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坐就是近六个钟头, 床头的呼吸灯还开着,暖光均匀地撒下。陈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着身子,捧着书就这么睡着了。
谢珩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要是放在以前, 他估计都不会考虑开车回家,直接在医院的办公室里随便凑合一晚上。
几个一起加班的同事挤在一块开黑, 还不忘开他玩笑, 说还得是女朋友教育得好, 这么早就懂得顾家了。
谢珩州听后眉梢愉悦扬起, 悠悠地对着这群单身狗落井下石道:“真可怜, 难道你们没有女朋友等你们回家吗?”
众人听后一时连游戏都顾不上了,纷纷撂下手机, 愤怒地磨着牙假意找他算账。
谢珩州坐在车里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色,确定没有太疲惫后,这才熄火起身下车。
他怕吵醒陈盐,开门上门都特地放轻了动作。
在她房间找了一圈没看见人,谢珩州疑惑地边捏着发僵的肩颈,边往唯一有光亮的自己房间走。
房门推开,就看见陈盐穿着睡衣已经在他床上睡沉了,手里握着的书摇摇欲坠,马上快要掉到地面。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拿起来,替她合上放到书柜上。
房间里虽然开了暖气,但不盖被子也会着凉。谢珩州操心地轻叹了口气,越过她的身子在床另一头扯过棉被,给她肌肤裸露的地方都严实盖好。
还没来得及起身,陈盐就被他的动作吵醒了,在明亮的灯光里睡眼惺忪地半睁开眼。
脑子都还没完全清醒,就直接从被子里伸手缠住谢珩州的腰,和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谢珩州怕压着她不舒服,小臂牢牢地抵在床铺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陈盐已经得寸进尺地将脑袋也埋在他的肩口,眉目彻底放松,很快又要昏睡过去。
“陈盐,”他的心瞬间软成滩水,不敢惊动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嗓子压得过低只剩气音,“我还没洗澡,身上都是消毒水味,脏。”
陈盐一动未动,不知道是熟睡了还是没有听见。
谢珩州眉眼浮现出点无奈,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甜蜜的煎熬,他艰难地抬起她的手臂,重新小心翼翼放回了被子里。
接着去洗手间飞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这才敢伸手重新抱她入怀。
这个拥抱几乎不留缝隙,陈盐的脸和谢珩州的胸膛严实贴合,连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频率都清晰可闻,就这样相拥而眠。
只是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温存了不过一个多小时,很快陈盐就要起床出差。
她抬手轻轻触着谢珩州陷入沉睡的脸,无奈挑了下唇,都说医生和警察工作忙,但没想到两个人居然真的能忙碌到每天只能见到彼此睡着的模样。
陈盐将行李箱拿上,匆匆出门和同事回合。
人数太多路程又长,他们大部分人只能坐上大巴车前去。
刚放好行李一上车,她就看见凌灵冲着她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去。
陈盐几步走过去,装作没看见前面的安驰星,在凌灵身旁坐下来。
自从那天之后,她再没和安驰星说过一句话,有几次他在局里看见她,跟着身后,嘴唇蠕动着想解释些什么,都被她故意找借口避开。
陈盐的性格就是这样,看着好像脾气温和,实际原则性比谁都强,一旦决定划清界限,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车上的时间很长,陈盐从兜里掏出那部充好电缴了话费却一直没机会打开的旧手机,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没删,除了谢珩州给她发的消息之外,还有很多是来自之前高中朋友的。贝莉给她发的消息条数仅次于谢珩州,甚至连大学毕业之后还在节假日给她发,全然已经把她当作一个不会回复的倾诉树洞。
一条条翻看下来,贝莉实现了自己高中许下的梦想,去修读了动画专业,现在已经顺利成为大厂里的一名动画编导。
除了职业之外,她提到最多的就是高中喜欢过的温邵。
大学的时候她勇敢追求爱情,为了他甚至跑去了西北。可惜两人始终还是欠缺些缘分,或许是因为从小的家庭原因,温邵始终没有给她一份明确的答复,久而久之,她的一腔热情也只能被迫冷却。
最新的一条信息里,贝莉告诉她,她打算放弃喜欢温邵了。
从高二开始算,她整整喜欢了他七年。人的一辈子又能够有几个七年,她将青春都耗在了一个不可能会为她回头的人身上,未免太对不起以后的正缘。
无论如何,她都该继续往前走了。
陈盐既感慨又为她高兴,即使已经迟到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也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回复过去。
没两秒钟,对方不可思议地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显然对她突然诈尸一般的回复感到十分震惊。
陈盐将手机丢失的前因后果粗略地和她解释了一下,立刻被对方愉快地接受了。
【贝贝哩:我就说嘛,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你肯定不会不回我的消息的。之后等我过年回临京的时候,咱们好好地聚一聚。】
陈盐笑着回了声好。
等将贝莉的消息看完,她翻回到和谢珩州的对话框,车子已经差不多快要到达皖庆,本来漆黑的天也逐渐破晓擦亮。
因为是雨天的缘故,天色始终是灰蒙蒙的,载着他们的客车也是走一段停一段,雨水几乎淹跑了整个城市,水位线快要到行人的腰部。
后来车子几乎没办法再往前继续开,只能下来走过去。
一旦下车就没办法再穿着警服,大家只能在车上把衣服换成救援服的样式,外面套着能在水面浮起的救生衣,鞋子也都换成了高筒好走水路的防水雨靴。
陈盐脱下警服的时候手一顿,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自己的警号从胸前摘下来和那台旧手机一起放进拉链口袋里。
有了之前丢失重要东西的前车之鉴,她已经不相信把物品交给别人能被保管好,所有的东西只有放在自己的身上才能安心。
将警服和鞋子都放进防水的包里,大家开始陆续下车。
多少条新闻播报,多少个视频传播都是无效的,只有真真切切地置身在这个环境里,才能真正明白这场洪涝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是多大的灾祸。
积蓄的雨水浑浊不堪,卷没了井盖,卷没了街道上的车,甚至将树都连根拔起,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漂浮着的物品残骸。
天空还在继续下着雨,风也很大,身上披着的塑料雨衣形同虚设,没一会儿陈盐的发丝都被淋湿了。
在水里走的时候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经常会碰到一些漏电的电线或是没有窨井盖的下水洞口,如果不小心碰到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只能够手牵着手,尽量踩着上一个人的步伐往前走。
幸好为他们准备的避难点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说是避难点,实际也不过是一栋地势比较高暂时不会被水淹的楼层,除了他们这些警察外,还有很多原本就在这里等着洪水褪去的本地人。
里面虽然简陋,但是也有好几所房间可以简单休整。
从全国各地募捐来的物资已经到了,和货物一样堆积在楼道里等着分发。
陈盐顾不得休息,简单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丝,即刻就和同事们一起投入了救援工作。
除了给幸存人员分发每天所必需的物资之外,他们还得和民警们一起开着船出去,看看水面上有没有漂着还未获救的人。
到处都是潮湿的,墙壁被渗了水,就连空气也是湿哒哒的,仿佛能再拧出点水来,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虫子爬过一般黏腻。
陈盐发完箱子里的最后一个真空面包,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她摸了一把自己有些发痒的手臂,之前淌过的水已经差不多干了,黑色的裤子上还有许多泥粒子,几乎把裤子染成了黄色。
雨水很脏,如果长时间泡在里面或许会生病。
凌灵边拍着身上的泥边往她这边跑过来,指着她的胳膊问:“陈盐,你这里红了一片,该不会是过敏吧?”
第63章
陈盐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是红得很明显,不过除了痒之外也没别的什么症状。
“要不要吃点药,过敏要是严重起来可难受了, ”凌灵担忧地往物资堆放点走, “我先去帮你找下有没有过敏药。”
“不用麻烦, 等下自己就消了。”
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在洪灾区,不是在单位, 物资首先要倾斜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陈盐自诩自己不是一个娇气的人,这点苦头能吃下。
见她暂时没有吃药的打算, 凌灵也只好作罢, 很快被其他队员叫走忙别的去了。
下午的时候打捞船又运送来一批幸存者,有几个都被水泡的失去知觉了,需要立即心肺复苏抢救。
医护人员们这次来得并不多,有力气的男生们都轮替着上场, 人数依然还是不够,只能由女警们顶上。
但来到这里的人并不是每个都是全心全意放在救人身上的志愿者,有好几个没按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故意找借口说有点事先去忙其他比较轻松一点的活,留在这里急救的人越来越少。
急速的抢救是十分耗费体力的, 连凌灵这样好的耐力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眼看着手底下的人已经逐渐缓过不少, 她累得差点起不来身瘫在地上。
转眼一瞧, 陈盐居然还在倔强坚持着一线救援, 整张脸几乎被细汗打湿,摁在胸口的手都开始发颤打滑。
凌灵深缓了一口气, 看不过眼地主动起身过去替她。
“你赶紧歇会吧,”凌灵真是怕了陈盐这份该死的责任心,“你就一个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顾得过来这么多,尽力就好,别透支了。”
陈盐被她推到一边,之前全心全意沉浸在救人中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几乎只剩下倒头躺下喘息的劲儿了。
她费劲地动弹了一下胳膊,全然放空的脑中飘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在想每次谢珩州参加急救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与死神赛跑,在和时间争分秒。
看见一条条生命在手底下被拯救的时候,耳畔响起的欢呼声,心里涌起的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代替的。
陈盐在原地休息了好久才有力气起身,凌灵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两个人脚步发飘,几乎要相搀着才能去领晚饭。
晚上雨势更大了,视线受限,不仅不好参与救援,贸然出船还容易有危险。于是晚上的救援计划暂时取消,大家都躲在屋里做休整。
这层楼本身房间都不多,加之收留的幸存者又多了好几个,一下子被塞满了。
陈盐给他们烧了几壶开水暖身子,纸杯在这种天气早就烂得不剩几个,她将看着还干净的分了,剩下的几个都换成了塑料杯子。
倒到第七八个人的时候,刚刚那几个拿了纸杯的其中之一忽然尖叫起来,起身喊好烫。
陈盐转脸一看,是对方手里的纸杯子底不牢固坏了,滚水浇了她一身,烫得整个手臂通红。
她一时脑中空白,但所幸还有些常识,连忙攥着人去冲冷水。
然而这种方法依旧收效甚微,对方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反而肉眼可见地开始肿了起来。
“真的是这样弄吗?我怎么记得烫伤的时候不能碰水,万一伤口被细菌感染怎么办?你到底会不会急救啊?”被烫伤的牛仔裤女生满是泪花地劈头盖脸质问,“我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不会之后留这么大一个印子吧,那我之后可怎么穿好看吊带啊。”
听到她这么说,陈盐快被愧疚情绪淹没了,主动说:“应急的措施我也只记到这一步了,如果之后更严重的话得去看医生,等会儿我去帮你看看随队医生还在不在。”
牛仔裤女生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头自以为别人听不见地嘟囔一声:“谁稀罕,真倒霉!”
说完,她自顾自地捂着胳膊先回屋了。
陈盐望着女生离开的背影,一时没说话。
毕竟起因是自己有错在先,没有好好提前做检查,她没有计较这些,而是转身去找队医。
几个队医都呆在同一个房间里,没一个在休憩,都在忙碌地给一些在水里被撞得伤势更严重的人做处理。
陈盐在叫和不叫中犹豫,站在门边踌躇了很久,怎么看里头的阵仗都比她那点芝麻大小的事要大不少。
最终她还是决定自己来处理这个问题,先不麻烦别人。
陈盐转身去了医疗物资处,和新到分配来登记物资的志愿者一块在仓库里翻找了半天的烫伤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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