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会有这种东西,”志愿者抱歉一笑,“毕竟现在皖庆这边是水患严重,大家捐东西的时候很少会想到我们需要这个。”
“我知道了,谢谢,”陈盐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道谢,“麻烦你了,我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志愿者冲着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回去房间的路上,陈盐两手空空,不免有些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那个被烫伤女生的目光。
她在空旷的楼道里坐了下来,手捏成拳轻轻锤着小腿酸痛的肌肉。
早上四点钟就起床,又忙碌了整整一天,如果现在陈盐的面前有一张床的话,她累得几乎可以躺下去秒睡着。
但现实是,她连今晚能不能有地方睡觉都没着落,很有可能是要在地板上垫着衣服凑合一晚。
陈盐一面宽慰着自己是来参加救援的,还是警察,为人民服务苦点没事的;一面又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开始怀念起昨天宽大的床,和那个厚实温暖的清冽胸膛。
好不容易才调节好自己有些失衡的心态,她捋了把额发,下定决心去弥补这个不小心犯下的错。
刚预备起身,手机在衣服口袋里不断振动,阻住了她进门的脚步。
陈盐看着屏幕的来电显示,坐回阶梯,缓缓摁下了接听键。
“喂?”她不想让谢珩州担心她这边的情况,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挑起唇线,语调故意扬高,“谢珩州,你怎么忽然打视频来?”
谢珩州那边的背景是医院的办公室,大概率也还在加班。他的眉眼恹懒垂着,浴着白炽灯的冷光,显得更加深邃漆黑。唯有瞳仁是亮的,牢牢地锁着镜头,审视着她在视频里漏出的每一寸神情。
“谁惹你不高兴?”他一眼识破她拙劣的伪装,轻松得好似不费什么力气。
“哪有,”陈盐立即偏头揉了揉脸,不知道他是从哪看出来的,在黑暗的旮旯角落里,她眼里无声开始起雾,“我其实就是有点累了。”
他抱臂不遗余力地嗤笑 :“得,刚打通的时候,你的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还和我在这犟。”
接电话的时候陈盐这边信号差卡住了,脸也就掠过去那么一秒,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在眼里。
陈盐在凉风里抱着膝盖,终于敞开了话匣子:“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倒水的时候没检查杯子,导致有个获救的女生被烫伤了,现在救援处的医生没空,也找不到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感觉很愧疚。”
“她烫伤的第一时间你做了什么?”
“带她去冲了凉水,让伤口冷却下来。”
“做得很好,就是这样急救的。”谢珩州语气沉稳又温柔,让陈盐先前被指责得上下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
“可是她的伤看着还是蛮严重的样子,而且她还说疼痛感没有减少,”她继续复述刚刚那个牛仔裤女生和她说过的话,“那个女生是易留疤的体质,之后会不会褪不掉啊。”
“冷水只是暂时镇痛,效果没这么快,有疼痛感也是正常的,这种程度的烫伤大概是在一级,大概要四五个小时左右才会逐步止痛。如果是大面积的,那可能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都是正常的恢复速度,不用担心。”
他向她缓缓阐述一个陌生的专业知识领域,陈盐听得认真,逐一在心里记下。
但所有的内容最终都归结到一个难以被攻克的点上:“所以说,被烫伤是不是还是得擦药。”
“嗯,”谢珩州轻挑了下眉,“从医嘱的角度来讲,确实是这样。最好是擦完烫伤膏之后,不要再触碰。”
“可是这里没有药,我刚刚都仔仔细细找过一遍了,”陈盐无奈极了,“真的没有。”
“没有药,有油吗?”谢珩州始终情绪稳定,根据实际情况给出不同的方案,他在外伤处理这块是专业的,陈盐不由自主地被他一步步带着走。
“有,我记得刚刚就看见过,食用油就可以吗?”陈盐举着手机,又重新往物资处奔去,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她已经有了目标方向,跑得格外快。
“可以。”谢珩州低醇的嗓音再次响在她的耳畔,给她的心垒上一块厚实的挡风板。
陈盐重新和物资处的志愿者拿了油和保鲜膜,又匆匆地往回赶。
与此同时,谢珩州那边也有人来问诊,能够见面的那一点短暂时光很快从指缝里溜走。
挂掉电话的前一秒,谢珩州关切地叮嘱道:“陈盐,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陈盐低低应声,鼻音浓厚。
看着彻底熄灭的屏幕,眼角一直憋的眼泪忽然不争气地啪嗒掉下来。
第64章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再推门进去的时候,陈盐心绪已经恢复平静,眨没了眼里的湿意。
她将手里的油给那个牛仔裤女生被烫伤的地方涂抹上包好, 将谢珩州之前的话和她复述了一遍。
或许是话语里的专业性起了效果, 那个女生神色虽然仍有愤懑, 但是不怎么呼疼了。
陈盐微不可查地松懈一口气。
这里没条件洗澡, 身上的脏污只能够先随便擦一擦。她对着光线检查了胳膊上的过敏处,红点逐渐生出了风团, 开始往脖颈上走。
陈盐拧干纸巾, 将那片地方又仔细捺了一遍。
她将床铺让给了几个年纪一看就很小的妹妹睡,将衣服和被子铺到地上凑合过一晚上。
过敏处还在发痒, 尽管陈盐累得睁不开眼, 但始终留着一根神经,并没有睡熟。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很轻的啜泣声音,几乎就响在耳畔。
陈盐被吵得翻了个身, 被窝里盖着的胳膊直接贴到湿冷的地面,她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忽然清醒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 天已经快亮了。她屏息坐起,房间里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反而更加清晰了几分。
陈盐在黑暗中逡巡了一圈, 凭着听力锁定了睡在床最里侧的那个年纪最小的女生。
那个女生不过才十几岁, 还是在上学的年纪, 从救援送过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别人都在摆弄被雨泡坏的手机, 只有她披着毛毯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晚饭没动过, 谁来也不搭理。
陈盐穿上外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床,往那头摸索着走去。
“怎么了?”她怕吵醒了其他人,特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为什么哭妹妹?”
女生抬起哭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本来要说什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马上被哽咽压住了,泪珠一连串地掉。
“别急,慢慢说。”陈盐递给她一张纸巾,用手顺着她的后背,尽量让她喘得过气不缺氧。
“之前救、我……我的小狗,”女生哭得话都说不连贯,断断续续的,“我的小狗没上船……”
陈盐从她不成句的话里串连理出了大致的事件经过,应该是救援的时候船上没位置,没将她养的狗带上就走了。
“我养了球球十年,它从一条还在吃奶的小狗陪着我长大,到现在慢慢变老,开始生病掉牙,”女生和自己的狗感情很深,几乎到了一时一刻都无法分开的地步,“我之前求那个开船的叔叔把它带上,它刚做了腿上的手术,没办法自己游到岸上的。”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如果带上它的话,万一它不听话在船上乱咬人,那就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样说着,女生又开始难受崩溃地大哭起来: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四而儿贰五九幺伺七“可是它很乖,从来不咬人的。”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当时船上还有位置,却不能给它一条活路。”
陈盐听后彻底沉默了,只能无力地继续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有人视宠物为精神寄托、如家人、如同伴,自然也有人会视宠物为呼喝来去的畜生、如草芥、如刀俎。
陈盐甚至无法对这个妹妹说出更残忍的一个事实,参加救援的时候一切以人为先,即使那只小狗因为救援人员的一时心软得以上船,后续若是碰见需要上船的人,那么它会毫不犹豫地被丢弃。
“你的小狗长什么样子?”陈盐替小妹妹擦干净眼泪,绕开了这个让人难过的话题,“过两天我换班去救援船,到时候帮你留意留意。如果看见的话,一定尽力帮你带回来。”
“是只金毛,脖子上挂着一块长命锁,你要是叫它球球的话,它会回应你。”女生急忙从泛潮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打开来给陈盐看照片。
可惜手机进水彻底黑屏了,她摁了半天也没能开机,失望地低下脑袋。
“如果你能看见照片就好了,它很好认的,一看就知道。”
陈盐“嗯”了一声,脑袋转得很快:“能看到的,你的社交软件头像会不会是它的照片,我直接搜索你的账号就好了。”
“你好聪明,”女生很惊喜,不过你的手机能用吗?”
“嗯,当然。”
“那等会儿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我想确认他们的平安。”
陈盐的手机快没电了,这里又找不到能用的充电插座,本来是不想借的。但看着面前女生有些期盼的眼睛,心立刻又软了,无法拒绝。
“之后你要打的时候和我说一声,现在先睡会儿吧。”
“好。”心事都得到了应允,女生乖乖听话地躺下,很快就裹着衣服睡着了。
陈盐则是又出门清洗了一遍过敏的地方,一夜过去,红肿的地方已经消退好了不少,也不再发痒。
她洗完后也重新钻进了被窝,争分夺秒地养精蓄锐。
这一觉昏沉地睡到了七点,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水位也退去了一些。
陈盐起床照例先分发了物资。
凌灵捂着脖颈顶着黑眼圈满脸怨气地冲她走来:“知道是来吃苦的,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苦。我昨天在地上压根睡不好,还落枕了。”
陈盐顺手帮她按了按僵住的肩颈:“今天是我们开救援艇吗?”
凌灵往后抡着手臂,感觉脖子终于放松了些,转着头随口答:“对,按照排班是这样的。你到时候把救生服穿好,手机那些容易浸水的东西就别带了啊,要下水的,到时候用对讲机联系,等你们队长通知后出发。”
陈盐将东西都放回房间的包里,摸到那个以前的手机的时候,犹豫了一阵,还是一起放进去了。
将必要的东西准备好,很快队里要求集合。
救援艇的分配是三人一艇,带着物资分头行动,有特殊情况及时互相汇报。
除了解救一些被困住的人之外,他们还需要去分发物资,一天下来运动量极大。
陈盐和刑警部的两个师兄分到一块,那两个师兄昨天刚去救援过,比起她来经验丰富了不少。
“今天天气好,抓紧时间,”两个师兄身强力壮,划艇的动作快而有力,“水位没昨天那么高了,昨天有些地方的水位差点淹到脖子,根本不敢下艇。今天的水位只到腰,小心点走就行,能走。”
陈盐跟着他们的话照做。
很多人都躲在水位线堪堪上一层的位置,有些甚至没有顶,还是露天的。
船开不过去,陈盐抱着物资一步步走过去,将物资扔投到楼上。
艇上带了很多物资,但是却不大够发,开了没一段路就得回去继续运物资。
导致后面陈盐为了方便都不上船了,自发地站在浑浊的水中,推着物资艇继续往前走。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同事也在附近运送物资,一时也不缺人手,可以暂缓一口气。
陈盐边继续往楼上投物资,边和同船的两名男人打听:“师兄,你们昨天去救援的时候,有没有在北边的居民楼那边看见一只金毛啊?”
“你说昨天那只没带上的狗啊?我知道大概方位,”男人明显有印象,还挺深刻的,“昨天的那艇是郑队开的,他说那狗不能上船,我们也不能偷偷把那小姑娘的狗带上,到时候回去多了一只狗也不好藏。”
“那狗就只能被迫留在那了,那小姑娘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人没了。”
“不过那狗确实可怜,还奋力冲着我们这头游了好长一段路,如果不是昨天的船实在坐不下了,我们一定带上它。”另一个男人接话。
“只是我觉得也没什么回去看的必要了,如果昨天没下雨也就算了,偏偏昨天的雨和风都这么大,那狗又还受着伤呢,熬不住多久的,肯定已经没了,跑了也是白跑。”
“我提前先问一句,”陈盐嗓音淡淡,蕴着自己的坚持,“如果这次找到狗了,我们能带回去吗?能不再死板守着以人为先这条规则,变通一下,把这些还溺在水里的猫和狗也顺手捞上来吗?”
“那必须啊!”两个大男人相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番话激将到了,应答得格外积极。
“现在谁家没有养个动物啊什么的,都是当手心里的宝贝疼,我家也养狗呢,简直抵得上我半个儿子,”其中一个开玩笑道,“放心吧,今天我们船空,如果真有猫猫狗狗有幸还活着,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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