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放下挽住男人的手,又抬起叉腰,看向自家男人。
训夫开始了。
第48章 坦白
天虽光了, 苍穹之上却是阴云堆叠,只待发酵一阵,便会转乌落雨。
盆上厚棉布被掀开, 放置在温暖位置的面团已是发酵完成, 崔银莲擀好包子皮,因着关无艳喝的方子里, 有补益身子的药材,所以萝卜被剔除, 今日调的是白菜豆腐馅。
素包子时隔多日再次登场, 馅料却是无法更丰富, 北边的冬天, 可选的素菜实在不多, 所幸她有一双巧手,能让家人吃得舒心。
崔银莲在灶台前忙活一阵, 擦净手后裹上外袄抱着陶罐出去, 她看眼家中紧闭的几道房门,想了想还是先不打扰, 径直出了院门。
路上又经过那老乞丐, 她停下脚步, 抬头望天空, 低头劝乞丐:“晚点该是要下雨,今日我不出摊, 没有煎鱼骨了, 你也早点回。”
老乞丐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被施舍得久了, 他不再回回说吉利话,只重复“多谢好心人”, 今日便连这一句都没有,他摆摆手:“下了再回呗。”
然后他双手揣进袖管,扬扬下巴:“你忙吧。”
崔银莲无奈笑笑转身离去。
片刻后,似有一阵逆风刮过,懒着骨头缩着身子的老乞丐瞪大眼张望,自言自语道:“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北坊的入口有间小小的豆腐店,磨豆子是个苦活,店主能不靠毛驴将这生意做下来,全靠的儿子多。
铺子小,里面高高瘦瘦的店主同三个儿一站,拥挤之状同外面寥寥客人形成鲜明对比。
是以看到很舍得吃的熟客崔银莲,店主顿时笑眯了眼:“今儿来得早啊,买点什么?”
崔银莲买了一罐豆浆,自有日那位四小姐关无霜,说喝这个好,她便记住了,喜不喜欢她且另说,那孩子身上倒是真有些能耐,想来不会骗人。
店主目送人离去,禁不住回头对儿子们感慨:“别看你爹我平时抠得很,其实我打心底里觉得,像她家那般舍得吃,将来日子绝对差不了。”
大儿不懂就问:“爹,那我们也舍得吃,日子不就能更好了吗?”
当爹的很无语:“我的意思,人家懂得怎么把日子过好,不是让你们胡吃海用!”
幺儿刚回神:“爹,今天买羊肉吃吧?”
店主叹气,又是想续娶媳妇的一天,奈何他舍不得那几两银。
“吃个屁!你知道人家在城里的买卖有多红火吗?我们家倒是能干,做这么多也卖不完啊!”
儿子们:所以人家日子能好,根本就是因为生意好啊。
北坊里,背后议论展家的自然不止豆腐店而已,路上百姓渐多,时不时有人冲着崔银莲打招呼,熟悉与否不要紧,谁都愿意同有本事的人交好。
待回到家,一切准备妥当后,崔银莲敲开了关无艳的房门。
关无艳将自己化作一阵风,这才将将在炕上躺好没多久,崔银莲便进屋了。
她轻吐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她下意识地朝人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崔银莲心软的呀,当即坐到炕沿,隔着被子抱住关无艳:“娘的艳艳醒啦。”
关无艳:“嗯。”
崔银莲顿时变色,她直起腰,使劲搓双手,直至手掌发烫后,才覆盖到关无艳的额头上。
“呼,万幸没有再发热,怎的鼻音这么重?我看看,鼻尖都擦破了呀!是不是难受得根本没睡?该叫娘的!”
也不等关无艳回答,崔银莲急忙忙出去又回来,她拿了个装满热水的竹筒,放到加了外衣坐起身的关无艳跟前。
热气腾腾,氤氲扑面,鼻腔一通,又舒又爽。
热水变温就换,饭药用过就睡,关无艳乖乖听话,力求早日康复。
一觉醒来后,关无艳听到了风雨之声,雨似乎不大,力道却是不小,击在瓦顶落在地面,弹出一曲清脆乐音。
屋内昏暗,烛火昏黄。
崔银莲就着烛光在做针线活,展和风纠正着李宝珠拿毛笔的方式,偶尔交谈,会压着嗓子用气音说话。
关无艳静静看着,第一次对家有了具体的画面。
往日也很温情,但更多是人与人相处后的体会,不像此刻。
此刻,大家都在,各做各的,却又无比紧密。
心里鼓胀胀的,为这岁月静好温馨流淌一幕。
头脑有些晕眩,关无艳懂得了她在害怕什么。
死去的亲娘,死去的厨娘,死去的同伴,她的前半生,一直都在失去,没有半分挽回机会。
但现在有了,所以不能怕,只要她抓紧,再抓紧。
关无艳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下雨了?”
她想,她也该学着多说些“废话”,像崔银莲和展和风一样,万物可分享事事皆可谈。
李宝珠解脱一般扔开沾水的毛笔,她喊:“姐姐,是雨夹雪,好神奇的!”
三人闻声站起,崔银莲高兴道:“虽然知道风寒需要时间养,但听着确实好些了,艳艳自己觉得呢?”
展和风递上了恰能入口的热水:“润润嗓子。”
关无艳先是说:“确实好多了。”
然后她坐起身:“那个……从何说起好呢?”
关无艳本想再等等,又觉得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了,她缓缓将锦衣卫训练等事情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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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雨雪停息。
还是那座荒废宅子,还是关无艳最后一个到。
头上一顶黑色风帽,胖胖棉袄外裹着红色披风,左手提着大食盒,右手抱着小炭炉,后头背着大包袱,关无艳就这般站到了众人跟前。
高手形象幻灭无疑。
非要形容,再忽视腰间那把刀,关无艳此刻就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还是虽不算贫穷,但可怜相公不帮忙的那种。
关无艳能怎么办?
白天和家人坦白后,屋里是一片混乱,因着前朝锦衣卫的奸恶事迹,又因本朝被有心人抹黑的不好名声,崔银莲差点要哭求她退出,哦,她还骂胡长生来着。
等解释好了,展和风难得直抒己见,希望她休息几日再来训练,接着便又是一番保证,关无艳甚至抱住崔银莲,盯着展和风,使上了撒娇大法。
“不嘛,我想去我要去……”算了,不能再回忆。
反正母子俩招架不住,最后就造成了她如今模样。
院中,关无艳用从容淡定的气度掩饰内心无奈,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眼神鄙视一群男人。
胡长生喷出一口酒气:“你这是……要做什么?”
关无艳打开食盒:“我婆婆专门给各位做的肉饼,她说晚上训练胃里空空不大好,你们自己拿,才出锅没多久,还烫的。”
男人们包括胡长生,立时一拥而上迅速瓜分,然后才是惊讶对方婆婆之开明,遗憾对方大概真会成为同僚,于是只能化遗憾为食欲。
空中很快响起众人满足的夸赞声,锦十九边吃边好奇:“包袱里又是什么?”
关无艳如实回答,语调里,甚至略带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炫耀:“小被子,水囊,油纸伞,药丸子!”
胡长生无语,不懂她在骄傲什么,一个高手生病就算了,还要全副武装娇娇弱弱的,不该是单衣持剑风里雪中雁过无痕吗?
他晚间和张守将吃酒,当着同样是永兴帝心腹的张守将,他一时没忍住,明里暗里和人得意自己手下有个极好苗子。
虽不能直说是谁,但他心里指的就是关无艳,一场隐匿训练,真叫他又惊更加喜。
他决定,将来能让关无艳出现人前之时,装扮上,他必须亲自把关,锦衣卫之气势何等重要,岂能轻忽!
当下,他残忍道:“今晚不训练隐匿,等会去屋里练审讯。”
他又补充:“别看宅子荒废了,里头很暖的。”
关无艳僵住,盯紧了胡长生,直看得对方发毛,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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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竟有炕,有男人被五花大绑,暖意和长久的等待,正让他昏昏欲睡,又在门开之时被骤然惊醒。
男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条刀疤从左额头贯穿到右下颚,典型的恶人形象。
胡长生道:“这是个杀人越货,命案累累的江洋大盗,虽然死期已定,但是他藏匿的珠宝金银却至今下落不明,你们要做的,就是从他嘴里审讯出宝藏下落。”
被勒住嘴的大盗,眼中满是猖狂意味,鼻子喷气以表示不屑,胡长生并不理睬,离开前提醒众人:“这是块硬骨头,我好不容易从司里抢来的,你们慢慢啃吧,我睡去了。”
房门被关上,众人相互看看,最高壮的锦一先站出来,解开了大盗口中束缚。
“你叫什么名?”
大盗不闹不骂,找了个勉强舒服的姿势继续瘫坐,仰头回锦一:“陈大刀。”
看起来挺配合,实则这样最难办。
锦一到廿七,虽然从小习武,后来又成了锦衣卫外围眼线,但要说动真刀真枪,他们根本没有多少经验,要不怎么需要训练呢?
“东西藏在哪?都是死,死法却不同,说了对你只有好处,宝贝埋到地下,只会便宜发现它的陌生人。”
陈大刀哈哈大笑,就这?亏他还有些期待这回能来点不一样的。
人群后头的关无艳,默默找了地方坐下,看这样子,一圈人轮下来,怕是审讯到天亮都不会有结果,她又想起在附近某个窝里睡大觉的胡长生,嗯,果然很狗。
屋里确实很暖,暖到后头已经觉得热,关无艳硬是维持着原来装扮,在一片威逼利诱拳打脚踢的动静中,吃下七叔公专门为她打造的药丸子,靠着墙陷入梦乡。
除了热,关无艳睡得堪称香甜,醒来后终于解开婆婆的心意,神清气爽的她,对着一屋子受刺激的男人道:
“呵,看我的吧。”
第49章 审讯
不小的普通房间里, 男人们或站或坐,口中每次呼吸,胸膛每次起伏, 都让屋内温度高升, 再混杂血腥味道,实在有些难闻。
陈大刀痛便叫骂, 并不存在咬牙不发枭骨难折一幕,哪位若下手狠了, 他也求饶, 得到几瞬喘息后, 继续出口成脏。
期间, 他曾陆陆续续, 面带邪笑,详细述说他劫过的商队, 玩死的女人, 虐杀的孩子,灭门的人家。
“你知道老头的脖子有多软吗?女人看着软, 骨头倒是难剁, 小孩最简单就是吵了点, 壮年比较麻烦, 得多费些功夫,不过只要拿捏住他家里人, 基本就能任我宰割啦。”
“我最喜欢让他们选, 选哪个能活,啧, 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蠢啊。”
……
更多的拳脚鞭笞落下, 男人们红了眼,怒骂他不是人。
陈大刀说:“弱肉强食,怪得了谁?”
就是在此时,关无艳站出来说:“呵,看我的吧。”
陈大刀眼睛亮了:“美人,等你好久了。”
关无艳走到他跟前蹲下:“嗯,弱肉强食对吧?”
她点点头:“你说的对。”
接着她站起抽出腰间横刀,刷刷几下割开了对方衣物,本就褴褛的布料,当即成了碎片。
陈大刀为不知名的,即将到来的刑罚,兴奋到口中生津毛发竖立。
不明所以的同僚,或者说男同窗们,则是欲言又止,欲阻又顿,女子面色不变,男子们倒是羞煞起来。
关无艳突然收刀归鞘,转头要来了一把匕首。
还挺趁手,是她擅长也。
再无废话,关无艳削下了第一刀。
场景似乎变幻,天地倒转,时光回溯至当初那个渔村,海边人正手上不停,利索地割开鱼身,每一刀,都是精确无比。
关无艳专注削肉,像个不会被任何动静影响的手艺人。
屋里有了更多更混的臭味,红色液体漫过靴底,缓缓流淌至房间四方。
陈大刀晕去又被弄醒,他哭着要招,下一刀却还在继续,白骨森森,已是暴露在空气之中。
生不如死,死不由己。
终于,陈大刀迸发剩余力气,只为清晰喊出宝藏位置,地点竟是在南方一座无人小岛上。
“越州府下有个朝海县,从那里出海,往南边开一天,就在那,就在无人岛上!”
关无艳怔愣住,后将匕首一放,转头对众人言:“怕是白干了,那里有陆地被海吞没,这么近的小岛,还不一定在不在。”
陈大刀不可置信,哀呼一嗓,彻底昏倒。
关无艳便站起身,嫌弃地离开几步。
她一动,早已瑟缩挤在一起的同窗们,立刻整齐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还是人间小媳妇模样的人,转眼间化身成地狱来的恶罗刹。
谁能受得了?
简直令人胆寒!
后背靠上房门,退无可退了,锦十九反而稍能镇定推开前头的,他说:“你,你也太狠了吧!”
边上人虽未应声附和,表露出的意思却是一致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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