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庸还未开口,那边苏天冬已从腰间拔出刀,长笑道:“二伯伯,我不管了,这个丁阿三一日不死,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宁,您是见过我每天要喝醉才能睡着的,我再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姓丁的,你听好,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我立即挥刀断绳,此后的种种磨难麻烦,我一个人来承担!吴宁儿,你也不要怪我!”
她举起刀,看着丁阿三,道:“一!”
丁阿三叹了口气,慢慢伏下身,将那柄短刀从地板上拔出,将刀锋贴到自己的颈边,吴宁儿大声道:“不要!丁三哥!不要上他们的当!你若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丁阿三道:“吴姑娘,不用管我了。我死了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多大乐趣,唯一遗憾的是,从来没看过你惊艳了秦淮河的绳舞绝技,是叫卷珠帘,是么?”
吴宁儿愣了一下,顿时大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是的,是的,我会跳卷珠帘,ʝʂɠ丁三哥,丁三哥,你不要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她一边哭泣,一边拼命挣扎,双足胡乱踢打,连鞋袜都踢掉了,露出漂亮的赤足。
苏天冬道:“二!”
丁阿三道:“苏姑娘,不用数了,刀已经在我脖子上了,你和苏前辈互换位置吧,我这一刀抹就在你面前。我只望你们看在我丢了命的份上,帮我把吴宁儿送出太湖帮的地盘,以后她的命运怎么样,就靠她自己了。”
苏天冬道:“好!我答应!”话音一落,她抬手一指,身体已凌空飞起,向丁阿三这边直射而来,苏庸本想出言阻止,但苏天冬既已起身,他也只能借丝而去,避免吴宁儿那边无人威胁。
便在这二人即将凌空对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丁阿三大呼一声:“卷珠帘!”振臂一扬,手中的短刀突然飞出。
明月的光华从刀锋上流淌而过,那条凌空飞架几乎目不可视的蚕丝陡然断开,苏天冬和苏庸失了借力蚕丝,身体顿时失控,直直向塔下冲去。
同一时刻,吴宁儿停止了哭泣,晃荡的双足向上一卷,以寻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姿态将脚踝搭上了头上的绳索,脚趾紧抓绳索发力,身体再向上一卷,腰足并用,几次倒卷,人已经攀爬上了飞檐。
就在她刚刚坐稳那一瞬间,一柄飞刀掠过,将缚在飞檐上的绳索割断。
丁阿三也跃起,双足先在围栏上一踏,身体飞出,跃上第七层时,以掌拍塔身,借力腾空几个筋斗,飞身到了吴宁儿身边,扯断她手上绳索,抱起她便向塔下跃去。
他手中抱了一人,不敢像平常一般一跃而下,只得借各层塔角支出的飞檐借力减势,一层一层向下降落,如此下降到最三层时,眼前一花,风声流过,苏天冬挥舞短刀已从侧面飞身而至,迅疾之极,显然又再次借了蚕丝加速。
丁阿三道:“抱紧我!”左臂顺势一拉,将吴宁儿转向后背,吴宁儿身姿异常轻盈灵巧,顺着丁阿三的躯体一转,已紧紧靠在他背上,丁阿三从腰间拔出长刀,嗤嗤嗤三刀挥出。
刀光闪,刀光灭,丁阿三与苏天冬几乎同时落地。
吴宁儿死死趴在丁阿三背上,抱紧不放手。
苏天冬的短刀脱手,长发飞散,衣袖破开,看着丁阿三,眼中发红,透出恶毒的恨意,转身跺足,尖声叫道:“二伯伯,为什么你刚才不和我同时出手,我们若是同时出手,他们降落到第五层便可以攻击,丁阿三未必逃得过这一劫,就算他逃脱了,必定就护不住吴宁儿,她不摔死也得摔残!”
苏庸高大的身影从塔下缓缓走来,轻声道:“天冬,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就算伤得了丁阿三,也有一人保不住命。你看看,刚才他出手虽然仅仅三刀,但每一刀都可以杀了你的。”
他看着丁阿三,嗓音更为低沉:“丁兄的刀法,威慑人心,世上罕有,还是不要再让人看见为好。”
丁阿三本来一脸轻松自如,听到这一句话,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苏庸微微一笑,拍了拍丁阿三的肩膀,道:“刀法不提了,刚才这三刀手下容情,没有伤害天冬,老夫承丁兄这个人情,我苏庸与你之间的梁子暂且了断。不过,你若到了太湖帮的地盘,天冬还会不会放下仇恨,就没有人能保证,你好自为之吧。”
丁阿三神情晦暗,再看着失魂落魄的苏天冬,摇了摇头,解下缠绕在腰间的刀鞘和皮带,连同手中的长刀一并递到苏天冬手中,道:“苏姑娘,这把刀是康大人的遗物,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唉,还是给你吧。”
吴宁儿在他背上道:“苏姑娘,刀还给你了,我的腕铃,你能还给我么?”
苏天冬接过刀,眼中复杂难言,又是仇恨未消,又是疑惑重重,还是把腕铃摸出来扔了过来。
丁阿三道:“你仇恨消除不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只望你不要再去找吴宁儿的麻烦。”
他转过身,走到马车边,对背上的吴宁儿说:“姑娘,马车就在这里,小人要赶车了,你可以从我背上下来了吗?”
第十四章 雾
马车转入了下山的路,此时夜已极深,薄雾弥漫,除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周遭无比宁静。
忽然从身后传来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号叫,似乎是发声之人遭遇到无比惊恐的事。
吴宁儿缩在车厢之中,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这声凄厉的的尖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连声道:“丁三哥,苏天冬又发疯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疯,抓住我之后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抽出刀子来吓我,一会又抽她自己的耳光,激动起来就尖声号喊,就是这个声音,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那声号叫又一次发出,声音尖锐凄厉,而且长长不绝,充满了绝望之意,吴宁儿吓得去抓丁阿三的手,颤抖着道:“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声音,她现在不听那个长老的话,还要来逼我们吗?”
丁阿三道:“我猜她不会来了,发疯是发疯,但不是发傻,她的武功和我还是有些差距,来了只会吃亏。喊得这么绝望,我想她看到康大人那把刀上的字了。”
吴宁儿松了口气,又奇怪地问:“刀上是什么字,这么刺激她?”
丁阿三沉默了一会,道:“这把刀本来是康鲤的,今夜一直挂在我的腰间,苏天冬却一句不提,可见她并不知道这是康鲤的刀。刀鞘和刀刃上,有相同的八个字,天涯思君,永生莫忘。所以这把刀,不会是苏天冬送给康鲤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吴宁儿问:“为什么你知道是一个女人?”
丁阿三道:“姑娘读书多,那八个字情意绵绵,光是刀刃上的字倒也罢了,刀鞘上还用金丝绣了一枝梅花,一眼便会想到是女人的手笔。你想想,倘若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留下的,岂不是更让苏姑娘发狂?”
吴宁儿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位康大人阴险狡诈,又心狠手辣,苏姑娘却对他感情那么深,疯魔了一般要为他报仇。现在她知道康大人心中还有其他的女人,可不知又会怎么想了……但愿她觉得康大人并不值得她那么爱,也不值得她不要命地为康大人报仇,那就好了。你说她会放弃吗? ”
她见丁阿三默不作声,又说:“他们说人情如纸,人心似雾,可见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了,就像隔着一层雾,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总之是说不出什么理由的,你说对不对,丁三哥。”
丁阿三支支吾吾了几句,换了话题说:“姑娘,今天可太险了,幸好你这么聪明,听懂了卷珠帘的意思,也幸好你是吴宁儿,有那个不用手也能倒卷着上去的本事。否则的话,我真不好收场呢。”
吴宁儿问:“如果当时我没听明白,你会怎么救我呢?”
丁阿三道:“我只有赌了,赌苏庸并不像苏天冬那样发了疯似的逼我,赌他心头会有片刻的迟疑。所以我仍然会让这二人交换位置,让苏天冬面对我,我要在极短极短的时间,挥刀斩断蚕丝,让她不能瞬息间就逃脱,然后一招就制住她,这就有了本钱和苏庸谈判,一命换一命把你换出来。”
吴宁儿又问:“倘若他们不换位置,你怎么办呢?”
丁阿三笑:“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拼命救你呗。”
吴宁儿道:“丁三哥,我认真地给你说句话,和我那会被吊住的时候一样的话,你可要记好了,你犯不着用你的命来换我,我不要你的命,你要你好好地活着。”
丁阿三道:“好的,姑娘,你尽管放心,其实我一直也没打算拿我的命来换你的命的。”
吴宁儿呆了一下,用力拍打车厢的座垫,嚷道:“好啊,丁三哥,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就当真了,你可说了要保护我的,你说过有你在让我放心的,你就那么舍得让我丢命啊!”
丁阿三无奈道:“那么姑娘到底要我怎样啊,我拿命来换你不要,我不拿命来换你又埋怨我……”
吴宁儿撅起嘴,可丁阿三顾着赶车看不见,只好嘟囔:“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着你能说好听的话哄哄我了,我才吃了那么多的苦,手给吊麻了,胆子也都吓破了,绳子那么粗,脚掌也磨破了,又没了鞋袜,都不能下地走路,你还嫌我不想背我,哼,我这么可怜,你都不会说话,也一点都不会……”
她本来想说“一点不会疼人”,但忽然觉得这话从前说得太过随意,那是久经训练后的顺口就来,这会明明来自内心,反而觉得有了羞意说不出口,便换了话说:“一点都不会享受ʝʂɠ,我给我买的新袍子,你不喜欢吗?也不穿。”
丁阿三笑道:“那么好的袍子,我穿着和人打架可不划算,我得回到金陵城时,穿给那三个小的看看,让我也光光鲜鲜地嘚瑟一下,哈哈!”
金山虽然名为山,实则高不过十来丈,只能算一座小小的山坡,马车沿了蜿蜒山路,绕着寺院下来,片刻已到了山脚,丁阿三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
前方路口,有八名身材剽悍的汉子负手而立,身上负弓带刀,挑起了四盏灯笼,灯笼上斗大两个字“四海”。
吴宁儿惊道:“四海帮!四海帮又来了,来找我们算账吗?秦公子说得是五天呢。”
丁阿三不理她,跳下马车,笑着迎上前,对为首那汉子道:“多谢几位朋友援手,在下运气太好,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劳烦大哥向秦帮主道一声谢。”他伸手从腰间把那两粒银子抠出来,笑道:“在下是个穷鬼,全身也只有这点银子,还望几位大哥不要嫌弃……喝杯茶,喝杯茶还可以勉强,嘿嘿。”
那汉子斜眼看了那两粒银子,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丁阿三,看来你本事不错啊,人也救出来了,还没受伤。话说咱们兄弟来了二十多人,你这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就免了吧。你小子可得记住,沿湖向前再走八里,有一座凌雾山庄,秦帮主就在那里候着两位。”
他转身高呼了一声:“清净,扯呼!”,黑衣汉子们高挑灯笼回身便走,周遭的黑暗中也有人影移动,慢慢涌到了道路上,黑压压的果然有二十来人,随着那四盏灯笼快步而去,片刻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吴宁儿待丁阿三回到车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吓死我了,原来四海帮是来帮你的,你主动去找的他们吗?”
丁阿三道:“是啊。我没得法,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对方要拿你做什么,若是对方人多势众,或者有什么我想不到的花样,我便没法应对,反正四海帮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不如让他们来帮我。”
吴宁儿笑道:“真没想到,四海帮为什么要帮你呢?”
丁阿三哈哈一笑:“因为你呀,吴姑娘。这么给你说吧,咱们这一路走得这么艰难,最大的麻烦就是你身上的秘密,但是换个话说,这秘密也是咱们最有价值的本钱。四海帮从金陵城出来就盯着这事儿,肯定不愿意你落入别人手中,必要的时候自然会出手相助的。”
吴宁儿道:“话是这么说,但四海帮这么做,只是他们想吃独食,并不是想帮我们,也没安什么好心。”
丁阿三道:“没办法啊,躲是躲不过的,始终都得面对他们,只有解决了四海帮的麻烦,你才能一路平安到达目的地。秦似海不是给了五日之限吗?咱们在镇江歇息一两天,就去凌雾山庄吧,这一关不过也得过,你怕不怕?”
吴宁儿嫣然一笑:“有你在,我不怕。”
第十五章 赌
凌雾山庄隐藏在山林之间,四周始终雾气缭绕,在细雨濛濛中显得更加飘渺神秘。山中有石阶依山凿成,蜿蜒曲折中缓缓向上,山间雾气愈加浓重,近在咫尺也无法视人。
但踏上石阶最后一步,浓雾骤然散去,眼前豁然一亮,青天朗朗,云卷云舒,远方依稀可望见太湖的烟波浩淼,近处的迷雾细雨皆踏在脚下。
山庄便如此凌驾在浓雾之上,故有凌雾之名。
秦似海叶笔直站立在楼台边,负手俯视着山下层层缭绕的云雾,红日从云层中跃出,光亮照射在他的脸上,让这尊冷酷雕像增加了一丝生气。
他背对丁阿三道:“丁兄信守承诺,果然是来了。”
丁阿三道:“承蒙帮主关照,前一段路得了陈兄庇护,金山寺上又有贵帮的护持,总算是有惊无险,太湖帮也没伤到吴姑娘丝毫。”
秦似海轻哼一声,道:“太湖帮在我四海帮的地盘惹事,还敢动我的女人,我自会与他们算账。丁阿三,你身体可有恢复?”
丁阿三道:“这五日服药调息,内伤已无大碍。既然咱们有言在先,眼下时限到了,帮主要怎么办,只要划下道儿来,在下悉听尊便。”
秦似海道:“你在青狐岭上能避开我的连环三刀,和陈难敌能联手杀掉杜庭芳,武功自然不凡,秦某并无战胜你的绝对信心。”他伸手轻轻拍打栏杆,眼神中透出些许落寞,又道:“我若是从前的秦似海,见到丁兄这等莫测高手,或许会像陈难敌那样,寻找机会和你公平一战,不计生死成败,只尽胸中战意!”
丁阿三道:“帮主,您到底要战还是不战,我脑子笨没见识,不太明白的。”
秦似海道:“武功再高,也是匹夫之技,血气再盛,也不过是个人之勇。太湖帮那个姓苏的女子,便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草包,一个女人为夫报仇,倒也情有可原,连他们的执法长者也是如此短视,可见太湖帮也是一堆土鸡瓦狗,不足为虑,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他猛然回身,展开手臂,朗声道:“四海帮、太湖帮,也不过是江湖的事而已。男子汉大丈夫立世,当然应该建功立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百年后有人提起我秦似海,不会只是一个武功高手、抑或一个江湖门派的帮主掌门,而是一个响当当英雄人物!”
丁阿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帮主一看就是不同凡响的英雄人物。”
秦似海面无表情:“丁兄放心,今日相见,秦某决计不以武功相逼,别说你重伤初愈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侥幸战胜了我。你和吴宁儿也出不了这凌雾山庄。”
丁阿三看着他,双手一摊道:“帮主,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出来吧,绕弯子的话,我不怎么懂。”
吴宁儿道:“是啊秦公子,那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你若是非要逼我跟你回金陵城,我……我就从这楼台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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