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御女胆子大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贵妃叫圣人禁了足,她依旧寻了空就往雍和宫钻,赌的,就是二皇子将来出人头地。
江美人和罗修仪最是迷茫,无处可去,无枝可依,四妃上的几位娘娘打得再火热,她们也只能靠边看戏。
偏看戏又看不出个正经名堂。
于是这两个人就携手往启祥宫来,乞求谢昭嫔行好,说两句切中肯綮的,点化点化她们这两个榆木疙瘩。
谁料谢昭嫔自己都还迷糊着,说出来一堆废话:“原以为徐娘娘会一辈子得宠,如今看来,倒没希望了……”
江美人和罗修仪才不管谁会得宠,左不过轮着谁都轮不着她们。她们只关心内宫的日子得不得过,急得脱口而出:“都这节骨眼了,昭嫔娘娘倒是与妾等说一说,该当如何自处?”
谢霓笙进宫这些年,竟也学得乖觉起来,不仅没有趁乱夺宠的心思,甚至还说了句醍醐灌顶的话:“急什么?得宠的不是我们,失宠的,也不是我们。圣人与高位娘娘们的事儿,与我们有甚相干?”
话虽如此,可江美人的心里,却仍是犹疑:“相干是没相干,明哲保身亦是正道,只不过内宫里云山雾罩地,看不真切,您叫妾等,怎么能不心慌?”
罗修仪一向话少,只静坐在一旁,两眼希冀地望着谢霓笙。
“要我说,你们也太拿自个儿当回事了!陛下如今眼里只看得见皇后与四妃,可提过咱们半句?贵妃虽禁了足,可卫御女天天往雍和宫跑,又有哪个治她的罪?再说了,陛下若真怪罪,你们这样东奔西跑地,就有用?”
谢昭嫔此话一出,江美人和罗修仪的心里也就有了谱,两个人连连道谢:“多谢昭嫔娘娘指点,妾等感激不尽。”
谢霓笙这个女人奇怪得很,劝得动旁人,却劝不了自己。她几句话就说得江美人和罗修仪重新老实本分地过日子,不再满宫里窜来窜去。
可想到自己,她又对着蕊珠发梦:“你说,徐娘娘断了皇恩,陛下会不会也多来咱们启祥宫转一转……”
蕊珠恨不得一棒子打醒谢昭嫔,刻薄道:“凭什么?娘娘好好瞧瞧自个儿,哪处比四妃强?”
要说年轻貌美,四妃也老不到哪去,甚至郑贵妃艳冠后宫,有无人能及之态。谢霓笙不过随口做梦,被蕊珠打破,也不气馁,反倒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永寿宫一向与徐娘娘走得近,怎么这回,倒不见她去长春宫卖乖?”
启祥宫都破落成甚样了?自家主子还有心思看唐贞嫔的笑话,蕊珠气得狠了,端着一碟子巨胜奴扭头就走:“唐娘娘再不济,一个月总能与圣人见一面,您呢?”
谢霓笙看着到嘴的点心又被端走,气得破口大骂:“咱俩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蕊珠懒得敷衍身后的人,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侯爷、侯夫人命奴婢进宫服侍您,千叮咛万嘱咐约束您的言行,奴婢又怎好不尽心?”
谢霓笙气得半死,又拿蕊珠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没了她,就连个吵吵闹闹、互相做伴的人也找不到。
第90章 郑浔〔番〕似是故人来
(一)
那年正是秋意浓,梧桐老,昔日故人俱散,独留一个长乐无极的郑浔久困深宫。
原来孟旭尚存世间,郑浔还有个吵架拌嘴的人,可前不久他也走了,郑浔再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龙椅换了新主,宫花代代更迭,随着时间推移,还真正怀念潜邸故旧的人,反倒越来越少。
明明成了太后,新帝新后倾天下之力奉养的人,可郑浔却只觉得孤独。阿丑立的皇后跟当年的吴皇后一样贤慧,说话办事都极为妥帖,哪怕新帝的后宫有些乌烟瘴气,却也用不着郑浔操心甚。
人人都道太后娘娘好福气,郑浔自己个儿也信这话,白日里留下几个活泼讨喜的年轻宫妃逗逗闷子,再抽出空来跟孙辈里的男娃娃、女娃娃打闹一会儿,一日的光阴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外人只不知,她的孤独,总在夜间,她的长夜,总是无眠。
裕王那时候正被圣人派去地方上调研,一离京,就是小半年不见人影。郑太后许是年岁大了,反倒比少时更为慈惠,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天见着还嫌烦,却无时无刻不惦记徐妃的儿子。她夜不成寐,脾气就很躁,趁阿丑在慈宁宫用午膳的功夫,她就哭闹起来,质问说都要过年了,怎么还不把喜子叫回来?她直戳戳地问阿丑,是不是想迫害手足?
前尘往事多伤怀,阿丑知道亲娘心里有血影,也不跟她强,扭脸就吩咐手下人给裕王去旨,催他速速回京。等把一切安顿好,阿丑又多进了一碗粟米饭,这才敢跟郑浔嬉皮笑脸:“娘,瞧您说的。三弟如今封了亲王,爹又给他取了字,你还一口一个喜子,像什么话?”
郑浔近来睡不安稳,食欲更是萎靡,眼见阿丑进得香,她也学着往那一碟清蒸玉兰片伸了一筷子。可也不过浅浅抿一口,宫人们就捧了痰盂过来紧着她吐。
这就是身体很差了。
几个母妃都是因病离世,阿丑看着郑浔这副样子,难免心惊。他有些懊恼自家对母亲的疏忽,脸色变得跟他父亲一样快,郁悴着宣了太医来瞧,把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骂了个遍,最后也没查出来郑浔到底是个什么病。
御医们都说太后娘娘很好,脉象平稳,五内康泰,必是仙寿之人。
这下阿丑也没办法了,他只能跪在郑浔的床前,拿话哄着她,求着她,希望她不要自暴自弃,希望她对这人世间,再多一重可有可无的眷恋。
郑浔看着孝顺的儿子,不知怎地又笑了,她那会儿是真觉得自己福气好。温温柔柔地叫了阿丑起身,又嘱咐道:“你是皇帝,万民之主,哭哭啼啼的,成个甚样子?”
其实郑浔没病,她就是觉得孤独,孤独坏了。
(二)
后来裕王回京,郑浔见了养子,脸上的喜气才开始多起来。成年皇子出宫就藩,府邸是一早就修好的,可因为喜子还没大婚,郑浔便想方设法地留他在内宫住了几晚。
徐沅生的孩子,就跟她那个人一样,淡淡的,又很有味儿。郑浔见着喜子,心里就安慰,那感觉就好像,看见他生母一样。
这类睹人移情,近来时有发生。不仅是裕王孟桢,永嘉长公主孟姮亦然。她带着儿子女儿回慈宁宫时,也会被郑浔拉着,说上半下午的文贤皇后,那个郑太后曾经厌恶过,如今又无比怀念的旷世贤后。她再提起她时,赞誉之声不绝于口,永嘉长公主并屋内奴仆皆为之泪落。
纯裕贵妃,也就是先前的王淑妃娘娘,她生前无后,死终少祭。郑太后每次想起她,都念叨着要给她过继个一子半女,说给她把香火续上。郑太后这样念久了,新帝跟着上心,某日特意寻了先帝留下的两个年幼弟妹到慈宁宫,就是为了这事。
两个孩子都生得玉雪可人,可郑浔见了却不满意,她对圣人摇摇头,只说:“都是好孩子,但不像她生的。”
新帝还想再劝,可郑太后却又在倏忽之间改了主意:“罢了,她原就不是看重俗世羁绊的人……死都死了,就别折腾她了,让她安静些罢……”
郑浔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一段日子,直到新帝往她宫里送了个酷似先帝的小男孩,她才有所清醒。
往事已矣,郑浔自认情薄,可当她再看见孟旭年轻时的眉眼,再看见那人舒朗一笑,竟还是忍不住有些恍惚。可也就那么片刻愣神,过后郑浔就痴痴笑了。
她还没老到认错人的地步,问了那孩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夸了他生得好,又夸他会说话,但自始至终,都没让他近身侍奉。翌日一早给了赏银,就把那孩子原封不动地送出宫了。
新帝听奴才们回禀此事,惊得眉毛倒立。那人不说十成十的酷肖,怎么都有七八分近神,怎么还叫赶出去了?几句话问得操办这事的小太监们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郑浔自己派小宫女到干清宫说清了原委。那小宫女初生牛犊不怕虎,跪在天子脚边依旧振振有词,她说:太后娘娘说了,覆水不可收,旧情不可回,陛下寻来的那位公子,并未入太后法眼。
新帝闻言,只好将拳拳孝心作罢。
而经此一役,郑浔反倒想起一桩旧年趣事。那年也是这样的深秋,满宫丹桂飘香,先帝从长春门走过,又想起往年那个娇娆多姿的徐贤妃,藉口想吃桂花蜜,竟将满宫金桂尽数砍伐,最后制成花蜜,他却又不肯多看一眼。劳民伤财,非此莫属。那些年的先帝正是爱疯玩疯闹,一国之君的体统被他毁了个干净,郑浔一直在丈夫身后忙乱,也有许多力不从心的时候。
急中生巧智,既然正道上劝不回先帝,郑浔便挖空心思琢磨旁门左道。说来也巧,后妃们看着皇帝不像样,大臣们更是愁白了头,这下前后一合计,他们就替孟旭寻了一位先章宁皇后的替代。那姑娘不仅模样像徐沅,说话也像,更难得的是,名字里也带水,通身的气度都相近。
郑浔急急忙忙把这么个人找来,又耐心教了规矩,往龙床上送的时候更是百般铺垫。可孟旭见了那姑娘,却并不愿宠爱。甚至后来时过境迁,他还对郑浔抱怨,说那么个人,既不像她,更不是她,他碰一下都嫌恶心。
如果说郑浔当时对这话还有些懵懂,那等她再看阿丑东施效颦般送面首到慈宁宫,心中就多了一层别样的体悟。有些人有些事,没了就是没了,再较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
自那以后,后宫众人便很少听郑太后谈起故旧熟识,就年轻宫妃们偶然谈及一两句已然亡故的娘娘们,她也只当没听见,随意笑笑,接着又低下头去逗弄怀中的小孙子、小孙女。
这样的日子,怎么都是无忧无虑,可没过几年,郑太后还是去了。一身尊荣,万千大权,没人想到她会死。宫人们一如往常去叫她起身,连她昨晚上吩咐要吃的如意卷都端上桌了,可她却躺在金玉制成的床上,一动不动。
宫女太监们不敢相信,报给圣人知道,他也不信。气势汹汹朝慈宁宫赶来,郑浔偏偏是笑着离世的,凄苦半生她还笑,阿丑看得眼酸心痛,一句话没说,眼泪却怎么都擦不过来。
新帝替生母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丧礼,举国上下,男男女女,各个都痛哭流涕,却没人知道,郑浔死前的笑是真心实意的。那晚她梦到了许多故人,吴字微招她进屋吃烤栗子,王清惠硬拉她去景阳宫看画,徐沅围坐在火炉旁,说是煨了热酒,就等她来喝……
郑浔不肯梦闲人,见着姐姐妹妹们就笑开来:“我不来寻你们,你们就不来找我,好狠的心。”
第91章 九十、闲事莫管
至于被谢霓笙念叨的唐静柔,她还真悄默声地往长春宫去了一趟,只不过夜深而往,少有人知。
徐沅困在长春宫半月有余,的确想不到唐静柔会先来当这个不速之客,与她说话都有些晃神:“天儿冷得很,怎么还到处跑?”
唐静柔却只管从乳母手里抱了喜子,一边低声哄孩子,一边与徐贤妃玩笑:“陛下好福气,两个儿子都这般机敏。我要是他,可不得把贵妃和您当个宝贝供起来?”
这话说的好听,只不过与圣人最近的行动举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徐沅不懂唐静柔话里的意思,只能跟着调笑:“若陛下跟你一般得空就来看孩子,再与他生十个八个,又有何妨?”
唐静柔拿不准徐沅听说了雍和宫的事儿没有,一咬牙,说了实话:“贵妃叫禁了足,日子比您这儿还不如。”
见徐贤妃不接话,唐贞嫔又自己续上一句:“前儿干清宫虽召了一回王娘娘,可也就那么一回,过后就还是坤宁宫娘娘在侍寝……我进宫也算有些年岁,还不曾见过帝后夫妻情深至此,倒变相地开了一回眼。”
徐沅原来看不懂圣人与皇后的心思,只等门庭冷落久了,她也有了另一番心得,嘱咐道:“没甚大惊小怪的,日后热闹的事儿,还多着呢。”
皇后费尽心思,不折腾出一个嫡子来,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圣人若有了成器的嫡子,徐沅和喜子倒还好,真正处境尴尬的,却是郑浔与阿丑。
唐静柔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猜测,听了徐沅这句话,就更明白几分。等把局势看懂些,唐静柔的目光,又被笑意盈盈的徐贤妃吸引了去。
徐娘娘也算得上是个妙人,旁人失宠,总要愁苦几天,可她脸上的笑意却从未变过。唐静柔冷眼瞧着,圣人再怎么少来长春宫,徐贤妃自己也未见消沉,甚至愈发顾盼神飞。
唐静柔原来只觉得徐沅是个不胜凉风的弱女子,这会儿见了她眉目如旧,才真有几分欣赏:“您一向得宠,也不知从哪习得这通身的处变不惊?”
徐沅听了夸奖,笑得更加开怀:“你进宫晚些,只看到我风光的日子,哪知道我私底下也吃过苦?”
徐贤妃若吃过甚不为人知的苦,想来也是当太子昭容时候的事儿,唐静柔不知这些旧日恩怨,也就不再多言,只哄着喜子玩儿。
唐娘娘来长春宫的时候多,喜子与她熟悉无比,抓着她胸前那一颗点缀衣裳的南珠不松手,嘴上还咿咿呀呀地讨好。
唐静柔被怀里的孩子哄得心软,立时就要拿剪刀来绞了衣裳,把珠粒儿留给喜子玩耍。最后还是在一旁做绣活儿的徐沅看不过眼,轻声呵斥道:“哪有这样的?宫里的把戏也不少了,可不许惯着他。”
徐娘娘再怎么不许,唐静柔却不听她的,绞了南珠不说,又送了两套小孩儿穿的冬衣,一件儿三星高照,一件儿福禄双全。
如今大伙儿都过得艰难,喜子又不缺衣裳,徐沅接了唐静柔的赠礼,难免要叹气:“再不用这么花心思的,孩子还小,吃穿再好,也是白白靡费。”
唐静柔听了,只是笑,并不接话。
一直等到把喜子哄睡了,唐贞嫔才跟徐贤妃行礼告辞。临走时,徐沅才主动拉了唐静柔的手,劝道:“好好守着永寿宫,闲事莫管,闲话少说,无事莫动。”
再蠢的人,看了圣人与皇后的举动,也明白这一对夫妻在琢磨甚。对于徐娘娘的忠告,唐静柔点头如捣蒜:“您且放心,再不会的。”
从贵妃被禁足开始,就是皇后在内宫一枝独秀、独承雨露君恩的日子。可惜的是,圣人独宠了皇后两三个月,翻过年来,燕子都开始报春了,皇后的肚皮,却没一点儿音信。
圣人与皇后这样行事,底下人哪个都不敢上前规劝。景阳宫虽不比往常冷寂,但王娘娘面圣,泰半时候都在宽圣人的心,好叫他重新怜惜贵妃、贤妃,宫规内务一应杂事,她历来都是避之不及,不怎么上心的。
主子们只管胡闹,后宫琐事连皇后都不着意料理,剩下的娘娘们更说不上话。上下尊卑的规矩坏了,宫女内侍们日渐散漫,当差不似往日经心不说,稍有些头脸的宦官,时不时还会闹出作奸犯科的丑恶之事。
而万恶淫为首,若论起宦官的丑恶,第一桩可不就是强娶宫女。其中,就连徐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宫女都深受其害。
别枝和惊雀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常在宫里虽不如坤宁宫的大宫女有体面,但比之青烟和翠雾,也差不到哪去。
这两个年轻女孩儿从来都只见徐娘娘荣宠加身,原来在东宫,纵上头有几座泰山压顶,可也没在哪处受过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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