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盐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都听说你住院了,我当然得来,”安驰星说着半蹲下身子,要查看她的腿,“膝盖怎么样了?我看看。”
他的手还未触到她,陈盐便已经后退两步躲开。
“没什么事,稍微休养一下就好了。”
她已经几乎踩在楼梯的边沿,再多踏一步就要掉下去。
安驰星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有些不甘地收了回去。
见他这样,陈盐更觉得尴尬,恨不得现在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开。
可惜膝盖受到限制,她现在就连抬个腿都困难。
“你干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安驰星又一次冲她伸出手,“我背你上去吧,你当心着点膝盖。”
见她还是迟疑,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怎么了陈盐?现在连学长都信不过了?”
陈盐没什么表情地扯了下唇角。
但她出来连手机都没带,实在是孤立无援,只能勉强同意了他的提议。
安驰星俯下身让她趴上来,背在身后的手绅士地握成一个拳,没碰到她半分多余的肌肤。
等陈盐做完烤灯项目,他又如法炮制地将陈盐背回了病房前。
门推开,谢珩州正好查完应诗绮的房,听到动静悠然回身。
看着两人进门时颇为亲密的姿态,他的眼睛逐渐半眯起来,垂落在身边的手青筋交叠,透出一股危险讯号。
他的嗓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听得出其中蕴着的极度不悦。
“陈盐,给你三秒钟时间,马上从这男的背上下来。”
第43章
目的地已经到了, 陈盐本来就打算赶紧从安驰星背上下来,偏偏他和故意犯轴似的,怎么着也没松开手。
“安驰星, 放我下来!”陈盐明显有些生气了, 使了点劲, 伸拳重打在他的肩膀。
安驰星这才动作缓慢地放开她。
陈盐的膝盖刚做过理疗, 双腿落在坚实地面不免有些发软,往前走时一个踉跄, 左右两边的胳膊同时被两只不同的手抄住。
她默了一瞬, 先将左边安驰星的手甩开了,疏离又礼貌:“我膝盖不碍事, 能走的, 谢谢学长。”
而后转头看向谢珩州,一碗水端得很平,语调同样客气:“谢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谢珩州心里闷声不吭烧了把火, 眉弓抬起,审视的目光淡淡将一旁安驰星上下都扫过,越看越觉得这人长得碍眼至极。
他加大力道捏着陈盐的胳膊, 将人一路送到床,棉被盖上, 四个角都严严实实掖好。
现在这个天虽然已经降温, 但气温也远还没到需要盖棉被的地步。
陈盐感觉有点热, 忍不住想要挣一下, 抬眼正对上谢珩州溺着些不明情绪的眼睛, 她的喉咙咽了咽,不知怎的, 力道忽然就松懈了。
安驰星擦兜笑笑:“现在市中心医院服务都这么到位了?连被子都给病人盖好啊。”
谢珩州掀眼:“你要是想体验,下次尽管来试试,随时欢迎。”
开启男人之间的暗地较量往往只需要一个交锋的眼神,两人唇枪舌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可惜啊我是刑警,要是真进医院,那可太不吉利了,”安驰星无不遗憾地摸了摸鼻子,“哦对了,盐盐之后也是要当刑警的。所以这个医院啊,我们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他特地强调了“我们”这个词,把陈盐归为他的同类。
一个可以随时将生命置之度外,流血牺牲,将青春悉数奉献给国家的同类。
这话实打实戳到了谢珩州的痛楚,他沉默着,半晌都没再开口。
陈盐屏息装死,甚至努力把被子往头顶捎捎,企图当作自己不存在。
谢珩州盯着安驰星,眼神却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脑海开始不受控地浮现出几年前陈锋被打捞上来的尸身,那页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上的尸检报告,不能留名的碑,还有午夜梦回时陈盐那双惊悸又沉痛的眼。
所有他当初见证过的一切,如今都像根刺横亘在喉咙里,令他没办法和安驰星那样坦然正视陈盐现在的职业,并且以之为荣。
他甚至不敢细想,如果不是他蓄意重逢,会不会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也将会是永别。
谢珩州没接他话,而是掉头看向陈盐。
“陈盐,你以后真想做刑警?”
陈盐心头长叹一声。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她掀开被子,和谢珩州平视,认真回答:“我想做的。”
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是真的想做。
谢珩州无法理解:“你不害怕吗?”
不怕某天发生意外匆匆消失在这个人世间;不怕哪天身边的同伴无预兆地离去;不怕正义锋芒过盛,会被恶意盯上报复,至死方休。
警察的牺牲率那么高,她一个连打针都会害怕的小姑娘,这么单薄瘦弱的身躯,怎么能担得住未来那么多的风险。
有着陈锋的前车之鉴,谢珩州实在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用命去赌前程。
“有什么好怕的,哪来这么多的危险啊。谢珩州,你就是把这个职业想得太极端了。”陈盐没太在意地笑,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就是啊,”安驰星接上话,跟着帮腔,“我都干刑警一年多了,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吗?”
谢珩州却将眉拧得更深:“我不赞同。”
陈盐本来还弯着的唇角渐渐放平,笑意遏止。
注意到她的神情,安驰星立马脸上扬着笑走过去,故意用力拍了拍谢珩州的肩。
“谢医生,你现在这样,很像个阻止孩子追求梦想的迂腐家长。但是盐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判断,知道自己以后路究竟该怎么走。”
“所以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对他毫不遮掩地竖着满满敌意。
谢珩州撇开他搭上来的手,颇为嫌弃地掸了掸肩头,开口虽懒散,话语攻击性却极强:“我们俩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
安驰星面色微变,还要再说。
陈盐有些疲惫地出声叫住他:“安学长。”
“时间不早了,你也挺忙的,先回去吧。”
她抱膝微垂着头,半张脸陷入阴影里,让人看不太清神色。
安驰星的心顿时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有些担忧道:“盐盐,你……”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吧,”他无奈妥协了,“那我过两天再来,你记得好好休息。”
等到安驰星离开,谢珩州还是伫立在原地没动。
一直到陈盐实在忍受不了这片寂静,带着心里那股莫名其妙被否决的委屈抬起头来:“谢珩州,你很闲吗?”
“我说了我不怕,我就要当刑警,你究竟有什么好不赞成的?”
她有点发红的眼睛跌入他此刻平静又深邃的目光。
谢珩州控制不住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捻去她眼尾的一点水色。
他勾唇自讽般呵笑一声。
“嗯,不关你事。”
“因为害怕的那个人。”
“是我。”
……
转眼到了夜晚入睡的时间,陈盐一直作息良好的生物钟到医院后就彻底失了灵。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谢珩州说的那些话。
又一次的辗转,陈盐在黑夜里清醒地睁开眼。
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想不想她当刑警?
他说他怕,究竟在怕什么?
难道是怕她当上刑警后,办案引来很多凶手,到时候会顺着他们俩的关系找上他?
可是他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越想越睡不着。
白天才好一点的膝盖到了晚上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忍耐着,在翻来覆去好久才眯上眼睡了会儿。
隔壁的病房一直很吵,总有人奔来走去,陈盐睡眠浅,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才隔绝掉这点声音。
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要下午了,连隔壁的应诗绮都已经醒了,正在边上吃切好的水果。
“看你睡得不太安稳,就没叫你,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她往外头指了指,“刚刚来了好多人,估计都是你的同事,来看望你的。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陈盐估摸着是钟齐他们,应声说好,到洗手间接水洗了一把脸,这才推门出去。
走廊空荡荡,黄昏的日光飘在地面,像波光粼粼的水。
陈盐路过隔壁病房,习惯性瞥过一眼,却意外发现2号病床已经空了。
“这位爷爷呢?”她问邻床的人。
那人满脸感慨:“昨天晚上人忽然就不行了,值班的医生抢救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救回来,已经去了。”
“可怜啊,到死都没见上心心念念的儿子一面。”
陈盐也面露些许遗憾,昨天她还见到那个爷爷佝着背,到前台和护士借用手机,余光瞥到她的时候,还友善地对着她点了下头。
仅仅只是一晚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了,像是滴汇入大海的水,没激起一丝波澜。
她踏出了病房,轮值护士见到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好几个人找你呢,见你在休息又走了,现在估计才刚下楼,你动作快点应该能追得上。”
闻言,陈盐连忙摁了住院部的电梯,往楼下赶。
这个时间医院人不多,大多都在吃饭,电梯很空,陈盐花了两分钟时间就到了一楼楼下大厅。
她站在电梯口张望,在人群里寻找钟齐一行。
医院进门处那片的空地,聚着好多人,不知道被谁拉着一道红色的醒目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陈盐不自觉往那边靠得近了些 ,她视力还不错,很快辨认出那上面写了什么,同时也认出了最前面那个被声讨人的名字。
谢珩州。
医院外围了好多人,像是一堵人墙矗立,叫人无处可避。
站在最中心的那道高挺身影一把拉开边上正在劝架的护士,被一把金属折叠椅砸中后背,整个人弯折下去。
陈盐目睹全程,顿时脑中发白。
刚好几名穿着制服的同事旁边的楼梯间出来,和她打招呼:“师妹这么巧啊,我们刚从楼上下来。”
“师兄,这个借我用一下。”
陈盐语调快速,视线还盯着那边没放,顺手抽走了何伟然胸前别着的警员证,飞快地往外赶去。
“哎哎,去哪啊,你悠着点膝盖啊!”何伟然在她身后喊着,见她没回应,也抓紧跟了上去。
陈盐冲到医院门口,艰难地挤开人群,一步步走至谢珩州身边,背挨着人,将他整个紧紧护在身后。
“住手!我是警察!”
她喘着气,剧烈呼吸着,声音柔软但极具力量。
手里出示的警察证件像是道无形的警戒线,强硬地逼退着闹事者一步步向后,直至没人再挨着谢珩州。
“谁再敢动手,警方刑事追究!”
第44章
晚秋细簌的风卷过陈盐有些空荡的病号服衣摆, 也带走了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细汗。
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揉着温韧与勇气,如冲破海平面潮汐的月。
香樟不断落下纷飞回旋的枯叶。
亦如同此时此刻谢珩州因注视着她而震颤不止的心。
人群终于稍稍安静了一秒, 犹疑地看着她, 似乎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实性。
见陈盐孤身一人又穿着病号服, 信服度逐渐失了效果, 很快又恢复了躁动。
陈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攘了一把肩膀,她膝盖的伤势没好, 不慎站立不稳往后倒。
一根坚实的胳膊及时从后头伸出, 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着。
陈盐大半个身子都被压迫进谢珩州的怀里, 抬起头, 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的侧颔。
离得近了才发现谢珩州此时状态挺糟糕,唇角眉梢都狼狈地挂了点彩,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力气冲着她开玩笑:“哟,小陈警官, 挺威风啊。”
陈盐忍不住没好气地用手肘顶了一下谢珩州的胸口,直到听到他低低痛哼了一声,才觉舒坦收回手。
何伟然紧随其后, 很快追上来询问事宜。他们几个人都是下班过来看望陈盐的,身上的工作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又被迫莫名其妙留下加了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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