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陈盐静静地看着她:“你带了男人回家。”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要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一个解释。
“……哪有啊,你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累都累死了,”丁笑白不自在地将干发帽重新套回到脑袋上,“哐啷”一声锁上洗手间的门,“我先去吹头了。”
浴室里很快响起吹风机的噪音,陈盐默然无语,将地上散落的一个梳子拾起,起身的时候无意看见垃圾桶里还丢着一根已经拆封的验孕棒。
陈盐盯了那根东西两秒钟,本来不想理会,偏偏很不巧,一转头看见了书柜上她和任楚云的合影。
她闭眼长叹出口气,实在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认命地起身下楼去了趟便利店。
“这个结账,谢谢。”陈盐面无表情地将一个盒子放到收银柜台前。
那柜员是个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拿起来扫码,转眼看见陈盐一脸镇定,又连忙将那份羞涩憋了回去。
陈盐拿了东西,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掏出一看,短号,是所里人找。
这个点打电话来大概率是要加班,她路过便利店的熟食窗口,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接通电话重新折回去。
钟齐:“小陈啊,现在有空的话来一趟所里。明天要出个外勤,办公室开会分配一下任务。”
陈盐满意地挑中了袋真空包装的面包当晚餐,临期打折价格只需要四块九。
她对待工作一向勤勉,也没抱怨就爽快应下了,拿着面包回了趟单位。
他们这个芝麻大点的偏僻派出所,平时接线最多的就是车损看监控和邻里纠纷调解。像电视剧里报道过的那些重大刑事案件根本轮不到他们接手,每天处理最多的就是一些民生实事。
每一个刚毕业的警校生都曾憧憬过能够亲手侦破一起大案,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港台警匪片那样,持枪拿着手铐,正义威风地对着犯人喊出那句“你被捕了”,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但陈盐值班的日子听多了鸡毛蒜皮的争吵,很快认清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早泯灭了那份不切实际的英雄梦,百无聊赖地坐在会椅上等待通知。
果不其然,钟齐把所有人叫回来开会,最后只笑眯眯地交代了一件任务——去各个社区单位普及反诈宣传。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哀嚎。
“这是市里交代的任务,我也没办法,人家市公安要宣传的网格点更多,我们所已经算是最轻松的了。看来领导也知道我们所干不出什么实绩,对我们宽容了许多。”
大家相视着苦笑,都没有接话。
“那明天大家俩俩分成一组,许霄和大伟负责江东这几个社区,涛晋和利志负责河清这一片,凌灵是从永堰那边借调过来的,对那片熟悉,那就单独行动。”
“剩下的几个新来的小崽子,就留在所里打电话科普吧,别出去瞎凑热闹,”钟齐说完这句话后,额外看了一眼陈盐,“特别是小陈,给我好好待在办公室吹空调,省得你的师哥师姐们又控诉我不人道,净欺负实习生。”
“哎我可没说啊,”何伟然清了清嗓子,“都是凌灵说的,凌灵最近可是三句不离陈师妹,可有师姐风范了。”
凌灵也没反驳,气定神闲地抬了抬额,摆出一副“是又怎样”的架势。
陈盐弯起唇角,主动道:“钟所,那我明天和凌灵师姐一起去宣传吧,宣传材料多,天气又热,她一个人辛苦。”
“瞧瞧瞧瞧,亲师妹就是体贴啊,活都抢着干,”何伟然乐了,“这不得把你凌灵师姐迷得死去活来的。”
他故意顶了一下凌灵的肩膀,开玩笑:“又幸福了,姐。”
钟齐见陈盐态度积极,也没有扫她的兴,加上所里的确缺人手,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第二天一早,陈盐和凌灵就换上了警察制服,坐着公车去了永堰。
凌灵之前在永堰这一片执勤了两年多,对这里几乎是如数家珍。
“永堰在临京其实也算是城区,离市中心也挺近的,只是商业圈还没成型,很多商场和商铺都还在招商,学区也还在搬迁,所以看着比较荒凉,再过两年,这边肯定会大变样的。”
陈盐有些无暇顾及凌灵到底说了些什么,注意力全被这崎岖的路况夺走,她抱紧了手里的传单,有些艰难地问:“师姐……还有多久能到啊,我有点晕车。”
“快了,穿过这条小路再经过那个村子,开过一条盘山公路后过了那座桥就到了,”凌灵从善如流地答,一回头看见陈盐苍白得和纸一样的脸,被吓了一跳,讪讪找补,“呃……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吧,你还撑得住吗?”
陈盐将脑袋撑在窗户上,缓解自己胃部的恶心:“没事的师姐,我还能忍。”
公车行驶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停下,陈盐一下车直奔村子里的公厕,趴着干呕了一阵。
等到她好不容易直起腰时,眼前泛起一阵白光,整个人天旋地转。
这时,身旁出现了一只手适时扶住了她。
“低血糖了吧,”那个温柔女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这里有糖,你吃一点会好受很多。”
她将东西往陈盐手里一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很快又被自己的同伴叫走了。
陈盐撑着盥洗盆洗了把脸,几分钟后终于勉强缓过来,紧握的手里传来锡纸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颗Venchi巧克力,包装精致,价格不斐,是有钱人家里才会常备的。
之前她寄住在谢家的时候,客厅的糖果罐里放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牌子的。只是那时候寄人篱下,什么都不敢乱碰,她一直也没机会尝过这巧克力的味道。
陈盐将包装纸剥开,将糖放进嘴里,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没舍得咬,只在嘴里含着仔细品味了一下。
贵有贵的道理,的确好吃。
……
等两人收集完反诈宣传表格,收好了棚,时间已经快到傍晚,凌灵提议要不留在这里吃个晚饭。
“回去至少还得开个一个多小时,到时候肚子都要饿扁了。”凌灵虚揽着陈盐的胳膊,仅仅半天的时间,人精如她就已经摸清了这个小姑娘的性格。
沉稳、聪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踏实,是个实打实当警察的好苗子。
她身为长辈乐见后浪推前浪,越看越觉得打心眼里喜欢。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炒菜好吃,老板娘特别擅长做临京的地道菜,等把东西放到车上我带你去。”
陈盐应了,主动抱着一大沓宣传材料往车。她们将车子停在了一条步行街口,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点街道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夜市也开了摊,周围闹哄哄的,弥漫着街边小吃的香气。
陈盐将手里东西放进后备箱里,正打算回头从凌灵手里接过凳子,下一秒,身为警察的第六感驱使着她侧脸往右前方看去,视线变得清晰的那一刻,头皮开始发麻。
人群里响起一声尖叫,原本熙攘的街头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大家拥挤着想要远离,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
朦胧中陈盐看见一名持刀男性将一名长发女生按在身下,手里泛着寒光的刀已经捅进了她的胸口,一刀拔出又接着落下一刀。
女士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面装着的一盒Venchi巧克力散落了一地。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陈盐还讶然怔在原地,身旁的凌灵已经快速回神,打开公车的鸣笛,边掏着手里的警证边大喝朝着人群逆行而去:“让开!!警察!!”
警笛响彻云霄,她穿着警察的制服,众人对这个职业拥有天生的信赖,纷纷自发又迅速地让开一条道来。
陈盐的神思也被这一声唤回,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那当街行凶的歹徒刺了一下还不够,将刀拔出来还想再刺第二下,刀口即将落下的瞬间,一双黑靴横空出现,将他的刀踢开。
凌灵抓住他的右手往背后重重一拧,企图将他制服。可那男人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挣扎了两下就轻易挣开了。
他双目赤红,明显是杀红了眼,举起刀又冲着凌灵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盐紧急抓住凌灵肩膀往旁边一带,刀子狠狠擦过她的右肩。
凌灵趁机掏出警棍,狠狠击在男人的后颈,趁他力量松懈的那刻,巧力反剪锁住歹徒的双手,娴熟地给他拷上了手铐。
“搞笑,”她喘着气将地上落下的刀子踢远了,一把牢牢拉住铐链,“真当姐这么多年格斗术白练的。”
“没受伤吧?”凌灵转过身问陈盐,“我看那刀弄到你胳膊了,回去起码得打针破伤风。”
陈盐看了眼伤口,只是道小伤,刀锋快,划过皮肤都察觉不到疼痛,但是血已经流了不少。
她不想让人担心,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没事,就划到了一点,我回去自己擦点药就行。”
趁着凌灵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间隙,陈盐蹲下身察看受害者的伤势,用在学校学过的急救术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幸好刀没捅到什么要害,不至于致命,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送医院。
“叫不了救护车,”凌灵挂掉电话说,“这地太偏了,全是弄堂,不是老司机都找不到路,等它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哎警察同志,我送你们去!”一名围观的热心男士见状立马站了出来,“我车就在附近,开过来很快的。”
“那好,你带着受害人和大哥一起先去医院,我开车押他先回派出所。”
凌灵做事风风火火,没给陈盐商量机会,指挥完毕立马押着人转身就走。
而陈盐搀起那个受伤女生坐进了热心人的车,前往去医院的路上。
路况和来时一样颠簸,陈盐照顾着那个失血的女生,身上也难免沾上了点血渍,她随口问:“大哥,这附近最近的医院是哪家?”
“中心医院啊,”大哥将油门重踩,答,“最近刚通了一条隧道,十几分钟车程,马上就到!”
中心医院。
先前安驰星冲着她絮絮了那么多关于谢珩州的丰富履历,她听得心不在焉,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他现在在中心医院当外科医生。
这么大一个医院,会有几率遇见吗?
陈盐蜷着的手蓦然收紧,后背直直绷着,一时辨不清心里升腾的是期待还是畏惧。
又过了几分钟,车子明显一顿,停下了。
大哥热情地回头提醒:“姑娘,我们到了。”
第39章
女生伏在陈盐的肩膀上, 开始出现幻觉虚弱发冷,一个劲往她怀里钻,陈盐摁住她伤口的手都沾满了黏腻的血。
“醒醒, ”陈盐捧着她的脸焦急提醒, “我们到了, 你再撑一撑, 千万别睡着。”
女生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朦胧中勉强点头应答。
人命关天, 陈盐没空再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将她的脑袋平稳地放在座椅,很快下车跑进医院喊人。
她这满身是血的阵仗吸引了医院里不少目光, 就连导台的护士也不由得围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士, 你怎么了?”
“东门外一辆车牌号为京D4K75M的黑色桑塔纳内有名女性伤者,胸口被捅了两刀失血过多,我已经做过紧急处理,麻烦你们赶紧送人去抢救室。”陈盐语速极快地清晰阐述。
很快有专业的医务人员接过陈盐的手, 抢救床匆匆拉来,女生面色苍白,从车座后排被安置到了床上。
护士随床拿出登记表, 无意瞥见女生的脸,没忍住惊疑出声:“你之前是不是经常来我们医院?长得好眼熟。”
“还能说话吗?有意识吗?这边需要填个人信息,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陈盐人跟着推动的床跑, 刺耳响起的铁滑轮摩擦地面声中, 她听见那女生费劲地咳一声, 很轻地回答:“我叫……应诗绮。”
应诗绮。
陈盐和护士双双愣住。
陈盐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生眼熟了, 几年前,她们曾经在谢珩州的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陈盐是寄人篱下被非议的资助生, 是买一件像样礼物都需要辛苦兼职一个月的困难户。
而她却是被无数名流家长们交口称颂的名媛,是买专柜奢侈品眼也不用眨,落落大方的白天鹅。
她们之间,云泥之别。
但护士可不是他们那个豪门圈子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应诗绮的来历。
令她拍脑袋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噢是了,你是外科部谢医生的那个女朋友对不对?之前你来医院的时候我见过你。”
因得听见了熟悉的姓,陈盐敏锐侧目,手掌贴在扶栏上,传来一片冷意。
应诗绮没有答上护士话,先前的惊吓和疼痛已经令她疲倦不堪,双眼一黏上就彻底失去意识,沉沉昏睡了过去。
几人形色匆匆地赶来急救室门口,里面才完成一台急救手术,手术灯由红转绿,一名插着管的患者被几个护士家人匆匆推出门转移,里面的主刀正在做着术后的扫尾清理工作。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需要有人去和急救室沟通急救方案,原本守在应诗绮旁边的两名护士都离开了,只剩下陈盐留在原地看顾病人。
约莫过了几分钟,从急救室里头陆续出来两三个脱掉无菌服的医生,为首的那个身姿高挺,口罩遮了大半张脸,长腿一迈,走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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