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口香蕉吧,你这样一会别低血糖了。”
宁悠悠老实地接过香蕉吃了起来,只是她心不在焉,吃了两口,香蕉的长度都没怎么变。
廖子璇说道,“计划外的事情常有,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宁悠悠苦笑道,“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很多年没见过我二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不该说的?”
人未到,声先到。
四人默契地抬头,循声望去,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美人就这样款步走来。
即使是双手拎着许多礼品,也耽误不了她摇曳生姿。
大波浪的亚麻色卷发随意散落在肩上,黑色的不规则剪裁的裙子是小城市里从没见过的款式。
她未施粉黛,大概只是涂了一点口红,却那样的好看,也没有浑身丁铃当啷全是首饰,只戴了个飘蓝花的冰种翡翠镯子。
这个女人,跟廖子璇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好有气质!
廖子璇看得呆了,直到那人开口,她才回过神来。
李青芸把东西放到了茶几上,冲着廖子璇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李青芸,宁悠悠的二姨,感谢你们对她的照顾,愿意陪着她胡闹。”
胡闹二字一出,廖子璇正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林昂知道廖子璇的脾气又起来了,为了不让大家尴尬,他伸手握住了李青芸的手。
“您好,青芸阿姨,我是林昂,这是廖子璇和许春天,我们是宁悠悠的同班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李青芸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昂,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眼神。
可她嘴上却说,“林家算得上书香世家了,你看起来也是个有教养的孩子,那怎么还陪着悠悠胡闹?”
“这不是胡闹。”廖子璇强调道,“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但我们没有胡闹。”
李青芸目光一凛,“既然我来了,我也开口了,那自然有我的道理。”
许春天也上前一步,和林昂跟许春天站到了一起。
“那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开门见山地聊吧。”许春天不卑不亢地说,“在知道了一些情况之后,你选择了早于大家的时间先来,说明你也有别的想法,不是吗?”
这一番话,让李青芸起了兴致,她绕开三人,坐到了最里边的单人沙发里。
“二姨来了也不打招呼,把你这些同学推到前面来替你说话?一会儿大家都来了,你也要靠着他们三个人唇枪舌战?”
“二姨好,好久不见。”
李青芸目光炯炯地看向宁悠悠,见宁悠悠有些瑟缩,她轻笑道,“还以为今天来能看到好戏呢,可惜啊,光靠他们三个,跟我这种讲理的人说说还好,碰上李青鹏这样野蛮人,可就不行了。”
李青鹏。
听名字就能猜到是宁悠悠舅舅的名字,这样听起来,李青芸和李青鹏的关系不好,那么李青芸极有可能是站在宁悠悠这边的。
廖子璇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和许春天对视一眼,许春天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于是点点头。
“青芸阿姨喝口水。”
廖子璇拿起水壶给李青芸倒水,“凉白开,青芸阿姨不介意吧?”
“廖子璇是吧。”
李青芸喝了两口水,笑着说,“你是宋光耀的外甥女吧?我听他提起过,他有个古灵精怪的外甥女,跟悠悠一样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谬赞,谬赞。”
廖子璇笑着打哈哈,然后坐到了宁悠悠的身边。
每个人家里,好像总有这么一个非常有钱的亲戚,远在几千里外的大城市打拼,买房落户,有一个很厉害的对象,常年不回家,但每次一回家,出了五服的亲戚都来凑热闹,想要见见传说中的大人物。
李青芸是这样,宋光耀也是这样。
那时候的廖子璇只是知道逐县的有钱人是一个圈子,还不知道这样外出打拼离开逐县的有钱人也有一个圈子,更不知道这些圈子是怎么来的。
直到多年以后,廖子璇去了北京,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报团取暖,什么叫做乡音难寻。
然而眼下,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认亲场面,是暗流汹涌的相互试探。
李青芸显然是有备而来,应该是把他们的身份都给摸透了,而他们对李青芸的来意一无所知。
先输一招。
廖子璇琢磨了下,李青芸应该是打定主意按兵不动了,那不如她来主动出击。
“青芸阿姨,听起来你跟悠悠舅舅的关系也不好,那我们应该是站在同一边的。”
李青芸问道,“哪一边?宁悠悠这边?”
“不是。”廖子璇凭着直觉说出了宁悠悠妈妈的名字,“是李青萍阿姨这边。”
“继续说。”
猜对了!
第18章 .李青芸从知道有这场戏开始,就没有想要置身事外。
听人说不如自己看。
廖子璇从宁悠悠那里把李青萍的账本要了出来,推到了李青芸眼前。
“青萍阿姨留下的,我看日期,最早记录的时候您还没去上海闯荡,上面也有您的名字,或许您看看就知道答案了。”
李青芸快速地翻着账本,偶尔停留一下,又接着往后翻了起来。
宁悠悠组织了许久的措辞,她终于开了口,“二姨,我不觉得我是在胡闹,我想为我妈讨个公道,我觉得外婆一家不该这么冷血无情,我希望他们心里也能惦念着我妈,也惦念着我。因为,我也需要不停地确认我妈存在过。”
宁悠悠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却也无比坚定。
“我之ʝʂɠ所以没叫您,是觉得您对我们家算不上多好,但也没受过我们家的帮助,这件事不该牵扯上您。不过,既然您来了,我也有事情想知道个答案,我妈葬礼的时候,您为什么没有回来?”
李青芸继续翻着账本,没有回答。
廖子璇想要开口帮宁悠悠追问,许春天小声说,“等青芸阿姨看完也来得及。”
约莫十分钟过去,李青芸才合上了账本。
“自欺欺人。”
泛红的眼眶出卖了李青芸的坚强。
“她怎么只记得我给了她二十块钱呢?我上高中的时候问她要了不止二百呢!我妈那个重男轻女的,只管李青鹏不管我们,我们全靠大姐接济。还有我送她的那件裙子,根本不值什么钱,五十块钱两件,我一件她一件,后来过年的时候她给我买了件皮衣,好几百呢。”
“现在说有什么用啊?”宁悠悠哑着嗓子吼道,“这些话,您应该守灵那晚和她说的。”
“是啊,应该回来的。”李青芸长叹道,“可我那时候刚好在住院,宫外孕,动了手术摘了子宫。”
宁悠悠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其实,我也很后悔,我应该回来送大姐一程的。当初她也能上大学,但为了照顾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读了中专,我能逃避这么久的家庭责任,也是因为家里还有大姐撑着。”
李青芸看着宁悠悠,眼神真挚,泛着泪光。
“对不起,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一声真挚的道歉,攻破了宁悠悠的心房。
宁悠悠起身,扑到了李青芸怀里,“二姨,您明天能去看看我妈吗?她应该很开心可以见到你。”
“我这次回来原本就想去的。”李青芸轻抚着宁悠悠的背,颤声道,“可是二姨怕啊,怕你妈妈会怪二姨没回来,会也怕她怪二姨没有混得很好,辜负了她的牺牲。”
宁悠悠瓮声瓮气地说,“怎么会呢?”
“是啊。”许春天宽慰着李青芸,“青萍阿姨这么好的人,怎么舍得怪您呢?她要怪,也是怪您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日记里也写了,您是她的骄傲。”
账本和日记里关于李青芸的内容不多,所以许春天大概都能记住,日记里写道——
今天做梦,梦到了好久不见的二妹青芸。
一晃眼,她去上海已经十多年了,我们也有三五年没见面了,我知道,她不喜欢老娘,也不喜欢青鹏,所以我也不逼她回来。
回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争去的,没什么意思。
在上海多好啊,繁华的大城市,什么都新鲜。这样说起来,我都没有去过一次上海,还挺遗憾的。好在青芸替我去看了,我就没那么遗憾了。
我也偶尔会和建国生意场上的朋友炫耀,我有个很厉害的二妹在上海买了房子,听到大家夸赞的时候,我也不能免俗地骄傲起来。
思来想去,我的情况还是不要告诉青芸了,她一个人在外也很不容易,不能给她添麻烦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宁可她怪我,恨我,恼我。”
“二姨,你别哭了。”
“你才别哭了呢。”
李青芸和宁悠悠泪流满面,努力忍也没忍住,干脆放声痛哭起来。
许春天拿起纸抽来到二人身边,帮她们递纸巾擦眼泪。
见状,林昂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场面,起身就往厨房走去。
廖子璇问道,“你干嘛去?”
“帮阿姨做饭,你们好好安慰下阿姨和悠悠。”
“还以为你去偷偷哭了呢。”
林昂有些气恼地揉了一把廖子璇的脑袋,“我哪次哭你没见过?我躲你干什么?”
“好,那你去吧。”
廖子璇并没有像林昂说的那样,陪着许春天一起安慰宁悠悠和李青芸。
她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宋文英去世了,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吗?会有人念着她的好吗?
廖子璇觉得不会。
即使是宋文英真的经常帮助廖辉老家的穷亲戚;也真的对自己仅剩的弟弟照顾有加;下属朋友,谁有个病有个灾的,她嘴上说话难听,实际上是第一个掏钱出来帮忙的。
但也很少有人会承她的情。
好像在大家的心里,宋文英是一个不太需要俗世情感的人,报答她的最好方式并不是三两句好话,而是从一个需要她帮助的人变成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宋文英常说,这是一种变相的投资。
可廖子璇突然觉得,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宋文英强迫自己变得强势又专横,于是抛弃了那些她觉得是软肋的情感,然而人的底色是善良的,她每次做了好事,总会给自己找一个看起来十分理性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真是自找难受”
廖子璇记得奶奶经常这样说宋文英,可这家里好像只有奶奶能说两句宋文英的不是,也只有她能劝得动宋文英。
大概是同类相吸吧,廖子璇对奶奶这个泼辣的小老太太从小也没什么好感。
天知道她在镇上读中学的时候,听过她奶奶骂过多少人。
可是同样的,宋文英和奶奶都不会像李青萍这样委屈自己,谁敢做白眼狼不知好歹,破口大骂都算轻的,动手打架的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
是活着随心所欲好,还是死了被人惦记好呢?
廖子璇果断选了前者。
哪管死前身后事,快乐一日是一日。
“子璇,我们商量下对策吧?”
许春天的声音拉回了廖子璇飞远的思绪。
廖子璇应道,“好,我觉得只要定好目标就行,人一多起来,事情不好控制,只能随机应变。悠悠,你说呢?”
宁悠悠颔首,“我没问题。主要矛头还是对准小舅、三姨和外婆吧,四姨、小姨和外公其实就还好。”
“没错。你小姨其实是我们姐弟六个人里最难的那个。”李青芸莞尔,“你们当帮帮我,也帮帮青禾。我也想胡闹一次,有些事我也想问问我老娘。”
“李青禾?”廖子璇问道,“是悠悠的小姨吗?”
“是的。”
好奇心又上头的宁悠悠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所以我小姨为什么和家里关系不好啊?”
“因为,你外婆为了给你舅舅买房子结婚,把你小姨嫁给了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耽误了一辈子。”
宁悠悠有些惊讶,这些家族辛密没人和她提起过。
“这哪里是嫁啊,跟卖都差不多了!”
“是啊。”李青芸苦笑道,“当时我第二天就要去上海,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改签了车票,找大姐一起去帮青禾逃婚,结果被老娘发现了,很挨了一顿小柳条,现在想想都很痛。”
许春天反应过来了,“青芸阿姨,你们家重男轻女可不是一星半点的严重啊。”
“我们家的女人,只有自作聪明的老娘和没长脑子的老三青慧过得好。”
“要不您给我们大概讲讲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廖子璇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这种能听到长辈们故事的机会并不多。
大家小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过对父母长辈们过往的想象,他们怎么认识了现在的这些好友,又经历了什么才决定结婚,有没有曾经风光过的时刻。
也偶尔想听听那些自己不曾见过的年代里,并不美好的故事。
“那我就大概讲讲吧。”
其实在李青芸的记忆里,关于老家逐县的事情就像是个噩梦,在上海待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会觉得那段时光就像是假的一样,很多事情她也记不真切。
这样一来,她原本为了逃离而坚定不移留在上海的心就会动摇。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回家一趟,看看还深陷泥潭的大姐和四妹、小妹,她就又充满了动力。
李青芸发誓,自己不要活成那个样子。
“这也能解释我为什么刚去上海的前几年还总回来,后来生活稳定就很少再回来的事了。”
所以后来的很多事情,李青芸都是听李青慧打电话问她要钱的时候聊起来的。
最开始,她知道大姐夫一夜暴富的时候,还很替大姐高兴,但知道大姐夫包了二奶之后,她就开始担心。
大姐读过书,不是那种活在旧时代的女人,但她同样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一定会陷入为了家庭和孩子不能离婚,但又觉得很屈辱很难过的两难境地里。
如果大姐是在上海,那李青芸一定会劝她离婚。可大姐在逐县,一旦离婚,很容易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一个人没工作带孩子也不好过,她只能劝她想开。
于是,李青芸请了年假,回来陪了大姐几天,那也是她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回来的日子不短,李青芸还顺便见了李青禾。
那时候,李青禾已经和家里闹翻了,正准备离婚。
“小妹气势汹汹地和我说,要是我也准备劝她,也要跟我断绝姐妹关系。”
李青芸想起那一幕还是想笑。
印象里,李青禾向来温柔脾气好,从没大声说过话,别人提多少无理ʝʂɠ的要求,她也只会低着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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