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蕴面上神色未动,一颗心却是放下许多,话里多了几分真诚:“喜欢便好。”
话音刚落,便他声音紧绷的又道一句:“你今日这般打扮,我也很喜欢。”
声音在风里,那紧张怦然无处可藏。
谢蕴捂着暖手炉的手颤了下,没说话。
晚膳是在云七堂用的,算是家宴。
明日初二,永嘉公主提起了回门之事。
谢蕴与白珠儿娘家都离得远,自是没法子回去,不过是说起年前送年礼时,将回门礼一并送了去,倒是少些遗憾。
戚钰眼珠子一转,咬着块肉疑惑,“为何回不得?”
桌上几人视线顿时朝他瞧来。
“我身无差事,我娘子也不管家,想回便回啦!”戚钰将嘴里的肉咽下道。
永嘉公主张了张嘴,一时哑言。
……倒是这么个道理。
戚钰扭头看谢蕴,刚想开口,却是见她用帕子拭了拭唇。
“不必麻烦。”谢蕴开口道。
永嘉公主想了想,道:“年里这段时日,来拜访的难免多些,你们二人不在,委实有些不像话,等得开春冰雪消融,你们再启程吧,届时水路也好走些。”
开春……
谢蕴将这两字念了念,也没辩驳什么,微微颔首,“多谢母亲。”
永嘉公主满意点头,又瞧向旁边的白氏。
不等她开口,白珠儿便推拒道:“我便不回了,算算时日,郎君也没几月便要回来了。”
戚显今年在江陵要任满了,昨日进宫,永嘉公主与官家提了一句,后者倒是表明,可趁着这次,将人调任回京。
永嘉公主叹了口气,“今年倒是还未收到大郎的家书。”
戚国公宽慰道:“今年多雪,估摸着是在路上耽搁了,等明儿我去驿站瞧瞧,别急。”
桌上一人一句,谢蕴握着筷子的手却是僵住了,怔怔的瞧着面前那道醋鱼。
戚显……
开春三月,他没有调任回京,倒是江陵叛贼卷土重来,他险些丧命。
.
新岁几日,家中访客不断,再不然便是谁家做了席面相邀。
期间,谢蕴得了信儿。
果真如戚钰所说,程怀与崔芙搬出了侯府,邀她前去相聚,是为答谢。
“太夫人还住在侯府?”谢蕴问来传信的青鱼。
青鱼一双杏眼笑得圆溜溜,抱着谢蕴给她的好吃的,重重点头道:“嗯!”
“去与你家娘子说,后日我会去的。”谢蕴道。
青鱼微微屈膝,喜盈盈的道:“是。”
翌日,庆国公府宴宾客。
谢蕴见到了梁青瑶。
对方一身水红披风,站在庆国公夫人身边,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梁青瑶与庆国公府张寅定了亲,此次见到,也不算意外。
似是察觉到谢蕴的目光,梁青瑶扭头瞧了来。
视线在她身上顿了一瞬,又看向她身旁的永嘉公主,只是神色却不自然。
谢蕴铺捉到,心下不知所以然。
“阿瑶问姑母安。”梁青瑶走过来,盈盈一拜。
“阿瑶也在,起来吧,不必多礼。”永嘉公主温和道,态度一如从前。
只是梁青瑶姿态却不甚从前亲热。
谢蕴瞧在眼里,心中莫名。
“许久没见二嫂了,我们去那边说说话?”梁青瑶突然开口,语气却是熟稔的紧。
谢蕴细眉微动。
她与梁青瑶有什么好说的?
永嘉公主不动声色的扫过两人,在谢蕴瞧来时,微微颔首,“去吧,不必拘着。”
今日太阳好,两人往旁边的莲池边走,还未开春,池中结了冰,未见欣欣向荣之景。
梁青瑶不说话,谢蕴也没先开口,一副淡然色。
终是梁青瑶没憋住,先行道:“我不会嫁给张寅的。”
谢蕴嗯都没嗯一声,好似没听见一般。
她知道。
她比谁都清楚。
“钰哥哥这几日早出晚归,你就不想问问他在做什么?”梁青瑶盯着她又道。
谢蕴太淡了,那种气定神闲,似是什么都清楚,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让她看不透,捉不住,如此这般,便是连对付她的法子都没有。
这次,谢蕴淡笑了下,扭头迎上她的视线,樱唇微启,“与我何干?”
同住四宜堂,谢蕴自是知道戚钰这些时日很忙,眼瞧着都要出了十五,他在家待了不过三两日。
自然也无暇往她屋子里跑。
梁青瑶心口一哽,面上的笑挂不住了,“钰哥哥是你郎君……”
“既知他是我郎君,郡主又何故这般关心?”谢蕴反问。
她不主动招惹谁,却断然没有旁人招惹她还要忍着的道理。
梁青瑶唇角微僵,半晌笑了,索性撕了脸面不装了,“我喜欢他,我会嫁给他。”
再听这话,谢蕴心口依然疼了一瞬,她视线挪开,眼睫半垂,好似在那冰河中瞧见了那夜,雨幕里他们同撑一伞走来,宽袖交缠。
“钰哥哥这些时日,已经在为我查张寅了,等他名声败坏,我便能顺势与庆国公府退亲了,这也是钰哥哥的主意……”梁青瑶自顾自道。
谢蕴深吸口气,微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脑中似是清明一瞬,她冷淡道:“你倒不妨声音再大些,让往来的丫鬟小厮听见。”
梁青瑶话音一顿,目光在四处扫了一圈,没人听到,她放下心来,笑得却是得意,“怎么,你这是妒忌了?”
谢蕴微微转身,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瞧着那双眼里的算计被不安遮住,才温吞问:“你想进戚国公府?”
梁青瑶被她盯着没出声。
谢蕴也不介意,又问:“是想给戚钰做妾,还是跟他做夫妻?”
梁青瑶瞳孔一怔,抿紧唇角咽了咽喉咙。
“让我猜猜,你今日是想趁着宾客云集之时,怎么陷害我呢……”谢蕴语气悠悠。
梁青瑶却是脸色大变,就连呼吸都屏住了,“你……”
“是假意落水,说我推你,还是让那边等了许久的郎君过来,陷害我不守妇道,败坏门风?”谢蕴说着,余光往那边假山处露出一只脚的地方乜了一眼。
“我没有!”梁青瑶失声否认,神色却是不尽然,丝毫不敢往那处看一眼。
谢蕴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梁青瑶深吸两口气,稳住神色,“谢蕴,钰哥哥已经知道你在苍山上与张寅肌肤之亲的事了。”
顿时,谢蕴细眉微蹙,神色微变。
“你想说那人是我?”梁青瑶自鸣得意,“钰哥哥信吗?”
谢蕴忽的明白,那日傍晚时,戚钰等在她客舍外,那番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和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是为何。
不等谢蕴答,梁青瑶又继续道:“你们分房已久了吧,你猜钰哥哥为何不碰你?”
谢蕴却是笑了,“倒不如你先猜猜,我会不会动手?”
梁青瑶神色一顿,不及反应,膝窝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站不稳的扑向了那刺眼冰面。
“砰!”
透亮的冰面被重击,砸开一道口子,冰面裂开,梁青瑶几乎是瞬间摔进了那碎冰池水里,冰凉刺骨的池水迅速浸透衣裳,带着她往下沉。
第30章 青玉镯
“郡主!”谢蕴惊慌失措的喊, “快来人,快来人救救郡主!”
一旁假山后两个小厮面上慌张,匆匆朝莲池跑来。
谢蕴稍让开, 看着他们跳进裂冰池中。
“怎么了这是?”
旁边花厅的诸位夫人也被惊动, 被丫鬟扶着疾步过来,庆国公夫人蹙眉问。
谢蕴微微颔首见礼, 面色为难道:“青瑶郡主失足跌进了这莲池。”
话音刚落, 哗啦啦一声,梁青瑶被两个小厮抓着手臂从池中救起来, 碎冰混着池水嘀嗒, 她目眦欲裂的瞪着谢蕴,声音尖锐刺耳喊:“你浑说!分明是你将我踹进了这莲池!”
往日端庄不复存在,这姿态,好似撒泼。
谢蕴收回余光, 眸色微怔,似是意想不到, 在众人皆瞧来时, 一瞬后神色尽褪, 冷声道:“郡主既然这般说, 我便也不替你遮掩了。”
就在梁青瑶脸色霎变, 以为谢蕴要将她爱慕戚钰之事说出时。
谢蕴又道:“郡主方才问我, 可会冰嬉, 我自是不会, 姑苏多雨,冰雪难得见, 郡主便毛遂自荐说要教我,今日赴宴, 自是不便,可郡主非说在庆国公府,与她在王府一般,不碍事,我劝不住,郡主先上了冰,哪成想,脚下打滑摔了,这才造成这般局面。”
她语气坚定,一副蒙冤受辱的神色。
梁青瑶脸色铁青,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涂着丹寇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谢蕴,“是你将我踹得摔了!他们都看见了!”
他们,是指救她上来的两个小厮。
听雪满脸担忧的瞧向谢蕴。
她确实看见了……
谢蕴面色如常,淡淡的看着梁青瑶没说话。
梁青瑶扯着那俩救她上来的小厮,斥道:“说话呀,哑巴了?”
那俩小厮看一眼谢蕴,顿时跪下了,连忙点头。
梁青瑶浑身狼狈,发髻结了霜,身上湿透的衣裳紧贴着,一张脸也白礼泛着青,但下巴抬起看着谢蕴,似是只斗赢的公鸡。
在一片沉默中,谢蕴问:“花厅皆是女眷,怎会有小厮在这儿?”
两三代过去,邺都贵胄门第,将清流人家的规矩学了十成十,像是为彰显什么,还添了许多。
小厮除却做粗活儿,其余时间不可留在内院,更遑论今日这般,有许多夫人女眷在。
谢蕴话一出口,众夫人面上多了些异色。
都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后宅腌H事见过不少,再瞧向梁青瑶时,目光顿时复杂许多。
庆国公夫人也瞧出了些端倪,面上不好看,扫了眼咬牙愤然的梁青瑶,转头看向身边的永嘉公主,问:“殿下觉得呢?”
永嘉公主看向谢蕴,道:“阿蕴,过来。”
谢蕴与之对视一眼,行至跟前。
永嘉公主将手里的金丝暖手炉给谢蕴,“今日这宴席,便不用了,我们回府吧。”
“殿下……”庆国公夫人连忙唤了声,脸上似是被甩了一巴掌,又烫又疼。
宾客开宴之前离去,那便是今日这席面没做好,日后说起来,自会被旁人笑话。都是邺都勋贵人家,哪能将脸面给人去踩?
永嘉公主淡笑了下,“夫人勿忧,今日也就是我,换作我家二郎在这儿,怕是要将你这府上的席面掀了不可。”
她说着摇摇头,“那混世魔王……我们婆媳便先走了。”
说罢,转身带着谢蕴往外面去。
听雪立马闭着嘴巴跟上。
梁青瑶对上谢蕴转身时瞧来的那一眼,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
轻蔑,不屑。
那双眼在说,有人信你吗?
是在回击梁青瑶前面说的那句,‘钰哥哥信吗?’
谢蕴在踹她那一脚时,便想到了。
哪怕她说的是真话,哪怕她是受害者,也不会有一人信她。
梁青瑶深吸口气,心肺都生疼。
凭什么?!
凭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庆国公府与戚国公府不远,只隔着两条街。
马车上气氛沉寂,能听得见外面小摊贩的吆喝声。
马车拐过街角,谢蕴主动道:“是我将郡主踹下去的。”
永嘉公主抬眼瞧来,有些诧异,也疑惑,却是问:“怎的与我说了?”
“不想骗您。”谢蕴实话实说。
稍顿,她又道:“郡主方才与我说,她心悦二爷,要嫁给二爷为妻,母亲可知晓?”
莫名的,谢蕴突然想知晓,上世永嘉公主可知戚钰与梁青瑶郎情妾意?
永嘉公主因她前一句震惊,又因后一句犹疑,面色复杂道:“她的心思,我先前瞧出几分来。”
谢蕴心口咚的一声,有什么落了回去。
那些粉饰太平一般的侥幸,瞬间溃不成军。
忽的,马车停下,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
“禀殿下,二娘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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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钰回府,已近夜半,小厮禀告道:“殿下让您去一趟云七堂。”
戚钰打着哈欠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明日复明日,一连几日,永嘉公主都没见着他。
直至上元灯节,戚钰午后回府,早将永嘉公主寻他之事抛诸脑后,兴冲冲的跑来主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问:“有饭吗?好饿呀。”
帘子掀起,屋里几双眼睛都瞧了过来。
戚钰脚步蓦然顿住,掀帘子的手都未放下,唇半张着,目光怔然的瞧瞧谢蕴,又看看她对面的男子。
未及弱冠,端方君子。
他身上的书卷气与谢蕴如出一辙,清隽温润。
肩宽腰直,但姿态松弛,瞧得出他与谢蕴很是熟稔。
“二爷回来了。”谢蕴起身道。
戚钰呆呆的‘啊’了声,放下帘子,抬脚进来,有些手脚无措的站在那儿,眼瞧着那男子随着谢蕴站了起来。
谢蕴:“这是我兄长,姓王,单名观。”
兄长?
怎的不姓谢?
戚钰脑子惶惶,拱手见礼,“在下戚钰,阿蕴的夫君,见过兄长,方才失礼了。”
“无妨。”王观回之以礼。
这人赏心悦目,便连行礼都瞧着比旁人多几分风度。
戚钰有点酸。
谢蕴喊问月去再添一副碗筷来。
三人坐下,气氛却不如方才自在,莫名僵滞。
食不言,用过饭,丫鬟将残羹剩菜收拾下去。
叙话几句,王观从袖袋里拿出一只青玉镯给谢蕴,“新岁贺礼。”
谢蕴眸光微怔,没伸手接,想说什么,余光扫过一旁的戚钰,只摇摇头,“此物贵重,我不能受。”
王观轻轻笑了,将手中玉镯放在书案上,“既是送了你,便是你的,无意拘束你什么。”
戚钰心不在焉的吃着茶,听他们说话,对王观后面那句不甚明白。
这镯子,可有旁的意思?
王观说罢,抬手在谢蕴头上轻拍了下,“时辰不早,我便先回府了,待收拾好,再邀你与二爷来吃酒。”
他说着,看了眼戚钰。
戚钰视线落在他那只手上,眼睛眨了眨。
动作随意,透着亲昵。
又不由得想,将程二的胆子都给自己,自己也不敢那样拍谢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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