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有人说过你口不对心吗?“季夏见他这副严肃样就想逗他。“你脚上穿的皮鞋是意大利的,戴的手表是德国的。还有,那天我还看到你帮李伯伯翻译俄文,秦长官,你说这么一个人,好意思数落那些个在洋长大的人?”
秦少庄本不介意她的话,可听起来,每一句都像为某些人找借口,顺带还污蔑了自己。“周小姐,你是否想多了呢?”
后来,季夏穿着他送的绣花鞋回房了。她知道,秦少庄不是那个人,最终,他也会淡出自己的生活圈,只是,现在呢?
因为李先生的缘故,毓楼出入的人越来越多。何先生考虑到季夏的情况需要静养,便安排她到尚汇楼。何管家派人来收拾,季夏说道,“何管家,尚汇楼是干妈住的地方,干妈去香港前就曾交代,里面的一草一木谁都不能动。这会我住进去了,你们拾掇拾掇,干妈知道了怕是不乐意,我还是不搬了。”
“可是,先生说小姐需要静养。”何管家当然知道三少奶奶的脾气,可季夏到底还是她最疼的人。
“无妨,哥哥待会就来,我收拾几件衣服跟哥哥回清风楼便可。”何管家知道个中原因,季夏不愿意搬到前面也是可以谅解了,只是搬回家就……
夏季转眼就到尾声,云卿和季夏坐在车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不属于一个岭南小镇该有的繁华。季夏有时回想,如果不是出生在这里,不是遇到这样的父母,她的造化,她的生活是不是回简单些,日子辛苦些?
“小小,过些时日哥哥要带你去北平一趟。趁这段时间,你让我娘带你去添置一些物品,秋天我们出发。”云卿转着他左手的扳指,季夏从没见过他戴过这些,戒指倒是眼熟的,那是爷爷的。
“北平?”北平在她的印象里除了爷爷那一腔京片子,还有家里那些古籍,她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去会一会你的未婚夫。”
车子忽然急刹,坐在副驾驶座的秦少庄回头看了看后座的季夏和云卿。只见云卿把季夏稳稳地护在怀里,“没事吧?”秦少庄问。
负责开车的石头愧疚地说道:“飞哥,实在抱歉,有人乱穿马路,所以一时急刹,惊着小姐了。”
云卿朝他们摆了摆手,车继续开走。云卿在后座抱着呆滞的她,眼里一时心疼不已。算他疑心重也好,有些事他必须要让某些人知道,否则,该吃亏的还是小小。尤其是刚刚季夏跟李先生说回清风楼静养时,李先生让秦少庄送他们回来。
第10章 夏·一骑红尘妃子笑(9)
平镇地处岭南西地,山不算高,水不算深。男丁稀少,而常有匪患。得赖于散落在平镇村落的碉楼护一方安稳,日子倒也风过无痕。
傍晚时分司徒和何先生一家用完晚饭后便提议一家人去电影院看戏。司徒小姐西派作风,回来何园久了,自然怀念在美国的日子。何二太太理解,但她始终没有什么心情陪她折腾,便找了个借口推辞了。何先生一来明白太太的心思,二来也确实先留点空间给他们二人,也推辞了。
但这一场电影,终究是不欢而散。即便何威廉的人在他身边,可他的心呢?
“聊聊吧,William。“司徒一把拉住径直先行的威廉,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
威廉选了一家咖啡厅,晚上十点的平镇还能灯红酒绿,有时他也会误以为这番繁华是在纽约。他给司徒点了她爱喝的曼特宁,自己则点了一杯冰饮。
“季夏离开也有十来天了,你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司徒掀开糖罐,犹豫要不要加糖。威廉替她下了决定--端过她的杯子,下了三颗方糖。
“你想说什么?“威廉递给她。眼神虽然很平淡,可有时司徒觉得,生活十几年的夫妻到最后不是都这样吗?她只不过是提早习惯而已。
“我想说,季夏的生日应该快到了。你往年都是这个时候回来不就是为了陪她过生日吗?”司徒终究是聪明的,聪明得很烈性。“几个月前你在法国还跟我提过要挑一份生日礼物给她。这回她人虽然不在何园,但这礼挑了,人回来了,这生日也是要过的,这礼物是你送还是我送 。”
威廉灌下一口冰饮,一股寒气直逼心底。“你是想说,这礼物‘我们’还送不送?”
回平镇那天他把司徒瑛安排镇上的旅馆而非何园,他知道她的骄傲所以明白她心中的不平。他怎么也没料到,只不过半天的时间而已,司徒瑛竟然能在毫无背景的平镇里给他设了一局。借何家船夫的之口,泄露她与何威廉一同回平镇的消息。何先生一查便知是司徒瑛。父子对质,矛盾爆发,勒令接回司徒,而她却在十三巷买通妓女设局。她要的不是事实,而是他和季夏之间心生间隙。真是上天眷顾,连她算漏的季夏也出现了。他必须承认,司徒瑛十分精明。
眨眼的功夫,方糖瞬间就融化在黑咖啡里。司徒手里拿着咖啡勺子继续搅拌,咖啡这么热,总要凉一会。
“William,你不必这般阴郁,我只是比你和季夏清醒而已。在这段感情里,介入者从来都不是我,我也从未标榜过自己的正义。我只是让季夏明白一件事--她的身份。是季夏明白,她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丈夫,而不是与别人分享的先生。“司徒端起咖啡,轻轻呡了一口,温度适宜。
“这段感情里面,我比你幸运,起码我是爱你的,我是守着一个我爱的人过一辈子。我希望娶我不会成为你的人生悲剧,而最好喜剧是你能喜欢我。但到底幸运的人还是你,因为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实现这个喜剧。”
那天威廉在咖啡厅坐了很久,冰饮的冰都化了他也没再喝上一口。想着司徒的话愣了一晚,最后还是被秦少庄叫回魂的。
“我能讨杯酒喝吗,何先生?”秦少庄脱掉他外面的军衣,湿滴滴的。
何威廉环顾一圈却发现早已没了司徒的影子。“请坐吧,秦先生!原来外面下雨了。”威廉为他拉开一张椅子好让他放湿衣。然后唤来一位侍应,“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威廉顿了顿。
“威士忌。”
威廉朝侍应点点头,不禁打量眼前这位男人。是的,男人。年纪虽然相仿,但他身上所折射的一切都悄悄地映在他的眼里,理性的分析告诉威廉,他不一定会是朋友。
“何先生在想东西?”秦少庄拍了拍两袖的水滴,看似不经意地瞥见威廉。
“少庄......”喊出这名字后他不禁心里发怵。他下意识叠起手于胸前,背靠椅子,“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如果可以,你称ʝʂɠ我William或威廉即可。希望你明白,每次别人称我何先生都让我觉得那是在称呼我父亲。
“当然不介意,William。”
“我现在想,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跟周先生处理完公事,见时间不早,就让车先送周先生回清风楼,再折回来接我。不料这雨越下越大,只好进来避雨了。”侍应奉上酒,他多嘴说了一句,“平镇果然不简单,这么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藏了这么个好酒!”
“这是我和小小的藏酒。”秦少庄脑海中想起那个矛盾的人。“父亲虽然很疼小小,除了红酒,他是不允许小小碰酒的。我禁不起她的闹腾,就偷偷把酒藏在这里,回国有空就带她来这里偷杯。 ”
咖啡馆的装潢带着一丝粗犷,墙上挂着破旧的牛仔帽,鞭子,甚至还有靴子。满满的美国西部牛仔风格。等秦少庄明白过来后,笑了。
“云卿有没有提起小小?”他的话一说出口,秦少庄的眉头就皱了,而他也尴尬了。“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和云卿是同事,平时可能会闲聊起来。”
“周小姐可不是我们闲聊的话题。”虽然明知秦少庄说的是事实,但听上去都觉得很刺耳。像嘲笑一般,虽然这也是事实。
他们两分明有很多话要问彼此的,可到了此刻,谁都问不出来了。
秦少庄想问他,周季夏他还要不要了?
何威廉想问他,那晚在毓楼,他和小小聊什么了?
秦少庄想问他,季夏要去北平,他还追不追了?
何威廉也想问他,他对小小是怎么一回事?
那晚,何威廉和秦少庄一直坐到咖啡馆打烊,恰好秦少庄的车也来接他了。凌晨的平镇迎来属于它的难得宁静,街边悬挂的灯笼一直绵延不知终止何处。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猫叫成了这午夜里的唯一催眠曲,风习习吹来,带着一丝雨后的清凉。
石头从车里拿出一件旧式的军衣斗篷给秦少庄,“秦帅,这是飞哥让我给您带的。带话说,这几天还有要事,小心身体。也幸亏周小姐还能找出这么一件衣服来。”
秦少庄接过他的衣服,心里暖暖的,回了一句,“劳挂了。”随即看向威廉,说道,“William,方才见司徒小姐坐了你的车回去了,这么晚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威廉盯着他手上的衣服看了许久,本想拒绝他的邀请,但他却关心道,“最近平镇不太平,William你还是跟我回去比较安全。”连司徒自己坐车回去都知道的人,跟着他的确是安全点。但这无疑更让他觉得自己像被监视一般。
“你到底是谁?”何威廉问。
秦少庄笑了笑,向他伸出左手尾指,十分享受地欣赏着何威廉那一脸的惊讶。
“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忘了。”秦少庄说。与威廉这一晚阴郁的心情相比,秦少庄倒显得明悦多了。上车前他记下了那家咖啡馆的名字--Once,中文名字是[一场]。
“走吧,何老板。”他是笑着说的。何威廉觉得那笑让他不寒而栗,往事一拥而上。
第11章 夏·一骑红尘妃子笑(10)
时至季夏下旬,周家为季夏准备庆生。几日前,季夏收到了她父亲从南洋寄回来的礼物——家书一封,钱一笔还有一箱书。往年季夏的生日都是在何园过的,所以何先生和何二太太想把季夏接回去。周老爷子说,季夏今年在清风楼过生日,不回何园了,但还是邀请了何先生一家和李先生过来。
清风楼里种满了簕竹,季夏偷偷在院里绑了吊床,此刻她的脸正敷着冰凉的手帕,躺在吊床上晃荡着睡午觉。要不是云卿找到她,估计她会在这里消磨到傍晚。
“哥,怎么了?”云卿拿开她的手帕,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季夏不禁有些愠气。
“哥带你去挑礼物,走吧!”云卿朝她张开手,季夏则完全不想搭理他。结果她还是被云卿强硬抱了下来。
季夏说他,大中午的揪起人来去逛街的最可恶,日头毒得很。再者说他,礼是她收的还要她挑,哪有理?
“数你眼光最挑,嘴上不饶人。哥要是能挑得对你的眼也是阿弥陀佛了。”季夏无奈,只得随他出门。
【1916年,民国五年,政府派兵于平镇剿匪。是年六月,任秦琏为剿匪总团,周毅飞为督导。领百十人,于十六日晚擒头目刘旭,俘数十人,缴获赃款及武器数批......然则漏网之鱼于数日后掳走平镇富贾周氏女子作为人质,以作要挟,后救获。】这是一则刊登在当年当地报纸上头版新闻。
季夏醒来后就躺在阴湿的山洞里。脑子里的最后一个片段是她和哥哥在挑衣服,在衣帽间她被一个女的迷晕,然后就没了记忆。
她环顾一圈,自己身处的山洞呈半圆形,像口袋一般。石壁透着水从高处缓缓留下,抬头一看,出口处的两边全是高耸的山。季夏完全不知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她的手脚是自由的,只是使不上力气。她刚一说话,心里更是凉了半截。他们这么“善待”她,她是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水。”季夏说。
一个身穿暗红色套装的女子递了一碗水给她。季夏认得她身上套装,那是她被绑前出现的那家服装店的销售人员工衣。女子面容姣好,套装穿在她身上完全掩盖了她的目的。
季夏看着她,默默喝完那碗水。山洞里除了她,还有一名男子。男子脸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疤,看上去伤口是新的。他从外面进山洞,剜了一眼季夏,让她从心里发冷。
“嫂子,信已经派出去了。”伤疤男子尊称那女子一声嫂子,随即两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季夏。“嫂子,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她?”季夏从他嘴里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恨意。
“她只是个饵。”那女子竟然笑着说。“秦琏和周毅飞才是我们的目标,让兄弟们都看紧些,周大小姐这么举足轻重,他们现在着急得很。”
“可嫂子,他们会放了我们兄弟吗?”
“周大小姐的鞋子他们总该认得吧!”季夏看了眼自己的脚,果然只剩下一只绣花鞋在脚上。
季夏不吵不闹地待在山洞里,发现除了刚才那对男女,山洞外面还驻扎数十个带枪的男人,不同的是,他们都蒙着脸。那女的留在山洞里看着她,其余男的每隔一个小时就换两个人到山洞里,保护他们的嫂子。
“你们是什么人?”被绑架了五个小时后,季夏终于在没了闲杂人等的时候问了她这个问题。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问题呢?”她沉默了五个小时,她更好奇眼前这位周小姐。她其实没有多少冷静,但她却很能忍。
“在平镇遇到劫匪很平常。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礼遇了。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么些人严守着却对我松绑,目标显然不是我。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女人坐在椅子上,晾着一条腿,豪气。
“哦,难怪这么淡定。”是不是真的淡定,只有季夏自己明白。可即便这会慌乱求饶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她的身体是冰凉的,手心冒着虚汗,胃里翻腾着一股酸气,她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却又不得不忍着。
“你哥和秦琏抓了我男人和一帮兄弟,还把我们的钱也抢走了。我这绑了你回来,换回我的男人和兄弟,顺便收回我的钱,不过分吧?”
季夏还是第一次见这贼喊抓贼的事,有点哭笑不得。她这一嘴的抢啊,收回啊,实在令人无语。但她的话让季夏明白这帮土匪的目标是钱和人。目标大了,自然受的限制就多,故而更看重季夏这个唯一人质。虽则如此,但季夏敬重她,一个女人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容易。
“听你口音,你不是不是本地人,连岭南人都不是,你是哪里的?”季夏的声音慢慢弱下来。
“哟,还打探我消息来着。姑娘,瞧你几斤几两!”
这种被人小瞧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最让季夏不好受的,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告诉我你怎么称呼总可以了吧!”季夏来气了。“总不能你们都知道我的一切了,我连你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别瞎折腾!你要乐意就称呼我一声郑姐,别的一句都不说。”
季夏在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群劫了政府的钱财和粮食躲到平镇来的土匪。在乡公所上,郑姐的男人骂她,“你丫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但郑姐哈哈一笑,不就因为死心眼才跟了你嘛!郑姐对她说,姑娘,对不住了!
那时,季夏很想象她一样不要脸皮地说一句,去你的对不住!它算哪根葱!
山洞的夜里比白天更要阴湿,季夏睡的地方ʝʂɠ太靠近山壁了,衣服都湿了,更不幸的是,她睡的地方缺一个口,风从缺口呼呼吹过,吹得她更是凉嗖嗖的。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竟觉得暖和,睁开眼一看,眼前出现一个大黑影,真想惊呼救命,那人竟捂住她的嘴,转身贴在她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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