷子吗?”
我眨眨眼,不太确定地问道,“张老爷子,张行舟的爷爷,那个传说中几乎垄断了半个阳城房地产的那个张伟峰?”
“没错。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十几年前轰动全城的新闻,张家长子毒害次子。”
“嗯我有听过,后来不是开了一场全城发布会澄清这件事是造谣了吗?”
“不是谣言。” 张旭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张家有二杰,大哥张途舸金融天才,是张家的接班人;二弟张行舟著名画家,是整个张家宠着的宝贝。当时张家和邱全仁关系极为密切,张家两兄弟和程匿更是亲密无间。”
“直到十几年前张氏集团董事长,张行舟的父亲不知为何酒驾出车祸死了;与此同时阳城的房产被人举报导致张途舸被拘留十四天;雪上加霜的是张老太爷因独子去世而突发心梗,在icu抢救了两天两夜。那段时间的张氏集团可谓是在破产边缘岌岌可危。”
张旭顿了顿,深呼一口气说道,“所以张行舟临危受命,头一次向众人面前展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金融天赋,他仅凭一己之力短短两周力挽狂澜,不负众望地保住了七成的家族产业,将其双手交还给被保释出来的哥哥。”
我听到这里,纵使再晕车脑袋再迷糊,也听出了些不同寻常,“后面不会是狗血的兄弟离心的情节吧?”
“是,也不全是。” 张旭将车开到了末湾区与首湾区的边界线,成群的船只飘荡在湖面,微风吹来,带起阵阵腥臭味。他一脚油门猛地加速,越野车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出边界的围栏,可对我解释的声音依旧平静,“事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狗血和复杂,张涂舰怀疑张行舟想抢夺家产,将其囚禁在家整整一个月,每天用白炽灯照射他,逼问他那两周的接管是否留有后手。”
“这场闹剧直到老爷子出院才得以结束,老爷子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的报道和留言,开了一场盛大的辟谣会。不知道老爷子使了什么办法,张大少爷幡然醒悟,在发布会上抱着张行舟痛哭不已。一切看似很完美,所有人都回到了正轨,只有张行舟被没日没夜的白炽灯照坏了双眼,无医可治,彻底永别了他的艺术生涯。”
“当然,这件事在他们这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眼中实在只能算是太小的一件愧疚事,罢了。”
我被阵阵腥臭味闹得心烦意乱,而张旭的话使我更加火冒三丈。
没受过伤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向前走,受伤的人却要带着伤痕装成轻而易举与他们一起向前走。凭什么?加害者只要不是有心之举,或是初心为善,就可以用愧疚小事来带过被伤害者一生的潮湿沼泽?凭什么??
我心烦意乱地关上车窗,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我努力平静地问道,“所以,张行舟转医,其实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眼睛?他难道不知道医者不自医吗?无医可治他不懂吗?”
“他懂,他是为了他爷爷的心脏病。” 张旭偏过头望了望我,嘟囔道,“不过倒还真有蠢人不懂。” 随即,他又很快地正色补充,“不过自那以后,张家便和邱全仁等人完全断了往来。”
“你是说...” 我皱着眉头,“这一切是邱全仁搞的鬼?”
“没有切实的证据。但,” 张旭厌恶地一拳锤在方向盘上,“他不是最擅长拿捏人心了吗?”
我沉默着,无声的苦闷在车内蔓延。恐怕根本不是没有证据,而是张老爷子为保全颜面给抹灭了。而邱全仁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成则一箭双雕,败能全身而退。
好啊,好一个拿捏人心啊。
当初我老爹...是不是就是这样被...我痛苦地闭上眼,尽管从种种迹象中好似触碰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都刻意隐藏的真相,但没有证据,我也是绝不会去承认,不是吗?
邱全仁......
我慢慢握紧自己的手,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什么?!” 张旭突然一个急刹车,我猝不及防间撞上了前方玻璃。
吃痛得扶额,抬头看向挂了电话满脸惊恐的张旭。
车后的鸣笛声连绵不断地响起,陆续有车从后面超到前面,却都在看到一身警装的司机后默默闭上嘴关上窗,还顺便不忘好奇探究地朝我投来两眼。
“开到路边吧,这里危险。” 我开口说道,将张旭拍回了神。
很快,张旭心神不定地将车子开到路边,熄火,拉上手闸。
他呆呆地望着我,“周队自首了,正在审讯。”,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明明周队告诉我他会躲到安全的地方去的。”
“那华姨呢?” 我被‘自首’二字炸得脑中一片空白。
“那女人被无罪释放了。” 他红着眼眶看着我,“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是当场被抓获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励,他双手捏住我的肩膀来回摇晃,“你不是知道很多吗?这些事周队都不肯告诉我们。你快点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快点告诉我,我好去救他啊!”
他面红耳赤,青筋暴露地又转向前方,不住地锤着方向盘,泣不成声,“不是这样的...明明周队不是这样和我说的...早知道,早知道我死也不回离开他半步的...审讯室,那根本就不是审讯室,那里分明可以动刑。”
我望着他,望着这位无助哭泣的警察,拼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华姨无罪释放下落不明,周元却去自首,程三身负重伤,张行舟也无法再出面。
我身边,真真切切的空无一人。
又有谁希望我身边空无一人,完完全全独自一人拿着所谓‘证据’去赴约呢?
邱全仁。
只有他。
可明明约定时间是明天,又为何现在突然发难?
“张旭,我问你两个问题。” 我将俯在方向盘上无助痛苦的张旭拉了起来,“你冷静一些,我问你,第一,审讯室是不是不归你们管?第二,你们有没有收到什么信件?”
张旭看着我凝重的面庞,收了情绪认真回答道,“审讯室是归属我们刑警的,但不是由我们刑警一队管理。几年前新上任的局长将刑警大队一分为二,那二队就是些地痞流氓,我们根本瞧不上。”
“至于你说的信件,” 他略微思忖了会,忽然拍了下脑袋,“信件没有,但我今天出警局前捡到了一张字条。”
他连忙将字条从兜里拿出来递给我。展开一看,赫然二字,‘此刻。’
我将字条捏在手心,沉声对张旭说道,“把我送去白鸽广场。”
张旭愣了愣,却在看到我的认真神情后,点了点头,“白鸽广场也不是很远,你...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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