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思前想后,最后明了地回她,“我也明白的。你来粤不也是为了其他人有好事情嘛。”她看去候船室外的秦少庄,他与木颜堂点着烟聊着天,自有一番天地。
元帅府给木颜堂安排的住所在东山,但被他定义为睡觉的地方。木颜堂打着“长辈”的旗号在雅园和东山小筑蹭吃蹭喝,两家也是乐意的。
是日休息,秦少庄打了电话回来说今晚6点到家。季夏让帮佣阿姨买下他爱吃的菜,早早备下,结果是木颜堂尝了先。
“今日要放假,多的人要用船。我是早得了机会才上的船回来的。秦少庄原本要离开长洲的,但他的学生来央了他的船位,我估计他还得等几个小时才回来呢。”
“他的学生央了他的船位?”
季夏本是想说,他的学生央了他的船位不还有周洋的吗?总归是可以先回来一个的。但落木颜堂耳朵便了,“我也觉着奇怪,怎么看,秦少庄都不像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季夏瞥了他一眼。瞧着他要下箸他爱吃的糖醋里脊便端了起来让帮佣拿回厨房。“先生爱吃这一味,既然先生要晚些回来就拿回去热着。”
“我也爱吃的呀!”
“有个词叫‘喧宾夺主’。”
“还没嫁过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难怪你哥吃醋。”
“嗯,也让我哥感受感受少庄的心情。”季夏笑了笑。这句话可把木颜堂酸着了。
秦少庄到家时都已经是八点。季夏也不好饿着木颜堂,之前便让帮佣送了餐到他房里而她则等秦少庄回来一起吃。
只是饭菜再热一轮就不是一个味了,但秦少庄着实累,吃着饭的时候也都没有胃口。
季夏安静地给他布菜或者自己吃着饭,偶然间两人相视一笑。就像数月前季夏忙着译稿的时候,秦少庄也是这般陪在她身边。在一起久了,我们就会熟悉对方的行为模式,明白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的意思。秦少庄说起他的晚归的原因,说是他的一个学生赶着回家给他的妻子过生日,这中间又扯出了早前秦少庄和季夏的【琴瑟和鸣】故事。
“他说,‘教官,你和周小姐这般深爱,必定是能体会的我此刻的心情。’我见他在那里急得跳脚,便跟他换了船票。”
“这人可真坏。”季夏放下手中筷子不忿道。“你若不把票给他,便是不理解他那着急如焚的心情,便说是你和我的恩爱不深。可他偏不知我在这家里等的也是着急!”
秦少庄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耍着小脾气,不经意间却让他心头一暖。“这一周不见,看来是挂念着我了。”
季夏一时脸红,嘟囔一句,“也不看看这一桌的菜色是谁的口味。”
此时已至深秋,夜凉如水。季夏搅着刚吹干的头发心里想着要不要把她给剪短了。上一次剪发还是离开巴黎前,现如今头发都及腰了。
正想着,秦少庄敲着门便来了。季夏站在门口用眼神问他的来意。
“今晚月色好,我想来你房里看月光。”
【我有一份礼物给你。】结果他送了她两双鞋子。给她剥个橘子却当着她未婚夫的面说【我在追求周小姐。】她送他领带,他也能扯出【昏与婚】的典故。季夏认为他最是忽悠人的,尤甚是对她。
就如同现在,说是看月色,结果却躺在她的床上拥着她入怀。
“月色可不在我身上。”季夏说。
秦少庄一听便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说什么荤话呢?”
月光照的那么亮,季夏那涨红地脸自然也落他眼里,尤是可爱。
“小小……”秦少庄忽然板着语气对她说,“孟小姐的孩子今年五岁了。”
有那么一刻,季夏的手指是苍凉的。5岁的孩子不可能是秦少庄的,可她终究是怕呀。所幸,理智还在。
“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是发生什么了吗?”
“小小……”季夏怕极了他这带着无奈的口吻来呼她的小名。那仿佛带着带着乞求,而可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元承文如今被软禁奉天郊外我的一间别墅里。”
季夏忽闻惊坐起。原来他今日是藏着这般的话要与她说呀。“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他一把拉回季夏在他怀里,“元承文在我别墅里总归比在外面好。我的人看着他呢。”
“少庄,你骗ʝʂɠ不了我的。若是阿文真的没事,你不会跟我提起这两件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孟小姐的孩子没了。”他又说,“前天发来电报的。”
消息说,元承文软禁在别墅里得了流感,孟婉君带着孩子去探望时被传染了。可怜的孩子啊,回去后撑不过三天便走了。
“阿文呢?他怎么样?”她的问话带着颤,一个小孩已经没了命,那他呢?
“Simon医生已经在为他看诊了。给他打了针,情况在好转。”
一个五岁的孩子没了,是傅樾桐和孟婉君的儿子。秦少庄说,孟婉君之所以留在奉天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傅家认可这个唯一的孙子孟婉君才进的傅家。
可是,这傅家没有男主人很久了。就如同那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见过他父亲一般。傅樾桐若是知道孟婉君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而他却从不自知,他该如何自处?更何况如今这孩子殁了恐怕也没人会告诉他。
说什么呢?他素未谋面的儿子夭折了?季夏一想便心酸。
这事对季夏而言太过了。以至于翌日木颜堂在吃午餐的时候劝诫她和秦少庄而不自知。
“咳咳……”木颜堂清了清嗓子,“我凌晨下楼喝水的时候,可听见你电吹风的声音,别整天瞎折腾的,太晚睡。”见季夏没有回应,他又搬出长辈身份对秦少庄说,“我们小小还小!”
“知道。所以我帮她吹干头发。”
木颜堂顿时体会了一把周云卿的感受。可不太气愤了嘛!再看周季夏那置若罔闻的样子,完全是怒其不争啊!
“注意你们的身份!”
“过了年,我们就结婚。”秦少庄这话可让她回魂了。木颜堂潜意识地回头看向季夏的肚子,一脸警惕与探究。
季夏掰正他的脸,“我没有怀孕。”低头思索一会后,“我先考虑一下。”
季夏说考虑,他们的婚事便一直搁置到1924年深秋。彼时奉军终于一偿夙愿,入关了。
秦少庄在初夏的时候便辞去了陆军学校的教官一职,对外宣称是要筹备婚礼。但其实他连季夏都瞒着潜回了奉天。
季夏生日那天孟婉君寻她到了东山小筑。但其实想深一层她便知道这无疑是秦少庄有关。他前脚走,她后脚到。季夏从前找了她大半年,结果一无所获。若不是有高人在背后,季夏相信孟婉君不可能走出奉天,更不可能知道东山小筑。
孟婉君那天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过来。头发虽然收拾过但看得出已经没有护理很久了,而更为明显的是孟婉君昔日靓丽的脸容已经憔悴地让人无法辨别了。
从她知道孟婉君的儿子夭折那天起,季夏知道会有一天孟婉君找上她的。季夏打发走了拦阻孟婉君的帮佣,把她带到内厅去。
孟婉君也不绕圈,直接表明来意,“我来找你是要傅樾桐的地址。”
“你要去找他做什么呢?”
“我不是去找他。”孟婉君说。“总要有人告诉他,他儿子没了。好有人跟我一起痛吧。”
孟婉君说,我当初既然选择离开他,便是成全的。他一直想走新路,可我是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一起走这条路。
“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一个戏子。”孟婉君说,她是一个真正的戏子。她演过新人,也做过旧人。说到底,是看她雇主的需要。
“他需要南方的时候我便是新人,他需要北方的时候我又是旧人。六爷,是我这辈子都不可企及的人啊。”所以她当初离开傅樾桐,哪怕有了孩子。
“既然是为了报复傅樾桐,你觉得我会把他的消息告诉你吗?”
“会的。因为你会想知道我的雇主是谁。”
第121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18)
1924年秋,东北王秦镐问主北平,如愿入关。直奉第二次大战的惨烈是周季夏不能预料的。虽然她把周家北平的仓库交给了秦少庄,她也知道秦少庄在仓库里藏了什么,可等她真正见识到血流成河的时候,她心里只有生死没有义与非义。
时冬,秦少庄终于遣了人来粤安排季夏到北平
周伯邑的身体是每况日下了,周云卿也不支持她去北平。他们让秦喻来当说客,想来有些可笑。秦喻问她是否愿意去北平,季夏倒是想回问一句,这是她意愿能决定的事?
“你哥瞒着我将近半年的动向,如今派人接我去北平,我说不去就能不去?”季夏看向秦喻微凸的肚子,“阿喻,你是我嫂子。总归周家是你栖身处。”
护送季夏北上的是叶欢和郑姐。民国九年,郑姐恢复了自由身,在平镇开了一家杂货店,买卖日常用品。民国十一年,刘旭恢复自由身,同年加入了平镇的民兵队。民国十二年,刘旭被推荐进入陆官学校。这番安排下来后,季夏明白了周云卿在操纵着一盘棋。
辞行前,他们父女,兄妹聊了好一会。
周伯邑告诉她,过了春天要回来,他要给她好好过个生日。秦少庄拟了礼书派人送过来,周伯邑问她意见。
“你的婚姻该由你做主。我听颜堂说过,少庄早就跟你提过结婚的事,但你说要考虑。”
周伯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他如今坐在轮椅上,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尽头。季夏分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心病,可她也只能宽慰他了。“父亲,如今秦家入关尚不稳定,少庄的事未必就安排得过来。且我向来多要求,婚姻大事,不急这一时。”
“你向来有想法。”周伯邑说。
至于周云卿,他便沉默得多。巴黎事件后,他们兄妹便不似从前热络了。周云卿还是很关心她,但一如他的沉默那般深沉。季夏有时候跟木颜堂开玩笑,周云卿更像她的父亲。
“我总想起我们小时候的,哥哥。你从前不会恼我超过三天。”
“那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季夏摇头,无奈地笑着。“路是我自己的选,我自然不会走回头路。当初没有把北平仓库给你,是我一意孤行,但我没有预料到他会把北平仓库变成屠杀场。”
叶欢连夜南下,带来秦少庄的人在北平仓库大规模杀俘虏的消息。申报很快就报道了事情,随后各家报社口诛笔伐这是军阀暴政。还有报社扯出当年奉天的“清扫门户”事件,抨击秦家父子血腥统治。
“哥,木已成舟了。”
“那为什么还要北上呢?难道还不清楚北边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要怎么解释呢?她本来就是在豪赌,跟他们一样。周云卿和何威廉押上的身家性命在南方,而她押上她的一生在秦少庄身上。如今奉天拿下了北方的政权了,她赢了吗?
季夏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周云卿,“这是我的一份……文件。”说着便是哽咽。“哥哥说的对,这次北上等着我的还指不定是什么情况。如果我……”
“胡乱说什么!”书房里回荡起他这一声怒吼。
“阿喻跟我说过,你是爱她的,可也只是爱她而已。我以前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只是爱她,却不会娶她。哥,如今我把这话说给你听,是真的希望你只是爱她而已,再无其他盘算。”
“这份文件,是我留给你和阿喻的孩子的。等到我……”她咬了一下嘴唇,“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交给孩子吧。到时候律师会安排好的。这事,就不用告诉父亲了。”
秦少庄说,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季夏宽慰自己,周云卿和秦少庄始终是不同的。
可再怎么宽慰自己,她也在说服不了自己去北平。火车到了天津卫的时候,季夏便逃了下车,只是被盯得紧,郑姐和叶欢就逮住她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世!怎么能一个人就这这样跑了?!”
郑姐对季夏的操心是出于愧疚和补偿,所以一路上她对季夏是寸步不离,细心照料。而叶欢是不同的。他的眼睛一直在季夏的身上,是紧张也是监视。所以季夏稍一离开便被他们逮住了。
季夏把她的想法告诉他们——出关,到奉天。叶欢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而且他也不阻拦她。郑姐是再三考虑后才说,“去奉天也很好。毕竟是秦家的地盘,总比这时候去北平安稳些。”
其实,这时世对于周季夏而言又有什么可怖?北平和奉天又有什么区别?
到了晚上,周洋告诉秦少庄周季夏失踪的消息时,秦少庄心里泛起恐惧的涟漪。
“在哪跟丢的?”
“天津卫。”
“饭桶!”
“派人去找!”
“随行的南下卫兵已经在找了。除了周小姐,随行叶欢和一个佣人也不见了。”
秦少庄让周洋带亲信低调去找,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若是周小姐回了奉天……”
“还没清醒过来吗?她只有我在身边才是安全的!”ʝʂɠ
是看守元承文的人派人带话给秦少庄的——周季夏在城郊别墅。城郊别墅是个牢笼,大家都清楚。
看守的人原先是不让季夏进去的,大家都清楚她的身份。季夏说,秦少庄如今派人找她,不如把她和元承文软禁在一起。“你们尽管去告诉秦少庄或者周洋,是与其我躲着他们还是让我和元二爷软禁在一起。”
郑姐没料到她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自投罗网”。郑姐暗戳戳地问叶欢,“你也不拦着点么?”
“放心,不会很久的。”
见到元承文后,郑姐确实信了叶欢说的“不会很久”。瘦骨嶙峋的元承文躺在床上,带着气喘与咳嗽。旁边的一位洋医生刚刚收了听诊器,一脸阴郁,旁边的护士替他换上新的吊瓶。看上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功。
洋医生看到了周季夏,脸上稍晴,与叶欢交换了眼神后便带着护士离开。元承文处于一个昏迷的状态,季夏在他床边坐下不敢有任何动作,她深怕自己一个动作便弄伤了他。护士去后没多久又回来,留意着点滴的情况。
“你是Simon医生的护士?”
“不是,我是从同善医院抽调过来的护士,专门负责照顾元二爷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青。”
季夏后来又问了好些元承文的情况,阿青是知无不言,但不是言无不尽。到底是个听命行事的。
末了,阿青留了一句,“周小姐金贵,不宜在这里旧留。凭周小姐对奉天的恩情,若是不想去入关大可留在奉天。”
“是吗?”季夏笑着反问她。站在她身后的郑姐忽然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虽说她认识周季夏的时间不长,可这种单凭两个字就能让人望而生畏的功夫似乎早已超出她对周季夏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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