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厨房,展和风一时无话,又找话说起这螃蟹来,崔银莲开口无情:“你那伤口没好全,可不能吃这个。”
“都能正常走动啦。”
“那也是没好全的。”
“娘,一点都不能吗?”
“对,儿子,一点都不能,全是我和艳艳的。”
说话间,崔银莲已是放好竹篓忙活起早饭来。
接着关无艳突然想到一事:“婆婆,村里人会腌制咸鱼吗?”
崔银莲回她:“会啊,艳艳想吃了?娘给你做。”
关无艳不想吃,但是村民们以后可以吃,咸鱼不一定好吃,但一定很能放,而且以后去到别处,想吃海鱼可是难了,有自带的干货肯定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婆婆,你和村里说下,最近的鱼卖一半做一半吧,虾是不是也能做?总之能腌的能晒的都早做准备,以后找的新住处若是不靠海,吃鱼也挺麻烦的,又贵,他们这段时间卖下来该是很清楚价钱了。”
“再者说,县城也不可能天天有那么多生意,朝海镇那边迟早反应过来,说不得还会强插一手,买我们鱼的人就会更少,我们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跟那行商纠缠这些。”
崔银莲一听便恍然拍掌:“是了,正是这个理,用过饭了我就去说。”
接
着她也提到件事:“艳艳,你不准备去趟娘家了吧?要是去,我就备上礼物让阿和陪你。”
关无艳早就觉得昨晚那段有怪怪的地方,现下反应过来,她怎么觉得崔银莲知道些什么呢?
她看眼崔银莲:“不想去。”
果然,崔银莲自以为悄悄地松了口气,关无艳却是觉察到了,但她没问,想来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提了做甚。
接着崔银莲又提起另一件:
“艳艳啊,我们一起去趟我娘家吧,他们人很好的,之前来看望过你,不过当时不方便进屋,只送了粮食没坐上多久就回了,这些时日不定怎么挂念我们这头呢,另外村里的事也要和我爹提上一提。”
婆婆撒娇:“去嘛,好不好呀?”
关无艳大方到底:“去,今日就去。”
第16章 崔家
展家院外,被崔银莲取了名字的牛壮壮,此时长哞一声跺跺牛蹄起步要走,崔银莲突然发出一声且慢。
她跑回屋里拿出两个四方物件,放到了牛车的前室坐板上,木板虽被磨得光滑,却难免生硬,且儿媳的衣裳明显是好布制的,所以她早早便放在心上,抽空给做出蒲团坐垫,外面还包缝了深色的旧布,旧布才软呢。
坐垫都被放在前头,显然崔银莲是要陪着关无艳一起了。
车厢内的展和风此时正靠坐在座板上,手扶装鱼水桶,侧挨鼓囊粮袋,听见动静了掀帘一瞧,不禁沉默无言。
自从有了娘子,不,艳艳,不,娘子后,他的娘再也没有动不动喊儿了,别人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到他这,是有了儿媳忘了儿啊。
正说不清什么滋味呢,就见崔银莲突然从自己这边底下又抽出一个,递到了展和风跟前:“哈哈,傻儿子,当然有你一份啦。”
展和风立刻展颜,笑完又谢过娘道她辛苦了。
关无艳一早就发现那边蒲团更厚些,也不知展和风怎么就能没注意,区区小事也值得这对母子当乐趣,她实在不能理解,但可能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两人身边放松下自己吧。
牛壮壮终于得以出发,穿过村子时,不少人家探出身来打招呼,大家都忙,也听了崔银莲一早跟族长说的准备腌晒干货,虽是如此,整个多渔村的气氛却是祥和的,灾祸临头的紧张已经不剩多少。
距离黑石预言的寒露之日,只剩七天了,大家最初惶惶,随着时间推近到一半时,却反而松懈了下来,心神更多是放在卖鱼大业上,大概还都抱着说不定根本不会发生的侥幸。
人性如此,关无艳当不来盯人的老妈子,到时带着他们走出受灾地界已是好心,若再缺东少西她也绝对不会再管。
路上,崔银莲说个不停,比如这朝海县由一个小镇及多数渔村少数山村组成,人少地盘大百姓穷,一直以来便由顺余县统管。
再说起崔家所在,他们得从顺余县南门进,穿县出北门往左拐进小道,一个叫上河村的地方就是了。
崔家祖籍在本朝东北方的边关附近,因着前朝末那几十年战乱不断,崔家祖上便决定往自古平稳的南方迁,最开始停在中原,后来不知怎的又来了这极南的临海地方。
崔银莲谈及她的父亲,言语间很是骄傲:
“别看我们搬来顺余这才两代人的时间,我爹却是村里第一个能进衙门做事的人,所以平日说话很有分量,今日正好是他休沐的日子,能见你一面,肯定很高兴呢。”
关无艳不由惊讶:“他在衙门做事?”
崔银莲啊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艳艳你不知道?”
关无艳不知道她该不该知道,她只好借此机会坦言:“病好之后,从前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了。”
也不知这话哪里击中了崔银莲,她突然一副差点要哭的样子,很快她吸吸鼻子收住了,只是点了点头说:“忘了也好。”
.
上河村在一条大河的上游附近,河上有拱桥,两边是无数农田,但当地村民并不因此富裕。
顺余县耕地不多,此地难得宽阔平坦适合开垦,早早就被县里的官员富户拿在手中大半,上河村的村民,半数为佃户,半数即便有田,分一分那小半,每户也就不多了。
崔银莲便是靠娘家分出的几亩地里出息,才能勉强支撑展和风的读书费用,也由此可见,崔家人大概不难相处。
牛车进村,经过大片泥砖墙茅草顶的农家小院,快到村尾时见到了崔家的青砖瓦房,先围上来的是群村里孩子,接着附近观望的人家也认出来人是谁了。
不停有人跟车和崔银莲打招呼,同时眼神四下乱飘,又是稀罕这牛车,暗道娶了县令千金果然日子就起来了,又是掩藏不住好奇地时不时打量关无艳。
关无艳面无表情,崔银莲应付地也很敷衍,展和风更是连面都没露,关无艳还奇怪呢,一个在此长大,一个在此住过,怎么感觉两人反而和村里人不大亲近。
牛车到了门口停下,有人抢先跑进崔家报信,不多时,一群人从门里涌出来。
崔银莲牵住关无艳,朝对面喊了声爹,展和风跟着叫了外公,关无艳张张嘴没能出声,不想叫外公,又不能来句您好,当地女子行礼方式她是半点不知,最后只好扯起嘴角点点头算了。
领头的正是崔银莲的爹崔柏山,其人个子高挺,须发皆白,见到幺女笑得极其开心,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回来好,回来好,先进屋。”
崔柏山一扭头,却见自家这些人个个愣神,他眉头一皱:“见到人怎不叫?”心中其实了然,这是头次见到阿和媳妇一时看呆了,真真是一群没见识的。
崔泽先叫了,却是指着关无艳一脸不可置信:“是你!”他又看看人身边的展和风:“你你你,是阿和娘子?”
崔银莲两头看看:“艳艳见过他?他是我侄儿崔泽。”
关无艳点头淡淡:“上回进城卖鱼,这位有帮忙说和几句。”说得如何她就不提了,看对方猛然闭嘴的样子,想必是更加不想提。
且她岂止是见过这位,她还知道,书中那唯一存活下来,给了展和风最后一击的表兄弟,正是叫崔泽。
除了这位,她还在县衙的房梁上见过崔柏山,那个管户房的老吏可不就是眼前人了,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这两人竟能扯上点亲戚关系。
一群人提着展家带来的东西进屋,倒也没有什么对待外嫁女的客气话,全程很是自然,有个爽利妇人落后几步拦在门口,三言两语将看热闹的邻里打发了回去。
屋里面,崔泽像是反应过来之前那样有些失态,这会站在爹娘后头不说话,倒是崔银莲夸了侄子几句,简单提了提多渔村卖鱼的事情,再就到认人的环节了。
崔银莲有两个哥哥,大哥崔念北,大嫂连氏,三个儿子都比二十岁的展和风大,崔泽崔延崔文,也不知为何都没成家。
二哥崔南平,二嫂方氏,生有一对现年十二岁的龙凤胎,儿子崔尚程,女儿崔知灵。
崔银莲三十八岁,二哥四十,大哥四十三,当家人崔柏山则六十有一,放在多渔村已经是养老的年纪,他却明显老当益壮。
关无艳路上已经听了大概的介绍,也知道崔柏山之所以须发皆白,是因为当年妻子病逝,伤心悲痛之下一夜白头,倒叫她听了有些惊讶。
另外,这家男人个个高大肤白,女子倒是和当地多数人一样,个子娇小肤色偏暗。
关无艳按着崔银莲的介绍依次称呼算作问好,几个来回便对众人个性有了大概了解,也不知是光这家人独特,还是此地风气如此,崔家个个晚婚晚育,亦不明显重男轻女,总之很是难得。
一通介绍完,关无艳被拉着坐下,众人其实也拿不准用什么态度对她,崔柏山倒是神情自然,先是问了几句身体如何,就喊了连氏招待,自己和崔银莲进屋说话了。
崔银莲先还不放心,关无艳直接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接着展和风也被崔泽等人拉出去,连氏则说是要去做饭,最后就剩了方氏带着龙凤胎陪同坐着。
方氏日常是个爽利人,却不知今日怎的,有些词穷还有些坐不住,明明眼前的端庄女子嘴角噙笑,正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大概官家小姐都是如此?方氏也只能没话找话,指着对方手边道:“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家里都是些粗茶,我想想就给你换成糖水了,要不我还是再倒碗茶来。”
说着也不等人回应,急忙忙就转身出去了,剩下对龙凤胎,妹妹躲在哥哥身后,两人也不说话,时不时就看眼表嫂,表嫂实在太美了,他们控制不住自己。
关无艳也不在意两个小孩如何,倒是方氏的敏感叫她有些意外,其他人可看不出她在装,更轻易感觉不到她浸入骨魂的杀气,比如刘福娘,至今还当她是温柔的小姐妹呢。
关无艳又看看手边,原来这红红的水是红糖水。
她没见过,小时候院里的厨娘偷偷给她开小灶,多给的是鸡蛋馒头什么的,大了之后自己倒是会买来吃,甜甜点心尝过无数,一碗待客的红糖水,她这没做过客人的,自然从未见过。
关无艳端起碗,认真的,一口一口将它喝完了。
隔间房的室内,崔柏山喝着粗茶,听到关无艳病好,他点点头,再听到海寇上岸关无艳救人外孙受伤,他直接呛到,此事他当真未在衙门听到任何风声。
看来是那位大人下令封的口,但事已至此,也不必问当初为何不让村民找他上报了,尚惊魂未定呢,接着他又听女儿说起黑石预言。
茶是喝不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时间里竟发生这许多事:“那之后你们预备到哪落脚这事,村里怎么商量的?”
崔银莲就将儿媳妇把这事揽过去给说了,紧跟道:“爹,艳艳能真有什么法子,左不过是自己砸银子,砸出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所以我就来求爹嘛,爹肯定有办法的。”
崔柏山绷不住脸笑了,后怕的心情被压下,他思量起这事来,预言会不会发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万一成真,这么些人以后能去哪,海边怕是不敢住,县里田地紧张,荒僻处又太艰难……
沉吟片刻后,崔柏山拍桌定下:
“到时让他们先来上河村,进村那片矮山,种地不成树木凋零,倒是能够住人,到时先紧着建房过冬,粮食这段时间赶紧各家备足,不是说鱼卖得不错吗,正好先用着。”
“等到时真出事了,县里少了安置的麻烦,我也好借此求笔粮食来,银子是不用想的,县衙穷得老鼠都不来,倒是县令大人家,怕是老鼠比猫大。”
女儿面前,崔柏山毫不掩饰他的真实内心,此时冷哼一声又道:
“还别说,最大的那只老鼠,整日里就在扮猫呢,前段时间府上丢了钱财弄得全县搜查,外人只道是山匪胆大包天,但是山匪怎么可能劫自己人呢?可笑,可笑啊。”
是,他在衙门权利不大,县令要封口的事,他也不能知晓,但长年累月同个屋檐下办事,以他观察,早已看出其中猫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发现又能如何呢?
崔柏山突然僵住,他看向崔银莲:“你刚说什么?无艳救了你们?无艳还砸银子?她哪来的银子?”
崔银莲瞪大眼睛,父女俩对视无言,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了。
关无艳可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喝完糖水,在方氏回来前,她俯身对龙凤胎轻声细语地问道:“你们陪我去村里走走,好不好?”
孩子们被迷得连跟娘打声招呼都忘了,带着人就出了门,一路走走停停,两人也敢开口四处介绍了,且看着有越说越起劲的势头。
三人一路沿着河走,很快村子被甩在身后,接着前方出现一座气派的青砖大院,院墙很高,被农田围绕着,正是饭点,这会地里空无一人。
龙凤胎不敢往前了:“那是县令大人家的庄子呢,村里人不可以进去的。”
哥哥先反应过来:“表嫂可以的!”
关无艳表情不变:“哦?那可真巧。”
然后她就继续往前了,龙凤胎高兴地跟在后头,他们早就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子呢。
没几步,大院门开了,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着出来,同时回头对着里面喊:“奶奶我知道,我给小姐摘花去,很快回来的。”
小丫头说完回头了,看见三个人站在不远处,因着当中女子的美丽,她忍不住就盯着多看了一会,看着看着她觉出不对劲来。
小丫头伸出手指,就像早前的崔泽那般不可置信:“你你你,你是大小姐?”
“不对,你只是像,姐姐,你是这村里的人吗?你也太像一个人啦!”
关无艳认识她,那守库房的婆子和孙女说话,当时她就在屋顶,还为着小丫头一句话留了书信,那时不知有用无用,现在见人活蹦乱跳的,倒是有些满意。
关无艳笑眯眯的:“小丫头,你说的小姐是哪位啊?说不定我认识呢?”
对方果然上当:“不可能,我家四小姐从不出门,肯定不认识你,不过你这么像她姐姐,说不定她愿意见你的,你等等,我去通报啊。”
小丫头说完转身就跑,又是一个急性子,关无艳想想也不拦,转身带着龙凤胎就往村里走了,龙凤胎抬头疑惑看她,心想表嫂不正是县令家的大小姐吗?
她也不解释更多,只说道:“我可不想见,他们若是不提,你们就要替表嫂保密哦。”
龙凤胎捂住嘴,四眼兴奋不停点头。
关无艳将四小姐三字在心里过了一遍,书中的那位女主角啊......
崔家堂屋里,方氏已经坐不住要去找人时,三个人进屋了,她顿时松一口气,又是朝关无艳笑,又是悄悄瞪自己孩子,脸上很是忙了一阵。
关无艳进去一看,崔银莲还没说完话,她只好坐下干等,干陪着的方氏只觉汗毛竖起,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她难道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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