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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她晕过去了，关无艳武功高强如斯，却愣是没来得及把人接住。
也许是因为这个吧，关无艳不仅把人抱到房间，还给她换了身外衣，接着又出去喊了展七大夫来。
“哎呀，哎呀呀，展家的早该来找我把脉的！”
展七大夫皱着老脸，待扯动到额头伤口，痛得“嘶”一声，面目便更加扭曲，两厢一合，着实将关无艳惊到：“病得很重？”
“这个，这个这个，这回倒是不重。”云里雾里几句，最后弄明白，原是受惊又受累，伤神又伤心，不过吃几付药好好歇上几日就能缓过来。
“但是，她这身体底子，怎么造成如今这样？”大夫摸着脉，叹一口气：“风湿且不说，家家有，可她常年操劳，现下已经有些动到老本了。”
崔银莲看着精神康健，其实立刻就该歇下养生，否则下次倒下，病来如山倒的话，可就难治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穷给闹的，真要给全村人摸一遍脉，展七能保证个个都是短命相，现下村里那帮老人能活过五十，是因为建国前后有好些年，他们这处都不用交税！
他们村子曾经也是有过好日子的，不愁吃喝不愁盐，所以祖先们还有爽老汉，才会选在此地定居，但这些年的日子却真是不行了。
展七一想便想远了，关无艳拧着眉头将他唤回神：“大夫？”
大夫抬头，又想：展家如今到底大不一样了，秀才儿子，厉害儿媳……
他咬咬牙直说道：“关夫人，接下来这半年一年，还是让你婆婆歇着，越久越好，除了家里的活计，其它都别做。”
“她以前不能掌船出海，为了生计，不是直接在近处下海，就是往十几里外滩涂那跑，日日奔波，里外操劳，是个人都扛不住。”
“村里想帮，她道救急不救穷，我们想着她娘家多少能帮衬，且家家日子也都不易，所以把这事放下了。”接着展七话锋一转，脸上堆笑，“如今好了，你们都是有能耐的，她可算熬出头了。”
那笑，多少有些讨好意味。
展七知道自己多话了，可谁让他不仅是大夫，还是病人的七叔呢。
关无艳能怎么办？她目送了大夫出门，之后站在院中深呼吸一口气，以后事且不提，只说现在。
所以现在，她要开始照顾人了？
可她，不会啊。
第13章 上药
已是黄昏后，室内几近漆黑，关无艳点亮油灯，打量了一圈展和风的房间。
房间很小，东西很少，一张床，一方小桌配单椅，一只放在床尾的衣物箱，还有门口一座小木架子，放了洗漱的物什，全屋很整洁，却实在没有多少生活气息。
不过也是，这就是个临时住处，展和风之所以搬到这，是因为新婚那夜红盖头被掀起时，她突然复活于新娘子身上，只模糊看到对面一个红色身影，就立刻昏迷了过去。
等她好了，之后又发生海寇一事，接着展和风受伤，然后黑石出现，两人病倒，事情就没有断过，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要不要再搬回到一间房。
不过关无艳觉得，即便是过几日有个短暂的风平浪静了，母子俩大概还是不会提这件事，他们显然心里有些明白，到那时也只会给她时间，而不是勉强了她去。
关无艳莫名就有这样的信心，但她此刻还不懂这代表了什么。
关无艳坐到床沿，莹莹灯火照映下，展和风看着更加无辜无害，再细看，能发现他双眉轻拧睡态不安，应该是昏沉中也感觉到了疼痛。
关无艳确实对照顾人这件事无从下手，所幸刘福娘来得及时，主动接手并很是利索地做了诸多安排。
福娘先是将她从顺余县买来的所有东西分类放好，接着一通煎药烧水熬粥做饭打扫喂牛，最后就留给了关无艳换喂药这一件事。
这事她熟。
没昏多久的崔银莲已经喝过药睡去，这会轮到展和风。
展和风有两处伤，左上臂和右大腿外侧，为了方便换药，关无艳这会不得不爬进床内，掀开虚盖着的薄被，露出被大夫剪开裤管是以赤/裸的右腿。
这腿真白嫩，关无艳这般想，将将解开包扎，露出内里犹在渗血的新肉，她心里正嘀咕这伤最好是缝一缝，展和风却是突然睁开了眼。
怕是痛醒的。
这事她熟，但她习惯了对自己下重手，即便是放轻了，大概也是他人不能承受之重吧。
展和风乍见关无艳，还是昏昏柔光下，与他如此之近的关无艳，差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可伤口裸露，钝痛刺痛并发，刺激得他弄清了此时状况。
展和风翕动嘴唇，喉咙却干涩到不能出声，关无艳竖起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他便立刻点点头，他可以晚点再要水喝，不喝也没事的。
“我给你缝合一下吧，好得快。”
展和风愣住，下意识点点头，呆呆看着关无艳里外忙活，接下来的缝合很疼，但他陷于恍惚中，感官都被眼前人模糊。
关无艳看看自己的成果，又看看满头细汗强忍痛苦模样的展和风，暗暗满意他乖，接着专心在他伤口上撒药，
药粉轻轻触碰伤口，犹如冰凉手指拂过发烫血肉。
展和风无法形容此刻感受，许是因为肌肤相亲就在咫尺，许是他为这普通一场换药赋予了特殊含义，于是他不仅疼还觉得痒，更控制不住浑身微微战栗，连带他睫毛颤颤却不舍闭眼。
等关无艳奇怪抬头，展和风却只坚持了两息对视，便招架不住垂下双眼，苍白面颊上，血色渐起。
关无艳不觉有异，只当他是疼得厉害了，再要包扎的时候，动作就极缓极轻，展和风全身紧绷，右掌紧握成拳，竟不知该渴望她再慢一些，还是干脆给他个痛快。
关无艳却在一心二用，想起了眼前人在书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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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不专写展和风如何，他的人生，得从少数识他知他恨他可怜他的人口中，勉强拼凑出来。
新婚的娘子为保清白撞墙而亡，母亲和村中所有女子女童皆被悉数抓走，村中老人大都死了，年轻人只逃出一半。
展和风得知消息从县学回到渔村时，人已几近癫狂，他抱着娘子尸身奔向县衙，求他的岳父派人出海搜寻海寇，哀切求他救人，悲鸣声响彻在县衙内外，结果却是被敷衍。
关知县说不能将县兵派出去送死，关知县说他会上奏朝廷，关知县说关无艳一死以保清白，不愧是他女儿，堪为女子典范。
展和风并非天资出众之人，但他更加不是愚蠢之辈，听得懂真情还是假意，自知求人无望，他埋了娘子，不听幸存下的乡亲和外祖家的劝阻，独自划船进入了茫茫大海。
谁也不知他在海上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于几天后一无所获地回来，人几乎瘦成一把骨头，接着他住到了外祖家，除了晚间回去过夜，白日里从不见踪影。
许久后才有富商出声，原来展和风曾求到多位富户家中，一一被拒之后，终于从他这借到了去往府城越州的乡试盘缠，展和风说要当官，说要当一个能派人杀海寇的官。
接着厄运再起，展和风即将出发前，多渔村因为一场地震，一夜之间连人带陆地消失不见，剩余村民无一生还。
展和风走到了路尽头，家的地方已成一片大海，他告别外祖一家，到达越州后小心打听，最终找上一门家族中没有出仕子弟的巨富之家，以若能当官便为其保驾护航增添便利的承诺，得到了全方位的资助。
越州下起雨，雨越来越大经久不息，巨富之家如一艘巍峨大船，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丝毫未受影响，偏僻院落里的展和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书本中。
次年的乡试，展和风一举拿下前十名次，然后才得知整个越州府在去年底遭遇水灾，且顺余县及周边正是重灾区。
他回去找，到处地打听，死的人太多，活的人不见，哪里还能找到外祖一家。
厄运接二连三选择了这位年轻人，展和风终于从口头上的不择手段，变成事实上的不择手段，他要权利，为了救回母亲，他要闻名于世，为了外祖一家能来找他。
本朝新建几十年，开国皇帝已是垂垂老矣雄风不再。
但只要他没死，就还需要权利，需要人才，需要刀。
新点的探花郎展和风，用最直接的方式投向了老皇帝，做了刀，如条狗，指到哪里便冲向哪里，他孑然一身，行事完全不计后果根本不怕清算。
他不是最有计谋的，但却是最听话最好用的，老皇帝用他用到生出了怜悯之心，提前践诺派兵出海。
而某座孤岛上的崔银莲，从来不知道希望就在眼前了。
她是个真正坚强的女人，她是多渔村人里活到最后，所有女人里活得最久的那个，但是她病了，坚韧隐忍智慧，都不能再帮她扛过去，她死在儿子找到她的前一天。
展和风受此打击变得愈加癫狂，回京城后，立刻便利用手中权势铺开一张天罗地网，就为了找他唯一可能还活着的亲人。
他只找到个表兄弟，表兄弟本言辞躲闪不愿与他正面交谈，可展和风毕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秀才了，表兄弟畏惧之下最终还是说了真话。
说他变了，说他是个奸臣，说他愧对祖先，外祖家，不认他了。
展和风没能知道真假，外祖家只剩下这一人，疼爱过他的人全都不在了，这件事本身比不认他了更让他痛苦。
展和风是个可怜人。
这是关四小姐关无霜，在京城偶遇展和风时，对身边人说的第一句话。
那之后不久，展和风就死了，死于故乡，死在一片沙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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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展和风的事，书中出现得比较分散，关无艳还是第一次细细回忆，她需要拣起每块碎片，最后才能拼凑出全部。
所以关无艳走神了，还是展和风感觉到不对，转头提醒了她：“娘子，这，是不是包扎得……太厚了些？”
关无艳看看手底下，又看看展和风，轻咳一声便理直气壮道：“你的血还没完全止住呢，我先这样帮你包一会，等下再拆薄，正正好。”
展和风很是相信的样子，点了点头认真应道：“娘子说得对。”
静默片刻后，他突然将视线从伤口处往上移，对准了关无艳就是一笑：“谢谢娘子。”
关无艳又走了神，她想：这两排牙，可真白，这个人，真是哪哪都白。
这次她很快自己回神，紧接着猛一个起身，从床里面站起，跨过床尾展和风的腿下了床，木床咯吱咯吱响，显然她没能控制好力道，接着她脚步飞快地出了房门。
展和风瞬间不知所措，他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定是因为包扎了，明明娘子好意，他却什么都不懂误会了她去。
沮丧还没一会，关无艳回来了，手上是一碗药：“起来喝药。”
展和风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要坐起身，却是全身虚软疼痛，以致起到一半便倒了回去，这次他直接满脸通红，简直想要立刻马上埋头进到地里。
这么虚弱，娘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关无艳可不知他所思所想，这人虚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伸出左臂探进展和风后背将人推至半坐，一碗药同时递到他嘴边。
展和风就着碗沿喝一口笑一下，喝一口又笑一下，明明是极苦的药汤却让他喝出了甜味，糗劲过去，他现在又只觉得快乐了，所以便忍不住珍惜，忍不住嘴角扬起笑意。
关无艳看不见他脸，还在心中奇怪，药也不烫啊，难道他怕苦？那不是更应该一口喝完？另外，这母子俩的身子骨也实在太虚弱了，将来搬家逃难全靠体力，这样如何能行？
她决定了，等他们一好，就让他们开始练体。
药碗不大，总有喝完时候，展和风恋恋不舍躺下，听见关无艳说要去他娘屋里，他这才注意到不对：“娘怎么了？”
关无艳云淡风轻地怼他：“从早顾你到晚上，还不许她累到暂时睡会啊，这不是有我吗。”
展和风松了口气，愧疚又涌上来，没受伤的右手抓紧被面，长长手指与暗色布料缠成一团：“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他不该隐瞒腿上小伤，自以为无事的。
关无艳不做回应转身欲走，出房门前，关无艳突然回头：
“展和风，你要一直当个好人啊。”
展和风不明所以，仍是点了点头：“好。”
人走了，房间变得寂静，展和风突然很不适应，他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屋外的声音。
有脚步声渐近，关无艳出现在房门口，她又进来了。
端了个碗，很是郁郁地说道：“忘了让你吃饭了。”
展和风抿唇笑，回味口中药味，半字不提，他此刻其实最想喝水。
第14章 摆脱
稍晚时，崔银莲醒来了，一睁眼便急忙忙要起身。
关无艳照着展和风那边，将在锅里温着的一碗粥一顿药端给了崔银莲，待她自行吃完，就把她摁回了床。
关无艳双手叉腰，冷漠着一张脸，语气也是硬邦邦的：
“好好养着吧，我能照顾。”
“还是你想病得更久一点？”
崔银莲却像是能穿透冷漠外皮，体会到眼前人的内里温度，她笑了。
接着崔银莲乖乖躺好，还给自己把被子往上紧了紧，再探出下巴放到被面上，一双大眼睛看向关无艳，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一副小孩子求夸赞的模样。
关无艳直接把油灯一灭，很好，看不见了。
关上房门，关无艳站在原地抬头望了望深夜月，这一天，够漫长的。
月亮比她忙碌，先注视着她熄灯歇下，又在不久后看到展家有了动静。
房门无声开启，人影踮着脚鬼鬼祟祟模样出来，极力放轻手脚钻进了另一间房。
“儿子，拿着。”“什么东西？人有三急的东西。”
用气音说完，崔银莲转身原样出来，先是悄悄往后院去，再是摸进了厨房。
不敢点灯，崔银莲硬是等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黑暗，能看见屋里摆设的轮廓影子后，才有了动作。
她摸到灶台，先是触及几个随意摆放的碗，手感略有湿黏，崔银莲心中飘过一句明日再洗，便越过去打开了锅盖。
打出锅中尚有余温的水，先是拿碗漱清满嘴苦药味，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洗脸布，在洗菜木盆里过遍水拧干，接着擦拭头颈双手。
崔银莲又将明日换掉这盆一事放在心上，等擦拭完，再将东西恢复原状后，终于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至于儿子那？不管了，忍着吧。
耳力灵敏的关无艳，听着房门开关关开的动静，暗叹口气，真不听话啊，不管了，睡觉吧。
月亮照不懂人类的奇怪心思，只尽情燃烧这一夜生命，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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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展家总是热闹，村民进出来回都为帮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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