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裴定齐盯着她,责怪她口没遮拦。
“好了,等下次得空,我去一趟戒山书院替彧儿与居简问问。”国师默然用饭,开口打断两人的争吵,一人一颗甜枣,堵了两兄妹的嘴。
饭毕,国师跟着垂文去碧照堂。
院中张灯结彩,菘蓝带着府中丫鬟正布置婚房。
“你怎么来了?”裴似刚下朝,一回府便听闻他来了侯府,心中奇怪。
“给你送礼,不要我拿走了。”国师负手立在窗边,遥遥一望,东边一处院子中有一株榆树,今日一看,已亭亭如盖。
二十四年前,他与她相爱,有了裴似,先帝生性多疑,对霍家多有猜忌,他无力保护所爱之人,只能亲手为儿子种下榆树,然后入世,一步步踏上师父不愿他走的世俗道。
“要!你一个修道之人,何须这些身外之物装点,我这个红尘之人却需要的很。”裴似一听他是来送礼的,面上谄媚,又跑去房中叫来李吟娥,向他讨要两张平安符。
“平安符改日给你,我要走了。”国师说完就走,临走之时偷偷塞给李吟娥一个长命缕,是多年前他不曾送出的满月礼。
一面刻平安,一面刻无定。
凤梧山上多年清修祈愿,惟愿满天神佛,加诸祝福于他身,鹏飞北海,凤舞朝阳,此去青云,一生顺遂。
出府时撞见裴夫人回府,擦肩而过时,他开口了:“他命数将近。”
裴夫人看他走远,百般思索也不知他此话何意。
斜照落霞,晚间用饭时,卧床几日的定远侯与叶姨娘相携而来,精神抖擞,面色比之前几日好转不少。
方坐定,他便开口夸起叶姨娘,说什么生了一场大病,才知谁是真心人。
“爹,你的真心人可真多...”裴定仪斜瞄一眼定远侯,见他吃瘪,俯身对儿子说道:“居简,你长大成人,莫当负心人。”
她虽怨恨亲娘与韦珩有染,但更不惯亲爹虚情假意。
定远侯被她出言气到,转而说起国师今日登门之事,沾沾自喜说他这个弟弟自小天赋异禀,能一眼看穿他人命格,算出命数之期。
“我便是他算的第一个人,”定远侯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见桌上众人面露不信之色,他适时开口:“阿绪说我会活到八十九岁,富贵荣华取之不尽。”
“这事侯爷没撒谎,阿绪小时候便与常人不同。”叶姨娘自被裴夫人收拾后,第一次在席间开口说话。
与往日威风凛凛的叶姨娘不同,今日提起往事的她,语气温柔,面色和善,似一个邻家阿姐,将国师儿时的趣事捡了些说与他们听,说至最后,她忽地泪水落下:“他说我会成为侯爷的妾,我当时还怪他胡言乱语...”
那时,她听裴缙说,阿绪能断人福凶祸吉,她不信,非要让他帮他瞧瞧。结果,阿绪断出了她的余生,多年之后,她嫁给裴缙,还曾笑话他。
岂料一夕之间,她真如他所言,成了裴缙的妾室,裴家祠堂,牌位之上,任她如何威风,也只得三字:「叶姨娘」。
“无端说这些做什么!”定远侯打断她的回忆,说话太急,一口气未缓过来,忙让叶姨娘递水给他。
“多年未见阿绪,触景生情...”叶姨娘自嘲一句,端来茶水服侍他喝下。
想来是大病初愈,定远侯吃了几口便觉没胃口,踱步回房,叶姨娘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吟娥看着这二人,不免有诸多感慨。
半生青梅竹马,多年相伴之情,竟敌不过她的一次算计,定远侯说着爱叶姨娘,却连她的一句解释之言都不愿相信。
终究,他爱的只他自己,没有旁人。
因着瑞王几番孝感动天的催促,两人的婚事从开始的大办到一切从简。裴似宽慰她,说等抓到瑞王,扶福王继位,他们俩便是大功臣,到时再大办。
“福王...他是个什么人?”她前世被关在节妇堂,对福王的印象只有大老爷无意提及的一句:“怎么是他做了皇帝?”
今世,她来了海陵府去了宫宴,也未见过福王。
“好人,还是一个烂好人,”他与福王相处甚久,平日里最烦这位卫朝未来的天子出宫行善,救一个两个没用的人回府:“但他很适合当皇帝。”
先帝尚武,在位四十年间,连年征战不休致民不聊生,当今的天子以仁义治国,百姓休养生息二十余年,日子稍有好转之象。
两位皇储,一个残暴,一个仁慈。
宁做太平犬,莫当乱世人,若世间的百姓有得选,何人会愿意天下大乱?
“那我帮了他,他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她说。
“会,他这人,最爱报恩~”裴似眉毛上挑,语气上扬,与她说起福王多年来的几件报恩事,恐她是有急事找福王,赶忙说道:“你的事很急吗?我明日便要去见他...”
“是一件,我求了很久很久的事...”她莞尔一笑,回身抱住他:“无定,这事我想自己说。”
看她满含期待的灼灼神情,他大抵猜到了是何事。
“他会帮你的。”
“嗯。”
大婚前三日,她爹娘登门,一是与裴夫人商议大婚当日的细节,二是她爹还需要挽金的“解药”。
定远侯一改当日在席间的傲慢姿态,嘘寒问暖,与她爹称兄道弟,非拉着他去后院饮茶。
不过,这好却是有缘故的。
“李贤弟,为兄上次失言,贤弟莫放在心上。”定远侯以茶代酒相敬,以表歉意。
李远志为了女儿,加之见定远侯也的确真心实意,一口饮尽杯中茶,笑着说儿女之事,只要他们日子过好便好。
两人相谈甚欢,裴彧从院中经过,定远侯话锋一转,说起子嗣一事:“李贤弟,并非为兄不喜吟娥这个媳妇,只是裴家人丁单薄,吟娥怕是不能生养,这偌大的侯府,我恐无人承继啊...”
“裴兄,我...唉...”李远志面带歉意,喏喏说道。
“贤弟,你明白我的苦心便好!我准备给无定纳一个良妾,你觉得如何?”定远侯挨近他说:“贤弟,你放心,不管吟娥能否生养,她永远都会是裴家的少夫人!”
苦口婆心几句劝,李远志坐立难安,正欲点头同意时,身后传来气吞山河的男子声。
“无人承继?裴缙,我倒不知,太祖皇帝亲赐的定国将军府,什么时候成裴家的传家宅子了?”霍将军入府后,听说定远侯带着李远志去了后院,就知没好事。
他在此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果然句句不入耳,句句惹人厌。这个小人,毁了他阿姐的一生还不够,还想拆他外甥的姻缘。
“滚!再让我发现你没安好心,霍家祠堂那块免死金牌看来得用在你身上!”霍将军一掌拍在石桌上,怒视着定远侯说道。
“我随口一说...”定远侯捂住胸口,说完后便虚弱地离开。
苏合香得知此事后,一声叹气,只让李远志日后离定远侯远点。
“可是吟娥若是没孩子傍身,如何在夫家立足...”
“远志,他们的事,我们不该管。”
...
大婚前一日早间,西风乱云,淅沥萧萧。
菘蓝端着热水入房,李吟娥坐在床前,正在看一封书信,她瞧她看得极为开心,也笑着凑近去看,原是一封红绿描金书帖。
“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喜明日红绳系定,永结鸾俦;卜他年白头永偕,共盟鸳蝶。”
书帖中的最后十一字,行云流水,字字清晰,字字遒劲,写的是:
“须臾百年,与吟娥白头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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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说明:“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出自古代龙凤书帖,原作者不详
芜湖~报告本周及下周进度:下章大婚-下下章算计瑞王-裴家最后一章,随机送2个黄泉快递-然后下周会有4个番外
第62章 收拾裴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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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府的冬日比之金陵府更难熬,风从四面八方涌入门窗的缝隙之间,灌入衣袖,挤入身体。
菘蓝时常觉得冷极了,可比她还怕冷的李吟娥,入冬后竟一次未喊过冷。
“夫人,奴婢记得去年,你整日喊冷,每日床上的被子堆得高高的~”菘蓝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用手比划。
“菘蓝,我们的噩梦过去了,余生都不会再冷。”许久之后,她看着镜中的两个人影喃喃出声。
她们死于漫天大雪的冬月,活于赤日炎炎的夏月;她们等了三十一年,终于走出困了她们一生的节妇堂。
那些害过她们的人,入了黄泉再也不见。
“夫人,你说的话,奴婢听不懂...”菘蓝疑惑地摇头。
“你不懂才好呢,走吧。”她起身裹上狐裘,大步流星推门而去。
众芳凋敝,寒梅独开,人间雪满头。
李吟娥、菘蓝、虞蓁、德音与琼音...都活过了冬天。
侯府前厅今日难得沉寂,裴似不知从何人处得知定远侯欲给他纳妾一事,一怒之下将明日成亲的地方,改到霍将军府。
裴夫人带走府中大半仆人,堪堪鸡鸣便赶去了霍家装点。
定远侯算盘落空,还惹恼了儿子,席间对着李吟哦这个瞧不上的媳妇多有讨好之意。
“吟娥,你再劝劝无定,哪有成亲不在自己家的道理,你说对不对?”他语气和善,好说好商量,大有慈父的模样。
“爹,无定一向说一不二,我哪有胆子敢劝他,昨夜我开口提了一句,他便...”她咽着白粥,欲语泪先流,红了眼眶湿了脸庞。
陛下赐婚的姻缘,这般给门第添光的好机会,平白给了霍家...定远侯食不知味,只恨自己当日没忍住,该成亲后再提的。
午时初,霍夫人亲自上门来接李吟娥去霍家待嫁。临走之际,定远侯厚着脸皮上前,一番依依不舍的交代,好似嫁亲女,惹得霍夫人白眼连连。
直至最后,留下一句“明日请早,过时不候”便掀帘走人,独留定远侯在侯府门口惆怅自叹。
“这儿子怎么就不像我呢...”
十二月初五,冉冉晨雾,晖晖冬日。
珠围翠绕,佼佼乌丝。
李吟娥低垂鬓发,淡扫娥眉,娇面红霞,头顶花树状金步摇冠,走动之间一树花开,万束光来,喜袍层层叠叠,却不见累赘之感,金丝线勾出片片牡丹。
她端坐在房中,甚为感激瑞王,为了这场大婚,他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甚至连裴似不在侯府成亲这般不孝之举,也被他以无定事出有因,实乃定远侯胡搅蛮缠,不明事理之故给敷衍过去了。
外间锣鼓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时,菘蓝与挽金扶她出门,一左一右两个丫鬟,个个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只不过,一个真心为她,一个真心为瑞王。
他们第一次成亲时的未尽之事,今次一次补齐,对拜之时,弯腰的一瞬,她听见他说:“今日娶你,乐过千春。”
等霍家的喜宴热闹之际,他们换了衣裳,从霍家后门溜出,去了他在海陵府的那间大宅子:“洞房花烛夜,总得尽兴才行~”
挽金发觉不对劲想敲门查看,被菘蓝一把挽走,她回头瞧见房中的确有两个人影晃动,这才放下心来。
大喜之日,霍家来往之日俱面带喜色,唯房中的垂文与扬采躺在床上,面如菜色苦不堪言。
裴似的宅子离霍家不远,他们进去时,宅子里空无一人,却有喜字贴在窗上,房中陈设一如侯府的婚房,红烛燃起,香雾空蒙。
有人自身后贴近她,耳垂吮动间,娇喘微微,她恍惚间失了力,只好胡乱扯着他的衣袖求饶。
“好郎君,你饶了我吧...”
可她找的这位郎君极坏,勾得她心痒难耐却不肯放过她,神智尽失前,她听见有人贴在她耳边蛊惑她,与他一起沉沦:“今日你只管快活,我来受苦。”
次日,晴冬云散。
餍足的裴似一早捞起哈欠连天的李吟娥,成亲不易,他们还得回去唱戏。
“裴无定,你个骗子,快活的是你,受苦的才是我!”她一路上唠叨不休,他耐心听骂,不时揽过她亲个畅快。
“要不然,下次你在上快活,我在下受苦?”
“滚!”
两人回府,刚收拾好便听挽金在外敲门,十足的丫鬟模样,又是服侍她洗漱又是帮她更衣,不停催她回侯府。
等回了侯府,她才知挽金在急什么,原是国师来了。
前厅之中,裴定齐推了公事,殷勤地立在国师身边,眼巴巴地盯着他带来的盒子。
盒子不大,正好够装剩下的城防图。
“二叔,四弟和弟妹回来了!”他等到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他们回府,自是开心。
行礼之后,国师递上盒子,嘱咐李吟娥要小心保管,这盒中之物是海陵府的四张城防图,若被有心人得到,卫朝将陷入城破国灭的绝境。
“是,吟娥明白...”她跪下接过盒子,不大的盒子,轻飘飘似羽毛又似泰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国师送完盒子便自行离开,来去都未惊动侯府的其余人,还是晚间用饭时,裴定齐提起此事,定远侯一脸可惜,说还想帮无定问问子嗣。
“爹,你被骂都是活该的。”赶在裴似生气前,裴定仪先奚落了亲爹定远侯几句。
“我有没有子嗣,与你何干?你不如管好自己,年逾半百还与丫鬟厮混,难道你还想再为裴家添一双男丁?”裴似跟上,言语间夹枪带棒,极尽指桑骂槐之意:“裴家先祖若在天有灵,只怕半夜都要入你梦,夸一句开枝散叶的好儿孙。”
定远侯自小最爱小儿子,也最怕小儿子。
一听他开口,便低头认输,辩白他只是想问一句,并非意有所指。
眼见席间又要吵起来,裴定山离席准备拉走弟弟。
谁知,一旁的顾知微心急想跟上他,起身时踩到裙角,差点跌倒,惊惧之下,竟晕厥过去。
大夫来后一把脉,说她已怀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裴定山被叶姨娘与定远侯下药,顾知微怎会突然有孕?裴夫人拉着儿子去房中细问,结果是他自裴似回府后,心觉弟弟已娶妻,侯府后继有人,便再未喝过济世堂送来的汤药。
每每丫鬟熬好送来,他皆背着丫鬟小厮倒在院中的花草中。
误打误撞,才破了局。
顾知微自醒来后,异常欢喜,反复追问霍春:“春姑,大夫确定了吗?”
“少夫人,许太医刚走...是真的!”霍春为她高兴,偷偷转身抹眼泪。
定远侯与叶姨娘立在角落,双手紧握,心中浮起无尽的疑惑,他喝了药,她怎么可能会有孕?
裴夫人带着裴定山回房,路过两人身边时,双眼似刀子,直刺得他们不敢再看,上前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借口大病初愈需要休养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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