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她一人,崔银莲带走了夜里爱闹腾的李宝珠,关无艳换好衣裙,先行熄灭了烛火,不久后,整个展家小院陷入寂静黑暗之中。
关无艳悄然出了房门,无声翻过了院墙。
夜很黑,今晚没有月光照路,繁星也都跟着隐去,预示着明日天气可能有变。
关无艳这般想着,经过隔壁李家时,下意识转头看上一眼,透过院门缝隙,发现内里仍亮着微弱灯光,紧接着有脚步声响起。
声音不大且有些沉重,关无艳回忆这家的读书人,身形确实有些圆润,不知他这么晚不睡是要做什么,总不会还有心思读书吧?
也只是这么一想罢了,关无艳脚下不停,很快走出巷子,离开了北坊这一片。
夜风刺骨,关无艳将围脖往上拉了拉遮挡住半张脸,鼻子仍是堵的,略有些不好受,却不妨碍关无艳加快了速度,奔向她从未到过的南坊。
荒废宅子很是好找,因为山脚下只此一家。
宅子很大院墙很高,外观看着也算完好,周遭却满是杂草野丛,不知荒废的原因为何,或者它根本就属于锦衣卫,是故意布置成这样的。
关无艳到了高大厚重的院门前,试探着一推,门便开了,再绕过影壁,眼前顿时一亮。
第一进的院子非常空阔,两边有木架,顶上支着许多火把,光亮下正当中,站着一群黑衣人。
说实话,他们看着就不像好人。
都是暗色打扮,自己这叫朴素,对面人那叫鬼祟。
同样一身黑的胡长生站了出来,冲关无艳挥挥手示意她上前,背后那群鬼祟的,神色从警惕变成了惊讶。
关无艳走近的同时,有人疑惑出声:“你是女的?怎么是个女的!”
紧接着便是一片嗡嗡喧哗,胡长生等人到了跟前,才转头对后头喊:“大惊小怪什么,你们还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胡长生没有亲眼见过关无艳出手,但照他搜集的情报来看,就算她对上几十个有身手的,都能杀个轻轻松松,何况背后这群青瓜蛋子呢。
有人不服气:“大人为何如此小瞧我等?”
有人直接宣战:“说多无用,不如直接比划几招。”
胡长生不再吭声,甚至退开了几步,将局面交给了关无艳自己应付。
关无艳吸了吸鼻子,还是吸不动,真是不爽啊。
她仰头,极其挑衅地看向众人:“你们,一起上吧。”
第47章 训练
“你们, 一起上吧。”
夜风一吹,鼻音更重,明明是嚣张宣言, 却被关无艳说得有些软糯。
数十黑衣男人哄然大笑, 胡长生边上最高壮的那位,承担了“和事佬”的角色, 他挥臂止住大笑,温和出声道:
“怎好欺负人, 不如一个一个来点到为止, 正好也可借此相互认识一番。”
话落, 胡长生轻挑稀疏眉, 男人们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车轮战也好,群攻也罢, 反正这群人对女子是没有太多怜惜的。
作为日后同僚来说, 关无艳对这一点有些满意,她按住腰间横刀, 仍是说:“时间珍贵, 一起上吧。”
院中沉默一瞬, 接着胡长生挪动脚步退至远处, 此举像是战争号角被吹响,已经无需多言, 高壮男子率先跳起, 众人一拥而上。
不同兵器挥舞在空中,关无艳近前是一圈人, 外围则是更多的伺机者。
拳来,腿挡。
剑来, 刀斩。
寒芒烁闪,琅琅铮锵叮叮哐哐,声与势碰撞间,周遭空气变得灼热,没有火花又似火花无形。
却不过热闹片刻,动静便戛然而止。
关无艳略感痛快,筋骨舒畅。
男人们已是躺成一地,灼热散去冷风呼啸,衬托出此刻凄凄凉凉。
他们满脸震惊不敢置信,这就结束了?
这女人,练的什么邪功?
刁、奇、利,好一身杀人术!
最厉害的,是她还能将杀术内力收放自如,精细至此,需要多少日月春秋?
可她看着,不过十几岁。
他们五岁起便活筋骨练体魄,不论严寒或酷暑,风霜或雨雪,付出无数艰辛,将祖上或门中功夫磨过又磨,到如今一身本事,虽不如大内高手,却足以在江湖中闯荡出名声来。
且他们还年轻,未来正是无可限量啊。
可今日,他们对战更年轻的一个女人,在短短时间内,在强围群攻对方后,反被打倒在地。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对方学的功法,深不可测世间难有。
“师父,师父!我本无门无派,功夫路数杂野,请你收下我吧!”
突如其来一声吼,有人从地上蹦起,最终半跪在关无艳身前,见她无动于衷后,又将另一膝盖跪到地面。
眼看就要磕头,关无艳避到一侧,刀鞘抵住对方前胸不让拜:“我有个徒弟了。”
意思很明显,她不会再收,令人扼腕的同时,他们对那位徒弟也升起了极大好奇,那孩子定是骨骼清奇天赋极佳!
关无艳也想起展木生,差点要忍不住和对面的一同叹息,叹的缘由,可就天差地别了。
院中,其余人已是起身,他们不过一时发疼被击中软穴,关无艳做到了点到为止。
输赢已定,他们此时扶额,不忍直视地上那位,心中暗骂:“丢人,太丢人了!”
最高壮的那位又是率先拱手:“在下服气了。”接着是一片应和。
关无艳笑眯眯,声音还是软糯糯的:“好说好说。”
男人们继续恍恍惚惚,甚至有人比划起刚刚招式,接着便发现,他们竟是败在三招之内,这其中也有几道迟来的杂念:“她好美啊……”
胡长生终于上前主持大局,他拉起犹不甘心还想再拜的男人,吩咐众人聚拢,正经开始介绍。
“共二十八人,训练期间,按年龄大至小,代号从锦一论到锦廿八,至于私下如何结识,我就不管了。”
于是场中声音有序响起,众人很快分出各自代号,关无艳为老幺,领到锦廿八的代号。
胡长生又肃容道:
“除了廿八,你们之前本就是锦衣卫外围线人,此次扩张,你们有的是自荐,有的是我选中,不论将来前途如何,都需谨记,无我吩咐,不得以锦衣卫人名义在外招摇,更不可行凶犯案。”
“一旦确定入锦衣卫,日后领到任务,成功最好,若失败,不许遮掩,若受制于人,逃脱无望救援不至下,宁自杀不泄密。”
“背叛或牺牲,决定了你们家人甚至族亲是何下场。”
到此,场中有了片刻停顿。
面对这份高危工作,有过经验的关无艳接受自然,首先,她不会失败,再论万一,她若当真受制于人,泄密也从来不是求生之法,相反,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所以,她的神情半点不慎重,轻松之余还左右张望了周边人的反应。
胡长生见此,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丝丝笑意,倒是难得一景。
笑意很快淡去,胡长生继续道:“锦衣卫之大,人数之多,情报之密,超乎你们想象,不要妄图挑战,当然,对于自己人,我们亦是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的胡长生,在一片应声后,宣布了今日训练内容:“隐匿。”
.
月亮不知躲去了哪里,漆黑夜中,荒废宅院里走出数十黑影,黑影行走自如,很快转到了后方山脚下。
二十八人出门到了后方山脚,以悬挂红布之树为中心,在半里范围内,依次选择藏身之处。
等最后的关无艳失去影踪,胡长生在静待片刻后,浑身气势突然一变,风过被打乱轨迹,抬步落地竟是无声,他就这般缓缓进了林子。
胡长生,曾经平平无奇一老兵,不会游水,计较铜板,看不出半点奇特。
起码关无艳看不出,因为当时,胡长生很认真地在当一个普通人,普通兵。
骗过自己,自然能骗过他人。
可事实上,他很小就接受各种训练,亦经历过锦衣卫的动荡时期,生活磨灭了他的英俊气度,却没能磨灭扎根于骨血的本领。
打架,他不一定最行,训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一盏茶功夫不到,先前要拜师的那位,第一个被胡长生从树上拽了下来。
胡长生对着一脸丧气的十九吩咐:“接下来,我们分头找。”
一个又一个,树上或丛后,陆续被发现并拽来一起搜寻剩余人。
隐匿本就不易,何况是在小小范围内被刻意查找,哪怕夜漆黑林密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二十七人还是被一一找了出来。
接着,二十七人加胡长生开始了找廿八之行。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天光了。
一群人黑着脸再一次聚集到一起。
“她肯定是躲到远处了,女人……哼。”
“不是都往外找了吗?除非她跑进深山去。”
“说不定嫌累回家了,我一看她便知是个刺头。”
“......不能再等了,附近有些百姓会早起进山搂柴火。”
于是胡长生仰起头,以正常音量对空说了句:“出来吧,要回了。”
下一刹,最高那颗树顶尖,突然飞出道臃肿身影,身影姿态却极为轻盈,转瞬间便落到了众人跟前。
关无艳手捏帕子,先是无声擤鼻,而后放开露出红红鼻头,她一脸懊恼道:“冻了一夜啊,后来内力都暖不了身子,这下好,风寒严重了。”
她又道:“下次我要带床小被,还有风帽,还有手套。”
她盯着同是一身黑,但黑得很富贵的胡长生要求:“我是最后一个,该有奖励吧?大人,奖励我一件大氅吧,再加双皮毛靴子就更好了。”
怨气若能具象,同是受冻找了一夜的众人,此时所散发的怨气便是一片海,恨不得淹掉关无艳,让她冷一点,更冷一点,然后,赶紧闭嘴吧。
胡长生拢拢毛领子,耷拉着一张黑脸回答:“一次不算,再有两次这般情况,我就同意奖你。”
其余人跟着猛点头,他们就不信了,有本事下回换白天,看她是不是还能躲掉。
他们全然忘了,此时,已是天光。
关无艳赶时间,她点点头语调急切:“行,就此说定,那我回去了,婆婆起得早,会被发现的!”
关无艳几个起跳,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惹得他们惊讶疑惑,廿八已婚他们知道,可原来这么厉害的女人,也会害怕婆婆吗?
话说回来,一夜不归,还是和一帮男人在一起,任她武艺多么厉害,不管谁家,都不会要这样的媳妇吧。
便是作为同僚来说……也是很讨厌的!
因为关无艳一句话,锦一到廿七,就此全都有了她待不久的念头,于是纷纷暗松一口气,简单道别后,各回各家去。
胡长生背着手慢悠悠走着,穿过已经热闹起来的花鸟市场,顺带买了热呼呼的大饼和豆汁,接着来到南坊一条僻静巷子,在小院中吃过早食后,他牵出一辆马车。
进城门时,张守将冲他挤眉弄眼:“呦,千户大人,才回京多久就有了两个住处啊。”
胡长生瞪他一眼,所幸对方声音轻,边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你赶紧,将你这张嘴单独送云积寺修行修行,老子从不在外头养人,不,哪里我也没养!不过是去趟庄子里。”
张守将嘿嘿笑:“行,之前说好的,哪天喝酒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怎么样?”
胡长生应下后驾车进了内外城交界之处,顺天府衙边上一条街,有座三进宅院,内有亭台楼阁小湖花园,却被永兴帝称作小院,这便是他的新家了。
有位四十左右的妇人迎了出来,一摸他手不禁着急:“怎么冰成这样?不是训练别人吗?倒像是被人训了一通,脸色也极差,不会整夜没有休息吧?”
不苟言笑的胡长生,看着小他十岁的妻,柔和了老脸,扬起了嘴角:“娘子,我没事,早上没吃饱,你再给我做点。”
老头撒娇,不年轻的妻已是习惯,她拉着胡长生进屋,口中不停念叨:“弟弟就要来京城了,你上点心,赶紧找个合适地方,我好提前收拾收拾,他们一到就能住。”
“其实要能选,我也想住小院子,这里太大了,不得不留下那几个奴仆,真是好不习惯。”
突然她又想起一事:“你请过恩人没有?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或者请她一家子过来也成,我大礼都备好了,你偏要拖延。”
胡长生噎住,支吾半天后他坦白:“我和你说的关无艳?昨晚训练的人里,就有她,好像是冻到了,过几日再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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